(二)
‘那个人已经几天没有出现了。’
我一边调紧吉他弦一边想着。
说是这样说,不过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我想身为店主的白兰先生应该会认识,结果他只是低下头继续用咖啡勺逗弄express上浮动的棉花糖。
“哦?林酱在问谁?那个人吗?我也不认识呢。”白兰先生拿起杯子认真啜饮几口,眯着眼似乎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不过啊,”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我,用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不知道那道一闪而逝的光是怎么回事。
撇开这些不谈,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一年以前,那是我刚刚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学会用意大利人打着旋儿的慵懒尾音向邻居家大叔打招呼。某天在我弹完第一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时,看到了那双眼。
意大利的天总是暗的早些,在浮动的暮色中那种透亮而鲜明的色泽直直穿过玻璃窗。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正进行着一场演出,听不见嘈杂,也听不见喧嚣。
一场一个人的演出。
我放下吉他,双手捂着脸。
此后的每一天,那个人都会来,他总是静静的站在靠近门的落地窗前,静静的听我弹一天的吉他。他穿着一身看不出原本色泽的风衣,衣领边磨得发白,隐约可见不规律的针脚。他有张意大利男子的面容,飞扬跋扈的唇角上挑成一个轻微的弧度。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地铁站里吟唱着的少年,敲击出安卡贝拉的黑人调酒师,流浪汉,游吟诗人,他可以是其中任何一个角色,像他们一样带着玩世的笑容和执着的灵魂,赶路,或者漫步。
但我又漫无缘由的相信他不属于那些人中的一员,甚至,不属于这里。
我从未想象过那样的色彩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有人说,每个人的眼里都曾栖息过一片海 它在消逝,在夜晚的月下蒸腾,而你在追逐,什么时候啊,你的梦落了沉积的灰,那便是干涸河床下的眼泪。泪水蒸干,思想枯竭,这一切都会鲜明的表现在眼里皲裂的土地上,呈现绝望而死寂的灰白。
虽然我极力想描述他的眼神带给我的感受,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那样的色调如此鲜明的充满着他的双眼,它们甚至满溢出来,顺着他脸上蜿蜒的伤痕流淌下去,像秋天山丘上笼罩的雾气般模糊了表情。让我震撼的是他眼中的那片海,在绝望的衰颓下静静的沉积,静静的散发着通透的光芒。
海不曾弃他而去。
我转拨着手中的变调夹,将CD里的碟片倒回一圈,重新弹起了刚才的曲调。
【我曾在每条大街小巷,重复古老的歌。
我曾在月光下踮着脚,亲吻维纳斯的面庞。
我曾在画满青苔的雨后,打着固执的伞。
我曾在失去你的夜晚,却忘了寻找。】
天暗了下去,路灯昏黄的光线在玻璃窗下反射出大片银亮的光,他收了收衣领抬头看了过来,直到那片波动的光安静下来,开成一片广袤的花海。
“先生,”我跳下吧台,单手推开门,“明天请您进来喝一杯吧,我请客。”
门外只余一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