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九岁的年纪,人生多热闹。我还是 轻轻地抽出了手。
而我们,渐渐就淡了。
大三一整年我要出国交流,于是临行前 的暑假,他约我出来吃饭,说要为我饯 行。
我第一反应是他手机被盗了。开什么玩 笑,XX怎么会做这么有人情味的事情。
但我依然兴高采烈,依然用心打扮。八 月的天气热得吓人,我们去看周杰伦的 《大灌篮》,电影开场前半小时一起坐 在外面的树荫下闲聊,说他GRE考得不 错,说我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我忽然 问他,你记得上次一起看电影吗?
我们一起看过三次电影,中间的那一 次,也是夏天,也是周杰伦《不能说的 秘密》。他不知道为什么买了电影票请 我看,都没问问我是否有时间。而我, 从西藏回程的火车下来,用了一个小时 就从北京火车站奔回了海淀剧场电影 院,中途还回了一次学校换衣服。
XX惊诧,你来不及,怎么不和我说一 声?
我笑着说,谁让我天生热情。
电影后一起吃了个午饭,他自己刷刷刷 点了四百多块钱的菜,我说你让我看一 眼菜单能死吗?他才惊觉自己失礼了, 尴尬地说:“我和我爸妈过来就吃的这 些,我就直接照着那天的菜点了。”
我心里满是酸涩的温柔。
饭后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家,我再次哭 笑不得地把他送上了车,看他坐在后排 一个劲儿朝我招手。蓝天白云之下,背 影汇入车水马龙之中,我在原地站了很 久很久。
这到底是谁给谁践行啊,我笑着想,眼 泪却流出来。
再见了呀。我心里默默地说。
这个故事,过程再平淡无聊,好歹有一 个善良的结尾。
然而,毫无联系半年后,我突然在校内 网上收到了他的一封站内信,内容只有 短短的一行字:我有女朋友了。
内心骄傲的那个部分在疯狂吐槽——特意 告诉我干吗?难道老娘会很在乎吗?
但也只是一闪念。这个消息竟然没有让 我怅然,哪怕一丁点都没有。我很快回 复他:恭喜呀,祝你幸福。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陌生的女孩也给我 发了一封站内信:他是我的了,我会替 你好好照顾他的,别担心。
别扭的恶意扑面而来,我愣住了。
几乎是同时,XX回复了一封信:刚才说 有女朋友那条是她用我的账号发的,她 非要这样做,我也拦不住。
我呆看着屏幕,内心满是荒诞和怒意。 我迅速关掉了页面,端起碗回到饭桌前 继续吃东西,夸张地称赞和我同住的美 国姑娘Bo土豆炸得好——Bo却忽然问, 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
最好笑的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和别 人讲起与XX的故事,居然是用英语。
我不断地对Bo说,你一定会误解,但我 不是因为他有女朋友了而难过,我不是 妒忌,真的不是这个原因。
Bo抱着我,温柔地拍着我说:“I know. I know.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不该是这样。我曾对他很好,他也曾示 我真心。对于这段可以写进“百大失败案 例”的暧昧情愫,我们曾经好好地道过别 了,再无联络。
我是那么的在乎结局。最终的道别理应 从容,不可以是在汗味弥漫的火车站门 口,再见还没出口就被抡大包的旅客甩 得鼻青脸肿,再抬头时,人已不见。
形式感是如此的重要,它让我们在猥琐 失落的人生中,努力活出一丝庄重。我 需要这点庄重感,不是为XX。
而是为了她。
为了当年那个把行李包扔在地上,双手 张开,像鸟一样从台阶上飞奔而下的女 生。
幸而老天待我不薄,我想要的收尾,终 于收获在一年后。
大四那年的冬天,刚面试结束的我穿着 好看却不保暖的风衣哆哆嗦嗦走回学 校,站在店门口买了一杯烧仙草,捧在 手里取暖。这时听到自行车倒地的声 音,回头就看到了XX,和他的女友一起 摔在了地上。
那是个陡坡,自行车上坡起步很难,何 况还是大冬天,带着一个人。
我想起曾经他也用单车带过我,摔了一 跤后,我们彼此客套,就差鞠躬了。
这时我听见他冲女友吼:“说不让你这时 候跳上来,你偏要这样,摔死我了!”
我不由得联想,如果这样的场景发生在 我身上,我会是什么反应?恐怕只是冷 着脸,对他道个歉,然后拎起包转身就 走吧?——你居然敢冲我吼?
然而女友一歪头,笑得很甜地说:“我想 让你带我上坡嘛。”
他依旧没好气儿,却不再坚持,板着脸 别扭地说:“哦,上来吧。”
我在不远处笑出了声,真心实意地觉得 一切都很好。
这才是恋人。不虚伪、不假装,没有无 聊的自尊心挡道,一切都那么自然可 爱。
当年的事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他遇到了 真正的爱人,想要坦承自己的一切,包 括当年莫名其妙暧昧过的阿猫阿狗姓甚 名谁,之后又无奈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向 这些阿猫阿狗龇牙示威……这是多么正当 而甜蜜的一件事。
故事有一万种讲法。我选择接受他们的 那一种作为结局。
我站在原地,笑出了一整套长镜头。
这不过是一段狗屁倒灶的暗恋,乏善可 陈,我却万分郑重地写下每一个字,想 要让它听起来特别。
因为我感觉得到,16岁的自己正坐在桌 边,托腮看着新鲜出炉的每一个字,时 不时伸出食指戳着屏幕说:这里写得不 好,重写;这里你撒谎了,重写;这 里……这里就不要写了吧,咱们自己知道 就好。
我试图不去听她的。人很难不给记忆上 滤镜,有些事情何必那样真实,搞不好 别人还会误认为我至今对XX念念不忘, 这谁受得了。
然而16岁的我却说,你必须要诚实呀。
你要对我诚实。
于是我丢弃了成年人的面具,努力地和 自己的虚荣心作斗争,去讲述她的少女 心如何坠毁的故事。
我听到她说谢谢我。
谢谢孤军奋战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一 个二十六岁的我。
一个迟到十年的战友。
我们牵着手,一起对这场青春期,做最 漫长的道别。
自此以后,好的都留给她,剩下的人 生,我已足够成熟去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