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的心里少许宽慰,从陌生人到故人,从坏人到爱人,这个转变总是好的。只是我希望他不要是死人。
可是那一个半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和娜塔莎再一次陷入困境。她想了很久,犹犹豫豫地说:"也许你可以去问问费里西安诺牧师。你小的时候经常去找他。我们都说如果你向他坦白你偷吃糖果的话他就会告诉妈妈,可你却乐此不疲。也许你曾经向他说过。"
也许,也许她是对的。
又一次,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这一次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而是自己悄悄找了家旅馆住下。然后我去了我们社区的教堂。
我见到了费里西安诺牧师。他那时候还是个年轻人,现在也不见老。他还是乐呵呵的,年纪轻轻就一脸慈祥。我轻轻敲了敲椅背,他回过头,一脸惊喜。"你已经好久没来了!"他说。"我已经不再信教了。"我说。
他看上去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听完了我的疑问。过了一会后他拿眼瞄着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忘呢。"烛光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 牧师
我是这个社区教堂的牧师,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我是个虔诚的信徒,又喜欢小孩,这个社区永远不乏信仰与孩童。一般说来,向牧师的坦白是要保密的,可我恐怕没有很好地遵守约定。他们说的对,凡是偷吃的、撒谎的、打架逃学的,我都会告诉他们的家长。这是灵活变通,主会原谅我的。
可最棘手的一次就是你了。我失眠了很多个夜晚,不知道保守这个秘密究竟是对你好还是不好。不过最终我还是谁也没有说。
你失踪的那一个半月,我和你的家人一样着急。我几乎发动了半个俄罗斯的同行,一起找你。可就算这样的大范围搜索,也还是没有结果。一个半月后,你回来了,却什么也不肯说。似乎只有你的父母知道真相,又似乎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天晚上,你来敲我的门。
"我想对您说一些事,"你说,"求您不要告诉别人。"
我听完了你的故事。我简直说不出话来。
# 伊万
牧师先生,我接下来要对您说的这些话,求您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
我知道您很担心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些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向您保证,我一直很安全,平安无事。
我是自愿跟王耀走的。或者说,我是强迫王耀带我走的。
社区里的大家都没发现,王耀已经提前好几个月开始收拾东西了。他每个周捐一些旧衣服,隔三差五把杂物拿到旧货店卖掉,悄悄地联系房子的下一位住户。我天天和他待在一起,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为什么要偷偷离开,我不知道。可我不舍得他走啊,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对不起,先生。我是……我是同性恋。我真的……
我真的特别喜欢他。
我不想再说这个了,我还是讲讲别的吧。我翻出了他买好的火车票,那是一趟穿越整个俄/罗斯、直贯南方边境的列车。车票很贵,可我从小节俭,我一直在明智地理财,现在看来少吃那些冰棍都是值得的。
没错,我和他买了一列火车的票。
我在别的车厢里藏了很久,直到列车加速开出很远、我确定他不会再把我赶回去之后,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见我,吓得把茶水倒在了自己的报纸上。"你怎么在这里?"他生气地质问我,我给他看我的车票:"合法权利。""合法你个大西瓜,你监护人同意了吗?"
"从今天起,我同意你做我的临时监护人。"我说。
他气得直捶桌子,在车厢里来回乱走。我坐定硬座不放松,冷眼旁观。他最后停下来,弓下腰对我说:"小子,下一站你就下车,我给你买回程的票。"
"我妈会杀了我的!"我说。
"你早该知道,就别出来呀!"他又一次气得直翻白眼。"我不是出来玩的,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保护你。"我发誓道。
我们俩争论了一天,没有停靠站点。两天,停靠的时候他累得睡了过去。三天,停靠站没有直达我家的列车。四天,已经太远了。
他终于带着我走了。
我们俩一路顺着铁路南下,我带了一点钱,但很快就捉襟见肘,全是吃他的。但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我知道我这样说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她是那么的担心我,可那时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他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也愿意听他说的话。我想,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也许就是那些天了。对不起,真对不起,可事实如此。
我们到了终点站,那已经非常靠近中俄交界的边境线了。他还真带着我继续南下,我们沿着边境走走停停,有时甚至住在树林中空了的猎人木屋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些房子的,但我只记得那些晚上,我们俩打完雪仗,累得瘫坐在雪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面对面地傻笑。我们在门口的空地上看星星。我的面前是黑魆魆的、覆压了积雪与黑暗的森林,身后是亮着温暖灯光的小木屋,木柴燃烧的热气从门缝里透出来,化了门边一小溜雪。我伸手过去,握住他沾雪的手套,他把手轻轻地抽出来,摘掉手套,温暖的手指握住我的手指。我屏住呼吸,森林里是如此安静,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与整个世界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