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丁诺
分级：无R18，说实话连CP味都有点淡薄
文章是第一人称，有阿冰出没。设定诺是冰的老师，两人年龄差较大且无血缘关系，小心避雷。
人名对照：
诺——卢卡斯·邦德维克
丹——克里斯滕森
冰——艾斯兰
第一次写丁诺，ooc算我的，人物是大家的。

海底之城.
“是的，我和你一样，也有过压力大到不行的时候。它一部分来自我的学业——这点和你一样，一部分则来自我糟糕的人际关系。不过，我敢肯定，那时的我要比现在的你还焦虑得多。你说自杀不过是在嘴上发泄，而我，曾真正站到了海边上。”
当卢卡斯向我说出这番令人惊讶的话时，我们正面对面地坐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面前各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学生们都走光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和我的生物学教授卢卡斯·邦德维克。为了确定他刚刚的确说出了我所听到的那句话，我试探着问道：
“教授，你刚才说……？”
“自杀，没错。”卢卡斯口齿清晰地说出这两个字，同时平静地望着我，好像回答这个问题就如同回答自己今天有没有吃晚饭一样平常，“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我的确做过这样的蠢事，但幸好，最后有人救了我。”
我坐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双手，犹豫着是否应该换个轻松些的话题。我知道，而且整个学院都知道，这位坐在我面前的天才生物学家卢卡斯·邦德维克教授曾有过无比悲惨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偌大的世界上，与他亲近的人却只用两只手就能数出来，而我——他的一名普通学生，却荣幸地在这些稀有人类之列。
卢卡斯依旧注视着我，他那平静的目光让我很难受。“我很抱歉，教授。”我低声说，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之前说的，如果论文再不过关我就去跳学院最高的楼——正如你所说，不过是发泄而已。我没想到它会让你联想起不愉快的事。”
卢卡斯眨了眨眼睛，一丝微小的笑意在他苍白、宁静、犹如大理石雕刻成的脸庞上掠过，而我惊讶地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闪光。种种迹象表明，卢卡斯今天心情不错，因此，他要比平时来得更健谈。
“是吗，艾斯兰？我本以为你会好奇最后是谁救了我。”卢卡斯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更加显而易见了，这足以令我好奇他所说的那个问题，“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那时的经历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既然卢卡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再担心自己是否冒犯到他了。“是的，教授，我很好奇。”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但实际上，我更好奇每当提起那个救命恩人时，卢卡斯眼里就会闪烁出一种奇特的光彩，但这种神情又与他发现抹香鲸的新习性时的“学术性”兴奋截然不同，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神采奕奕的样子。
听到我的回答，第三次，卢卡斯对我开心地微笑起来，这对于我的冲击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随着这仿佛有魔力的笑容，我感到自己正在走进这位老教授内心从未被外人涉足过的崭新领域，这与探索未知的大陆同样令人兴奋无比。
“我十七岁的时候，”卢卡斯抿一口咖啡，而后缓缓开口道，我连忙正襟危坐，侧耳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种种令人绝望的境遇，我曾站在北海冰冷的海水里，企图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座神秘的海底古城，它使我永生难忘。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从记忆中看到它的样子。它就静静地伫立在我身后的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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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克里斯滕森时，很不幸，我正在自杀。
我独自站在漆黑的浅滩上，海水没过我了的脚踝，带着深冬的寒冷刺骨；海风迎面吹来，我的脸仿佛被冻成了石头。我感到冷，冷到了骨子里，但这寒冷比我内心的悲哀还差一截。于是，我抬起冻僵的腿，发着抖向海的更深处迈去。
就在这时，克里斯滕森突然出现了。是的，我说突然，因为下水之前我曾再三确认周围的沙滩上的确空无一人，但正当我艰难又决绝地把自个往大海里送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人的喊声。
“你——在——干——什——么——？”岸上的人扯着嗓子问道。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快要冻僵了，连嘴唇和舌头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功能。紧接着，我的身后传来了水花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我的胳膊不知被谁拉住了。
“跟我回岸上去。”我身后的人喘着粗气说。说完，他攥住我冰冷的手，不由分说开始把我往回拉。
我震惊地转过身，于是看到了克里斯滕森。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看到一个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高大青年，正用力拉着我的手，试图将我拖回安全的沙滩上。这种行为或许算得上是见义勇为，但克里斯滕森可没有得到夸奖。相反，他得到的是满身的冷水，附带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多管闲事。”我站在海水里，冷冷地对他说，刚才那一巴掌扇得我自己的手都隐隐发痛。看到他捂着脸愣在那里，我转过身，继续向海里走去。
唉，当时的我可真固执，非要把自己淹死才肯罢休。好在克里斯滕森比我还要固执。我还没走出多远，克里斯滕森又追了上来，这次他学聪明了，直接攥住了我的两只手。这下，我没法再扇他耳光了。
“你这个神经病！”我怒斥道，挣扎着将双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但克里斯滕森力气比我大得多，他紧紧地拉住我不放，结果我白白溅了自己一身咸水，变得更加恼火了，“都说了别来管我！忙你自己的事去！”
“那可不行。你这是在寻死，我没法放着一个寻死的人不管。”克里斯滕森在我耳边说，他嘴里呼出的热气让我冻僵的耳廓一时又有了知觉，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终于，我拗不过他，被他拉回了沙滩上。脚掌刚一离开水面，我就瘫倒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疯子，混账，你脑子真他妈有病。”我抽泣着对克里斯滕森说，一边抓起大把大把的沙子往他身上扔，“你是有多无聊才会在夜里跑到海边上，阻止一个活不下去了的人做他该做的事？”
“我不知道你活得有多糟糕，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任何人应该做的事。”克里斯滕森躲开我毫无目标可言的攻击，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羊皮毯盖在我身上，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多暖和。我坐在冰冷的沙地上，低声呜咽着，克里斯滕森绕到我面前坐下，用他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同情地盯着我。
“来吧，告诉我你的名字，顺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死。”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下意识地反驳道。但仔细想想，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只求一死的人来说，临死前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陌生人也无妨，于是我回答低声他：“我叫卢卡斯。”
“我叫克里斯滕森。”他立刻向我伸出手，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容。但我没有握住他的手，只是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肩膀，试图抵抗刺骨的海风。克里斯滕森尴尬地笑了笑，将羊皮毯在我身上裹得更紧了一点。
“你一定冻坏了，我们去避风的地方去吧。”
“不，我不去。”我低声说，茫然地凝视着灰蓝的海面，月光为翻腾的浪花镀上一层银光，“我哪儿也不去。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你怎么会没有可去的地方？像你身后的那座城，不可以吗？”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再给克里斯滕森一耳光，告诉他这是在荒凉的海岸线上，哪里有什么城市。但当我顺着克里斯滕森手指的方向看去时，奇迹出现了。

我看到了一座城。一座高大又气派、被黑黝黝的城墙围起来的城，正静静地伫立在我身后的沙滩上。城门旁筑有巍峨的石头碉楼，灯光和人们的欢声笑语隐隐从宽阔的门洞里透出来，这一切都让刚刚还只想着自杀的我目瞪口呆。
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座城？是海市蜃楼，雾气的杰作，还是妖魔鬼怪的把戏？
克里斯滕森看着我震惊的样子，脸上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大大的笑容：“它很美，对不对？我猜你一定想去里面逛逛。”
不幸的是，他说对了。
“我一定是看花眼了。”我大声对自己说，一边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克里斯滕森向那座诡异的城池走去。一进城门，我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铺着大理石板的街道上，四周都是高大又漂亮的老式房屋，两旁的店铺里人潮如流，熙熙攘攘。人们的穿着打扮都很复古：男人们穿着皮毛滚边的长大敞，女人们则身穿华丽的兽皮小袄、腰上裹着羊毛长裙，圆圆的小黑帽上斜插着五颜六色的羽翎。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酒和奶酪的芳香，闪烁的路灯和店里用来装饰的花灯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这里热闹的景象可是和城外荒凉的海滩大相径庭，就像中了魔法一般，我身上寒冷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还没等我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里斯滕森已经拉着我，向更远的地方走去。我们灵活地钻过人群，穿越一条又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道，经过那些正专心地纺线、织布、鞣皮革、打铁、熬鲸油、将宝石嵌在手镯上的手工艺匠人，来到一处宽阔的露天广场上。这里应该就是市中心，天主大教堂高耸的塔尖直入云霄，墙上镶嵌的彩色玻璃闪闪发亮。
克里斯滕森指着教堂对面热闹非凡的空地对我说：“那就是我们的集市。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世界上最棒的商品！”
他带我来到空地中央，商人们操着各地方言大声叫卖货物的声音顿时吵得我耳膜发疼。他们正向顾客们兜售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薄如蝉翼的纱衣和样式古旧、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精致工艺品。五光十色的丝绸仿佛流动的彩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去寻死的。
我甩开克里斯滕森的手，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我不停地向前奔跑，直到再也听不见集市的喧嚣声才渐渐停下来。我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城市的边缘，另一座黑洞洞的城门就矗立在前方，空气中又飘来了鱼腥味。这时，克里斯滕森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按住我的肩膀，有些委屈地问：“为什么刚才突然跑了？”
“你们的集市简直比一群乌鸦还吵。再说了，我又没有钱，买不起那些东西。”我把他的手从肩上打落，决定如果他再敢提钱的问题，我就立刻回海里去。我想起自己大学的费用还毫无着落，实际上，我那混账父亲除了每月最低的生活费外，连一个子都不想多给我。
克里斯滕森看了我一会，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些失望，只听他用讨好的语气说：“其实，那些东西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昂贵，或许……”
“或许你该用你长满苔藓的大脑想想，一个人投海时会不会带着钱。”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克里斯滕森的话令我恼羞成怒，我狠狠给了他一拳，转身向城门外跑去。这次我一口气跑到了海边，但令人恼火的是，克里斯滕森居然又很快追了上来。
“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卢卡斯，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海风将他的金发吹得乱如鸟窝，那双闪着光的蓝眼睛无疑带有祈求和讨好的神色。在这荡漾着星光、波光潋滟的大海前，我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认识了还不到一小时的陌生青年。腥冷的水汽扑面而来，我又感到了寒冷。
“那么，先来说说我自己吧。”
克里斯滕森拉着我坐在港口边缘，我们的腿悬在离海面不到六英尺的地方。他那富有活力的蓝眼睛眺望着远处苍茫的海面，轻快地开口道：
“我出生在工匠的家庭，父亲是一名铁匠，母亲是纺织工人。我们本来在城市里生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发生了海啸，大水把城市淹没了，幸存的市民们只好到别处去谋生。对了，我的父母都是丹/麦人……”
“有传言说，那次海啸是上帝对我们的惩罚，惩罚这座城市里的人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但我不信。就算富人们大多放纵不羁，但城市里明明还有像我父母那样勤恳工作的老实人。但在海啸发生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被淹死了，繁华的城市也沉入海底，侥幸活下来的极少数人从此流落他乡，过上了为养家糊口而到处卖力的悲惨生活。”
“我的父母很早就都去世了。在那之后，我继承父亲的手艺，当了铁匠，但后来却渐渐迷上了锻造刀具，并最终决定以此为生。喏，这就是我打的刀。”
克里斯滕森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短刀递给我。我接过来，发现刀鞘是沉甸甸的金属，盘亘着暗红和银白的复杂镂空花纹，一颗晶莹的红宝石（考虑到他的家境，也许是玻璃做的）镶嵌在花纹同样精致繁复的金色刀柄上，锋利而坚硬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我把刀还给克里斯滕森，心不在焉地称赞道：“不错。”
克里斯滕森立刻兴奋起来，“那当然！”他骄傲地说，“这可是我一生的杰作！每当无路可走的时候，只要想起身边还带着这把刀，我的内心就会立刻充满勇气。铁匠灵巧的双手能带来智慧和好运，你也会沾它的光的，卢卡斯。现在，来讲讲你的故事吧。”
这恰恰是我最不想提起的事。我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将脸埋进臂弯里，一言不发。
“来，没关系的，说说看。”克里斯滕森鼓励地说，一边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顶，他得到的回答就是被我狠狠揪了一下头发。“哎哟，疼！”
“我没法继续读书了。”我松开他的头发，低声说道。
“其实，我也没上过太多的学，但我喜欢看书。让我猜猜——是因为没有钱吗？”
“因为我家那个混账老不死总是酗酒，和邻居吵架，打人。他没有正式工作，挣不了多少钱，政府发的低保全被他用来换酒和泡妞去了，留给我的钱连混饱肚子都不够，我只能靠平时做零工来养活自己。”我恶狠狠地说，换来克里斯滕森同情的眼神，“现在，我根本凑不够大学的学费，老混蛋却说我快成年了，要和我断绝关系，以后就彻底不管我了。我连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如果把能他和你的父母换换就好了，他才是要被上帝惩罚淹死的人。”
“真不幸，卢卡斯……”克里斯滕森紧挨着我，同情地搂住我的肩膀，“你母亲呢？”
“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被酒鬼虐待死了。”
一阵沉默。
冰冷的海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和咸味，沉重的波涛用力地拍打着沙滩。月光倾泻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的起伏折射出无数细碎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鱼鳞般的银光。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听克里斯滕森说：“为什么不试着继续挣钱养活自己呢，卢卡斯？虽然我知道那真的很难——”
“但那样我可能就再也读不成书了。而且，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朋友，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
说真的，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结自己的理由了。天知道早些年的时候，我是怎样孤单地躺在那张小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曾无数次祈求上帝让父亲回心转意，记起他还有我这个儿子。然而在十四岁那年，当我用父亲准备换酒的钱偷偷买回一本《海风下》*，被他发现后狠狠挨了一耳光时，我就对这个人生失败者彻底放弃了希望。在那之后，学校和书籍就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和命根子，但现在我连这两种权利都被剥夺了。再挣扎着苟延残喘下去无异于行尸走肉，我宁愿赶紧和这个世界告别。
“太悲观了，卢卡斯。你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就是没有。”我小声说，“谁也不会想和一个又内向又古怪、只会啃书的书呆子交朋友的。”克里斯滕森马上笑了，他亲切地搂紧我的肩膀，说：“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卢恰*？”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我头皮一阵发麻。我一把推开克里斯滕森的手，气呼呼地对他说：“第一，我们才认识了几个小时，当然算不上朋友，而且你吵得让人心烦。第二，既然我们不熟，不许叫我‘卢恰’，太恶心了。”
克里斯滕森大笑起来，“是啊，我们才刚刚认识了几个小时，但你和我说的话比谁都多，不是吗？”他像是还没得到教训，依然亲昵地揉着我的头发，“我们来聊点其他的关于你的事吧，比如——嗯，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想了想，决定回答我最喜欢的那本，“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这本经典的科幻小说被我读了不下数十遍，书中所描述的深海奇景和种种奇妙的海洋生物令我无比着迷。
克里斯滕森转了转眼珠，“呃——我想我不知道这本书，它讲的是什么？”
我吃惊地叫了起来，“什么？你说自己喜欢读书，却连这么经典的著作都不知道！”我开始怀疑克里斯滕森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哄我开心，“它讲的是海底和海洋生物——”
“太棒了，我也喜欢大海！”克里斯滕森兴奋地打断了我，他淡蓝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一块冰。他站起来，指着远方的海面对我说：“看着这海，卢卡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眯起眼睛，皎洁的月光将翻腾的浪花照耀得洁白如雪。“我看到了海浪，光，光秃秃的沙滩，几块被海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黑色礁石，没有人和动物。”
“不，卢卡斯，你看到的景象太悲凉了。”克里斯滕森伏在我耳边说，他呼出的白雾让我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变得朦胧，“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你看——看到了吗？那一丁点闪着光的水花，是成群的鲱鱼在嬉戏。当我们在海风中挨冻的时候，它们可是在由衷地赞美这宁静的夜晚呢。潮水漫上来了，等到明天早晨，沙滩上又会有小螃蟹和五彩的贝壳。其实螃蟹一直都在，只不过不想让我们看到罢了，它们都躲在石缝里呢。唉，现在的月光真明亮，但我情愿它起雾，这样我就可以幻想赛壬正坐在那边的礁石上，她一开口，过路的船只可有的受了。其实月光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看得见海平线，我一直觉得夜里的海面要比白天的美丽多了，不是吗？听到了吗，卢卡斯，鲸鱼在唱歌呢……”
细小的水珠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跃动，一声低沉的呜咽在水下传来。我不知道这是克里斯滕森所说的鲸鱼的歌声，还是浪涛汹涌的前兆，但毫无疑问，他是个讲童话的好手。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从我们身边吹过，扬起了克里斯滕森大衣和我身上的羊皮毯。在寒冷而澄澈的星空下，他低头注视着我，蓝眼睛里流露出令人快活的神情。
“你不该去寻死的，卢卡斯。你不知道你眼睛的颜色有多美，就像是夏夜的极光。”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盯着卢卡斯的眼睛，他正平静地注视着我。克里斯滕森是对的，忽略眼角旁的那些皱纹，卢卡斯的眼睛的确很美，它们宁静、清澈，让我想起了漂浮着冰山的海面。但我想知道，在那天晚上，这双眼睛里流露出了怎样的神情，让克里斯滕森在里面看到了绚丽的极光。
卢卡斯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他对我微微一笑，无意地眨了眨眼睛，在我的不好意思里接着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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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海边，凝视着波光闪烁的水面。过了好久，我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问克里斯滕森，不肯相信促使他大晚上来这里帮助一个陌生人的动机只是他今晚无所事事或天性善良。我隐约感到他似乎也在寻求我的帮助，“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沙滩上，领我走进那座城，现在又来这里陪我聊天？”
“其实，这是因为，因为——”克里斯滕森用蓝眼睛盯着我，嘴里支支吾吾的，“抱歉，这是我唯一不能告诉你的。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买下我们城市里的商品，哪怕一个小玩意也好。”
我怀疑他的脑子被风吹坏了，“可我已经说了，我没有钱。”
“我说过，它们真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昂贵。”克里斯滕森说着，又从挎包里掏出了他那把精致的短刀，“比如这把刀，如果你想把它买下的话，只需要出一欧尔*，甚至比这更少。”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它多少钱？”
“多少都行。一克朗也好，一欧尔也好，随便你。我不在乎钱，我只想有人来买下它，来完成这笔交易。”
“你真奇怪。我还从没见过不计较商品的价格的商人。”我疑惑地盯着他，“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买下这把刀？”
克里斯滕森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抱歉，我不能说。但这对于我真的很重要。”
“好吧，好吧，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克里斯滕森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神色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从耳边摘下那枚银色的十字发卡，递给他，“我用这个来交换行不行？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应该值几个克朗。”
克里斯滕森接过发卡看了看，又满脸遗憾地把它还给了我，“谢谢你，卢卡斯，我不想难为你，但这座城市里的商人并不认可以物换物的交易方式。你已经在尽力帮助我了，而且，我不能收下你母亲的——”
“别废话，让我找找。”
我开始仔细搜寻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口袋，翻遍所有的夹层和缝隙，希望会有今天吃早饭时找回的几个钢镚留下来。当我正努力地摸遍全身时，克里斯滕森就站在一旁，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感激而期待的表情注视着我，他的目光令我浑身发烫。
“把你的蠢脸转过去，这么盯着我也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啊，有了。”
我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那枚卡在我裤兜缝隙里的硬币给拽了出来。它只有五欧尔，而尤其令我尴尬的是，这枚硬币不知道被我在那里放了多长时间，上面居然还长了锈。我对克里斯滕森说：“我只有这个，用它来换你那把刀，可以吗？”
“当然可以！”克里斯滕森说，高兴地从我手中接过了那枚锈迹斑斑的硬币。这时，一阵低沉的窃窃私语声从不远处传来，我回头一看，发现我们身后的城门外竟然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像堆乌鸦似的挤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和克里斯滕森，这顿时令我打了个寒颤，“他们在干什么？”
克里斯滕森向城门望了一眼，“他们都是这座城市里的居民，不用管他们。”他郑重地把五欧尔的硬币放进一个小钱袋，又将那把闪闪发光的短刀递给我，“现在，卢卡斯，你就是这把刀的主人了，请保管好它。”
我接过刀，将它捧在胸前，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刀柄上硕大晶莹的红宝石。突然，我们身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响亮而热烈的欢呼声。人们开始放声大笑，纷纷把头顶的帽子抛向夜空，恳请上帝不要让他们再陷入同样的痛苦，有人因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而跪倒在地，有人甚至大哭了起来。在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喧闹中，我扯着嗓子问克里斯滕森：“他们究竟怎么了？”
“是你拯救了他们啊，卢卡斯！”克里斯滕森一把抱住我，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他的身上散发着像海一样清冷而迷人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烟气和皮革味。这或许是我在十七年的人生中接受的第一个拥抱，它足以使我心慌意乱。为了让克里斯滕森赶紧停下这种愚蠢的举动，我鼓足力气，用力向他的膝盖上踢去，“走开……”
克里斯滕森并没有放开我，他紧紧地搂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身后的人群在欢腾，人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许多响亮的口哨，让我感到自己仿佛是掉进了爆米花机，满脑子都是嘭、嘭、嘭的爆炸声。欢呼声越来越响亮，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沸腾。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接着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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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说到这里，故作神秘地停了下来。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我急不可耐地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冲我眨眨眼睛，“我睡着了。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盖着一条破得不成样子的羊皮毯躺在岸边，四周只有沙子，礁石和海水。克里斯滕森消失了，那座城市也消失了，我身后的沙滩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随后我便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克里斯滕森卖给我的那把小刀。但它看上去一点也不精美，而是完全给锈坏了，雕刻着镂空花纹的刀鞘锈迹斑斑，还长着一层滑溜溜的绿苔，就像已经被海水腐蚀了好多年似的。那颗美丽的红宝石也不见了，只在刀柄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圆形痕迹。”
“后来，几个出海打渔的渔民在海滩上发现了快要冻僵的我，就把我带回他们的小木屋取暖，之后还让我帮他们打渔来谋生，但那都是后话了。”
卢卡斯放下纸杯，平静地望着我，示意他的故事讲完了。
“我——我不明白，教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缓缓地开口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它们听上去更像是一个童话……”
“那座城市本来就是一个传说。”卢卡斯向我解释道，他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后来，我去图书馆查了有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城市的资料，发现有这样一种说法：上帝为了惩罚海边某座城市里的居民放纵而不知自爱，将这座城市在一次海啸中淹没并沉入海底。但城里的居民并不会死去，整座城市也完好如初。每隔一百年，这座城市就会从海底回到岸边，向陆地上的人们展现它旧日的繁华风貌，但只有一个晚上。在这段时间里，如果城市里的某个商人能成功地将他的商品卖给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这座城市就能得到宽恕，回到它原来所在地方，并继续在那里保留下去。”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这么说来，那天晚上我见到的都是好几百年前的鬼魂了。不然，他怎么可能连《海底两万里》都不知道。”
“教授……”我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不是因为这个离奇的故事，而是因为讲出这个故事的人正是这位视科学为真理的生物学家卢卡斯·邦德维克，要他相信精灵鬼怪的传说，就相当于让最虔诚的基/督/教徒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上帝，“我真没想到你会相信这些东西……”
“偶尔相信一下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卢卡斯冲我莞尔一笑，他深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但我真正想说的是，在那之后，无论再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不会轻易选择放弃生命了。因为我知道，每当我陷入最绝望的境地，总会有人及时出现来拯救我，我没法辜负他们的好意。”
“你和年轻时的我很像，艾斯兰，这也是我一开始为什么如此关注你的原因之一。我们都太过羞涩内向，宁愿将烦恼积压在心中，因此常常会产生很多负面情绪。不过在宣泄情绪这一点上，你比我做得要好。至少你信任我，有了烦恼肯找我倾诉。而那时的我却只能将苦恼倒在海水中，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幸好克里斯滕森及时出现了。”
卢卡斯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喃喃地说道：“克里斯滕森，克里斯滕森，这个名字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无论那座海底古城是不是真的。他或许只是给我讲了个故事，说了一些赞美我的话，又或许他只是我在极度绝望时幻想出来的用于自我拯救的人物。但无论如何，克里斯滕森救了我，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你也在无意间拯救了他和那座被惩罚的城市，我在心中默念道。经过这个奇妙的夜晚，卢卡斯在我眼中无疑有了新的形象，他再也不是那个孤单又寡言的老教授了。
我仿佛看到一个单薄、不幸而善良的少年在海边徘徊，准备迎来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次相遇和在那之后的新生。波涛轻柔地拍打着海滩，在银白的月光下，一座古城巍然屹立，如同神圣的雕像。
三个月后，卢卡斯离开了学校。
他没有生病，而是辞职了。几位来向他打听毕业考试的学生见到了他最后一面，回去后他们逢人便说，邦德维克教授正在准备卖掉房子，收拾行李，好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旅行。
就这件事，人们纷纷议论起卢卡斯的生平来。他们说他家境悲惨，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道德败坏的酒鬼，他很年轻时就被迫自力谋生。成人之后，他一心扑在生物学上，极少社交，生性迟钝冷淡，一生既无妻子又无儿女。而他在生物学界取得的那些成就，虽然可圈可点，却也无法让人们将他和诺贝尔奖得主们相提并论。在旁人眼里，除去学术上的成就，他这一生无疑是失败的典型。因此，当一个举目无亲、性格孤僻的天才教授突然宣布他要提前退休去旅行时，人们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在好奇打探的众人中，我想，只有我知道卢卡斯离开的真正原因。毋庸置疑，他是去寻找克里斯滕森，和他居住的那座古城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宁愿相信那个传说是真的。
我的论文过关了，我也从学校毕了业，开始为生计四处奔波。有时，我眺望着挪威海美丽的深蓝色海面，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和卢卡斯祈祷。我相信他和克里斯滕森一定能够再次相遇，他们是彼此的救赎。就算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就算被人山人海所淹没，只要一个熟悉的眼神，他们就能穿过几十年深海般的光阴，褪去面颊上的皱纹，重新回到那片被皎洁的月光所笼罩的清冷的海滩上。
——而那座失落的海底之城，一定还静静地伫立在世界的某个地方。
Fin.
梗来自于《尼尔斯骑鹅历险记》中的某个片段。
*卢恰：卢卡斯的昵称，大概？错了别打我……
*《海风下》：美国海洋生物学家、女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处女作，“海洋三部曲”的开篇之作。该书记录了北美东海岸海洋动物的行为及其生存和死亡等现象，可谓一部海洋百科全书。她的另一广为人知的力作是《寂静的春天》，惭愧的是我根本没读过这两本书……
*欧尔：和后文出现的克朗一样，都是挪威的货币，100欧尔=1克朗。
顺便在这里安利《海底两万里》，读的时候想起作者所处的年代，顿时感觉他已经超神了……
吃粮愉快x

嗯，尼尔斯骑哦旅行记，我小时候看过，至今的这个传说。很美的故事，诺威在青少年时代遇到一个早应在几百年几千前故去的人，明明起因是生活所迫的自杀，却被一个等待帮助的人救了，还被他用一百年才有一次的一晚重新带来生活的希望。最后诺威找到硬币解除诅咒，可是城市却消失了，丁马克不知道他会不会和诺威再见面，也许他最后想和诺威一诉衷肠，告诉他我对你一见钟情，可惜最后的告别淹没在欢呼声中。
诺威多年后见到和自己很相似的艾斯兰，又勾起他的回忆吧。在他的心灵深处，也许一开始对丁马克只有一晚上的印象，改变了他的一生，虽然孤独，但是把丁马克深深地记在心里，就会感到温暖。希望最后在某个地方，诺威的灵魂能和丁马克再见面。

这篇太美了，可惜不擅长写长评…就顶上来让大家都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