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入夜之后,赛尔提失眠了。她看着身边熟睡的新罗,用自己漆黑的影子摸了摸他的脸。影子几乎隐匿在黑暗中,她再次想要凑过去想亲亲他,却再一次受惊失望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嘴唇”。
如果没有新罗,她现在不知会在哪里,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寻找着自己的头颅,徒劳无功地做着一次又一次绝望的尝试。虽然头颅的记忆失去了,但她依然残留着一点隐约的感觉,几百几千年前,无边的旷野上只有自己和马,那种感觉现在看来寂寞地可怕。
新罗是她在这人世上短暂而璀璨的光明。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光明在短短几十年后就会消失,这几十年对她来讲只是沧海一粟。纵然她知道,当新罗离开时会是怎样的痛苦,但她依然选择留在他身边。就算只剩一分一秒,她也会陪他到最后。
这对新罗来讲最好不过了。他不需要分享和心爱之人分离的苦杯,这种痛苦由她来承受就够了。
赛尔提翻了个身,抱住新罗的手臂,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中,她听到了公寓的门铃声。新罗哼哼了几声,依然蒙头大睡。赛尔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窥视。
几秒钟后,新罗被赛尔提扑醒。他惊慌地坐起来,赛尔提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
“怎么了?赛尔提?”
“外……外星人……外星人……在门外面……怎……怎么办?”
“外星人?”新罗惊了一下,然而很快恢复了冷静。他抚了抚赛尔提的背。
“没事没事。放心,有我在。”
他将脸凑到猫眼前,半晌后垂下头叹了口气。还没等赛尔提反应过来,他迅速打开了门。无头妖精跳了起来,像受惊的猫一样跑到沙发后面。她有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外星人”就这样进入了房间。
“怎么这么暗?”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如是说。
五分钟后
新罗开了灯,明亮的房间中回荡着他的大笑声。来人正和赛尔提坐在沙发上,两人尴尬至极。
“那个……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又坏掉了,所以把你误认成外……危险人物,静雄,抱歉。”赛尔提说。
“这不怪赛尔提,”新罗说,“静雄,你状态真的很不好。”
静雄金发蓬乱,双眼充血,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一副心不在焉、神魂恍惚的样子。声控灯坏掉的走廊里,他破碎的墨镜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如果不是金发和酒保服,静雄今晚的造访可能就要失败了。
“该抱歉的是我,深夜打扰你们了。”他说,“来的路上碰见几个惹事的,出手重了点。”
赛尔提在心中默默悼念了一下那几个倒霉的家伙。
静雄有些为难:“有件事情必须要跟你们商量一下。如果不解决,我根本睡不好觉。”
“从你生日那天我就觉得你不正常了,已经半个月了吧,”新罗说,“说来听听吧,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失眠连续半个月啊?”
半个月前
短暂的生日聚会结束之后,静雄勉强答应了两姐妹下次和幽见面会提前告诉她们。于是折原姐妹心满意足地去了武馆,新罗和赛尔提由游马崎一行人开车送回了公寓,四个来良的小鬼也各自回家。
田中汤姆给静雄放了半天假,静雄却不知如何度过。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下,最终还是准备回家。他离开六十楼大道拐进一条小街,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
这是条寻常的普通街道,墙壁却布满了密密麻麻飞扬跋扈的涂鸦,面积很大,十分具有视觉冲击性。这些涂鸦大多意义不明,只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标志,看起来像是一个组织的Logo。那是一个奔跑的长发女人,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指向远方。
“什么鬼啊……”静雄皱了皱眉头。
“是墨格拉哦,”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小静很在意吗?”
静雄转过头,临也蹲在墙头,狐狸一样地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墨格拉?”静雄说,“什么鬼东西?”
“你不知道吗?”临也说,“最近刚来池袋的有名独色帮啊,主题色是黑色,以暴力和血腥著称,首领就是那个刚出狱的家伙,两年前蓝色平方绑架事件的主谋。”
“又是独色帮吗……”
“传说中墨格拉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他们也许是为了向谁报仇才出现在池袋的大街上的。不,也许是向整个世界报仇也说不定。真是可怕……”
“少装了,”静雄对独色帮不感兴趣,“墨格拉也好麦当劳也好麦丽素也好,你又跑来池袋干什么?”
“说到这个,我可是特地来询问用户反馈的,”他转过身去,眼底笑意更甚,“小静,你对我的画技还满意吗?”
身后劲风立起,临也抽身跳开,静雄用路标把墙头砸出了一个凹陷。
“原来你就是那个抽象画画家,要是别人就算了,你的话就好办不少啊……”静雄冷笑,“别把你牛头马面一样的自画像拿给我看啊!”
路标再次砸中墙壁,临也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抽象画画家?新罗真是能编啊……这好歹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我画了好久呢。”
“我问你,”静雄说,“那个耳朵是怎么回事?”
“耳朵就是耳朵啊,很可爱嘛。”
“去死吧————”
于是两人开始追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临也凭借自己的记忆,在池袋的街道中熟门熟路地穿梭,然而好景不长,他以前熟悉的路段道路中间竟不知何时被工人们围了起来,闪烁的警示灯上滚动着:正在施工,请绕行。
这条小巷两边都是高楼,墙面平滑,连可供攀爬的地方都没有。冷汗从临也额前滑落,静雄已经举着自贩机追了上来,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临也强颜欢笑:“今天就放我一马吧小静。”
“现在想求饶?太晚了。”静雄狞笑着步步紧逼,他满意地看着临也慌张的表情。
“临——也——”
静雄扔来自贩机,临也退到墙边,十分勉强地躲过了这一击。静雄冷笑,临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正当他瞄准临也,高举起手中七零八落的武器,忽然领口一紧,临也不知何时凑了了过来,抓住了他的领子亲了上去。
自贩机扔不下去,静雄僵在了原地,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冲走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温热的温度在唇间蔓延,浑身的细胞如同冻结。短短几秒后,这个吻浅尝辄止。临也放开静雄的领口,一溜烟地离开了案发现场,顺手用小刀划开了对方的领结。静雄愣在原地,脑海中万千草泥马呼啸而过。
……
直到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单手举着自贩机,用另一只手机械地拿出手机。
【死跳蚤:别误会,我也不想这么做,这是你逼我的。祝你生日快乐,早点寿终正寝。】
TOP
5
客厅里安静至极,新罗表情很微妙,赛尔提则直接僵住了。
“新罗,我在做梦吗?”赛尔提说。
“可能吧,咱们去睡觉的话,也许就能醒来了。”新罗说。
静雄说:“要不要我给你们一下?”
“对不起不用麻烦您了。”新罗起立鞠躬。
“那你有什么看法吗?”静雄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好吧,我想想,”新罗端着下巴思考了很久,忽然以拳锤掌,“临也这个人,跟据以前的经验和对我他的认识来看……他应该是疯了。”
“新罗,”赛尔提说,“静雄都这样了,你认真点吧。”
“我很认真啊,”新罗说,“他就是个神经病,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这样一个朋友,你也好不到哪去。赛尔提心想。
“你这么在意他的事情,还真少见,”新罗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把我所知道关于他的事都告诉你,由你来下结论,怎样?不过我了解的也只有从来良初中开始。那时他也不过是个性格孤僻的优等生而已。你确定你要听吗?”
“那足够了。”静雄端起茶杯,过多的思量已经耗尽了他的脑力。
新罗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静雄,难道说那个是……你的初吻?”
话音刚落,静雄手里的不锈钢茶杯就变了形。
新罗:“……”
静雄:“抱歉。”
新罗:“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新罗不是没想过,什么样的女孩能和静雄在一起,结果却显而易见——作为来神高中的一面“旗帜”,对静雄产生好感的女生都因为害怕被无辜牵连而无缘进一步发展。池袋最强至今还保留着自己的初吻,直到半个月前那天。
“临也喜欢观察人类的嗜好很早就开始了吧,这是我的猜测。他似乎从小就没怎么见过在海外工作的双亲,这可能对他的性格形成是很重要的因素。不管是怎样的孩子,从小就独自一人生活的话,心理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变化。这是自然的。”
“你是说临也一直就自己生活吗?至少小时候家里会有保姆或佣人之类的吧?”赛尔提有些惊讶。
“这个就不清楚了,”新罗仔细回忆着,“不过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养过一只狗。”
“狗?”静雄惊讶道,“他不是最讨厌狗的吗?”
“我想起来了,”新罗说,“还在生物部的时候,他经常和一只大型金毛犬出现在街上。说来遗憾……那只狗貌似运气不太好,后来被人当成流浪狗打死了。”
“打死了?”静雄诧异道。
“当然,这只是肇事者的说法。”新罗眯起眼睛,“初中的时候,临也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再加上他经营棒球赌博之类事情,让他在学生中积累了一批……看不惯他的人。你看,初中的孩子们不是最容易爆发校园暴力之类的事吗?”
静雄茫然地看着新罗。对他来讲,暴力是随时随地的事。
“总之,”新罗说,“不知哪天一群不识脸色的不良少年们决定对临也进行打压,而且他们意外地发现,临也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家里唯一的其他活物是一只老金毛犬,于是这更坚定了他们的信心。”
“虽然中学时候临也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但也会有一两个比较熟的人,比如说我,”新罗说着无奈地摊手叹了口气,“但因为当时全校闻名的一场事故我进了医院,临也也受到了警察的辅导,我们的关系被完全误解了。于是外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我是临也的受害者,敌人的敌人。现在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另一个人是来神的学长,他和临也是小学同学,人比较热心,由于帮过临也一些忙,临一直对他比较敬重。”新罗渐渐收敛了神情,“说到底那个学长只不过长他一届,第一次遭遇校园暴力的他在威胁下惊慌失措,最终贡献出了自己的自尊心,成为了不良少年的一员。在那次事件中金毛犬死了,学校里流传着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临也消失了一周的时间,在这一周里,肇事的不良少年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转学休学了。”
“离奇原因?”
“嗯,比如说,家里的灯光一直无法熄灭,导致全家人精神衰弱;或者被一堆女生纠缠,名誉全毁;最离奇的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全裸着躺在学校操场上,身上缠着亮晶晶的彩灯……”
“够了,新罗。”赛尔提对自己的一时好奇后悔万分。
“当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临也一人知道。我只是将我得到的片面信息用可以理解的方式串联起来而已。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他不会做多余的付出,也从未指望过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感情,喜欢玩弄别人,却没有‘杀人’的觉悟,在某种程度上及其不坦率。他太过聪明,也正是这样的聪明害了他。”新罗顿了顿,“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
“或者换种说法,”新罗说着走上前去,“人类的爱分很多种。认为自己是完全为对方着想的类型,什么都不想只想支配对方的类型,为了自己,相信爱是崇高的而奋勇前进的类型,以及开始就只希望看到对方厌恶的表情,依靠破坏来成就自己欲望的扭曲爱情。对于一个玩弄人类却又热爱人类的狂热分子,你觉得他的爱,属于哪种?”
静雄没有接茬,新罗也不做解答。
“他其实明白该如何去正常地‘爱’一个人,可是他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他就这样被过去不停地追赶着,害怕迎接失败的结局,不想过如履薄冰的生活,便建起空中的堡垒,把自己置于棋局之外。”
月光零零碎碎流进窗口,洒在平和岛静雄散乱的金发上,也在临也的戒指上投下孤独的倒影。它一如既往、平等地尾随着这个城市的所有人。
静雄走后,新罗的公寓再次回归黑暗。
“新罗,你这算是在帮他吗?”赛尔提道。
“我只是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事实罢了。”医生看着窗外,耸了耸肩,“究竟这些事实能将他带到哪里,谁都不知道。”
赛尔提扭捏着问:“临也到底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就算是这样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好好相处呢?!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个各有各的情况啊,不过,”新罗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互相矛盾的事,毕竟我和赛尔提至今也好好地在一起啊,只要想想办法总能找到共存的方式。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