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万玫,语无伦次,两行眼泪从俊逸的脸上滑落,他哭得就像小时候弄丢妹妹时的那般伤心内疚。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万玫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脑袋,却停在了半空。
如果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认完错转头就忘,她的婷宜该如何自处?再伤一次心?还是再断一次腿?不!谁也不能伤害她的女儿,就算这个人是她的儿子!
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又变得坚若磐石。
这天底下的母亲,没有一个不偏心的。在她心里,一个完好无缺的孩子,与一个可能永远得靠轮椅行走的孩子,毋庸置疑,她的心完完全全地偏到了后者身上。何况,婷宜的残疾,这其中还有他的缘故。
廷皓,不要怪妈妈,要怪只怪你醒悟得太晚,五年的时间,都没能让你想明白,以后的几十年,你也不必想明白了。
反正婷宜现在有我这个妈,再不济,还有一个等了她那么久、为她做了那么多的顾若白。
“我记得十六年前,你也这么说过。”她的手终于落在他的头顶,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那时候你抱着我,信誓旦旦地说,会把婷宜当做是小公主,一辈子照顾她,对她好。妈记得没错吧?”
“你看,现在你又这么说,你让妈如何信你?”
就像一剂哑药,方廷皓哑口无言,他想开口辩解,甚至想指天发誓,但喉咙口仿佛有一股巨力,压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
如何信你?如何信你?如何信你……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将他拉坠下黑暗的无底深渊,绝望一点一点地爬上心头,将他的心啃噬地生疼。
他的妈妈,妹妹,都要抛弃他不要他了吗?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只有亲人才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失去戚百草,他虽然难过低落,却不至于一蹶不振,时间终会抚平伤痛。但如果失去了母亲和妹妹,他的人生会像漏了气的气球,完全塌败下来。
过去五年的强撑无事,不过是认为婷宜不会真正抛下自己,她总会回来,到时候她还是他的妹妹,他还是她的哥哥。他们是一起相伴长大的兄妹,怎么就……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戚百草!他为什么要认识戚百草?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发生!婷宜还是那个娇憨可爱的婷宜,而他,还是妈妈心中的爱护妹妹的好儿子。
方廷皓呆呆地跪在地上,赤红的双眼里涌现出疯狂的痛恨和悔恨,像入了魔怔。痛恨戚百草的出现,悔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竟然爱上了一个徘徊在三个男人之间的女人,还害的自己妹妹残了腿,寒了心!
在一片肃穆的气氛里,有人推门而进。
“夫人,复健时间到了。”艾丽莎快步走来。
“好的。”答应了一声,万玫示意她推自己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回身注视着依旧直挺挺跪在那的方廷皓,忍不住开口,“廷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欠婷宜的哪里只是一双腿,你欠她一个哥哥,一个疼她爱她真正把她当做亲妹妹的哥哥。”
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想明白了,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也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哪怕这份希望微薄而易碎……
“妈,没关系的。我找到了小时候孤儿院的阿诺哥哥,这些年他对我很好……”
还有顾若白,他也很好。
一直沉默无言的方婷宜终于开口,但落入方廷皓耳朵里,还不如沉默。
原来有一种痛,让他恨不得封闭了五识,不去听不去看;有一种绝望,搅得他五脏六腑移位,如坠寒潭。
等他从心痛中抽回神时,万仲德陪着万玫去了复健室,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方婷宜两个人。
“起来吧!”
她竟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方廷皓冰冷的心又燃起了一丝火苗,跌跌撞撞地站直身体,因为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刺痛,小腿更是完全麻了。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妹妹,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婷宜,原谅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哥哥”这个字眼刺激到她了,方婷宜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收回手。她的眼底各种情绪交替出现,有怀念,有纠结,最多的是沉痛,复杂极了,但最后一一地沉没,化作了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任何人都可以不信我,唯独我的家人,你竟然也不信我?不信也就算了,还伙同他人践踏我的尊严,方廷皓,五年前我就说了,我没有你这个哥哥。”
淡色唇瓣轻启,她的目光冷淡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嘴里的话却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从前有等于没有,那今后也不必有了。”
她不信了,她再也不信自己了……
方廷皓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地接近她的心,也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将她的信任挥霍干净了。
越懂她,越是咫尺天涯。
仅存的一点希望熄灭了,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外面的梧桐树下,有孩童在玩闹嬉戏,欢声笑语透过窗户传了进来,他的耳畔依稀响起了从前还是个小萝卜蹲的妹妹,娇软的撒娇声。
眼前,是她转头决绝离开的背影,耳边,是她糯糯叫“哥哥”的清脆嗓音。
方廷皓感觉自己仿佛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忍受着刺骨寒冷,一半却浸在追忆往事的温暖里。
冷热交替,脑子像是炸开了,他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这么痛哭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像是垂死挣扎的悲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