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员外被骗得好苦,玄武是卦象之中的淫乱之神,岂会是婚姻美满的好卦!
她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客气地将大夫送出春儿的房间,并且周到地塞了不菲的医资,作为他出诊的费用。然后回到她的床边,在春儿挑衅的得意笑容形成之前,她扬手,干脆利落地扇了那丫头一个耳光,态度跟表情一样波澜不惊:“这是我的丈夫,我以为你们都会吸取教训。”
“住手!”身后是任钊惊恐的声音,他从大夫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但也因为愧疚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不曾引起钱敏的注意。所以春儿有意激怒钱敏,以她的凶悍来反衬自己的无辜,效果自然非常显著。她委屈动人地叫了一声姑爷,泪便晶莹楚楚地滴了下来。
任钊挡在春儿面前,阻止钱敏再有别的过激举动,沉声道:“够了!敏敏,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善妒,这样自私,这样不择手段,这样陌生。
她目中莹莹闪动,像是天上的星星,无奈而绝望地从迢迢银汉中坠落,但其实也没有哭。
他眼神疲倦,是真的累到了极点,道:“我很累,敏敏,我太累了。”
夫妻的争执冷战一点点磨尽了他对钱敏的愧疚感,由此而起的,是越烧越炽的烦闷,他的妻子,一点点脱离他预期的形象,变得妒忌,凶悍甚至沦为庸俗。
单纯的少女也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鱼目,他黯然地想。
春儿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极尽体贴之能事,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男人在妻子那里失去的温柔缱绻,她源源不断地供应。
九月之后,她第一个女儿降生,老夫人大失所望。
次年,春儿又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老夫人连婴儿的面都没见,寒着脸回了自己房间,暗中找人算了一卦,算命的说是这家中有煞星,太过戾气,克住了他的子嗣。回去后她就怂恿儿子休了钱敏。
幸好任钊还有点良心,这能生擅养的春姑娘肚子很快又有了动静,当年年底,一鼓作气生下任钊头子。同年,任钊左迁晋为礼部侍郎从二品,是同一年所有进士中仕途最通达的一位,老夫人抱着小孙子看个不停,笑个不停,橘皮似的脸贴着婴儿柔嫩的肌肤,道:“你是咱们家的福星,冲走了那扫把星带来的晦气。”
因此更是要一力抬举春儿。那年除夕家中宴请,请了朝中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偕同而来的都是正妻主母,按理说一个妾不该入女眷的席,可是老夫人不但安排她上桌,而且排了主位。春儿抱着刚满月的儿子才入座,钱敏的贴身婢女便走来,不卑不亢地请她离席。春儿惶恐起立,紧了紧怀中的襁褓,嗫嚅道:“老夫人……老夫人让我……”
那婢女微微笑着低声道:“老夫人心肠软,春姑娘也就跟着糊涂了吗?自己不要脸面,也别怪别人不给你。”
春儿眼圈一红,抱着儿子含泪离席。
钱敏还未坐稳,老夫人呼天抢地地过来,不由分说要拽她离开:“姓钱的,你给我起来。”她不语不动,任由对方拍打责骂,只是淡淡道:“这是我的座位,我为何要让开?”
“放你娘的屁,你连个屁都放不出,还占着茅坑不拉屎!”
在座所有女眷系出名门,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对婆媳,似觉得无礼,便又迅速掩面转开头去。可这老夫人当年是能拿把菜刀砍到人家中讨债的女枭雄,越是多人看便越是起劲,将自己对这新妇的不满从头至尾,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地说了个痛快。
另一桌上的王守义豁然起身,垂于衣袍两侧的手掌缓缓捏拢,心中怒火翻天覆地,将要行动时被身侧安坐的老师孙太傅一把按住。
只有她一个,在这老妇恶毒的攻击中端坐。
她的丈夫闻讯而来,也听清楚了大概,径直走至钱敏跟前,殷殷低声劝道:“敏敏,你先走好不好?”
即便面对这前所未有的侮辱也不曾动摇的钱敏,就在她丈夫这一句话中彻底碎为齑粉。她如此平静镇定,以至于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她的心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放声哭泣。她淡淡道:“你松手。”
“敏敏!母亲上了年纪,就顺着她一次,不过是个座位而已,让给春儿好不好?”
她很清楚地告诉他:“我不会。”
“敏敏,就算我求你,不要这么任性。”
“任钊,”她提高音调,高到让全场的人都足以耳闻,“我钱敏没有任何东西,是需要你答应后我才可以拥有。”
他的脸一寸寸沉下去,低声喝道:“无理取闹!”
花园一隅,凭借一盏高悬的明灯将其分为明暗两地,王守义在昏暗的花岗岩背后,漠然地看着湖心亭里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敏敏,你到底在争些什么,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水纹似的波光在她身上,却映不亮她原来明亮的眼眸。她摇头,似觉得多说无益:“我并没有在争什么。”
他疲倦地道:“你是我的发妻,我不会抛弃你。”
抛弃这个词,也决定了他们的关系,他对她,多少是含有轻视。
一个丈夫若是存了这样的心,便再也不会将妻子看得过分贵重。
钱敏道:“我们和离吧。”
任钊只觉得太阳穴两处嗡嗡地跳,怒极反笑:“我要是休了你,你如何自处?别人怎么看你,你的父亲怎么应对那些流言蜚语,敏敏,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嫁过人了,将来谁还愿意娶你?”
心早已百孔千疮,再痛也滴不出血,她轻轻道:“我爱过你,你知道吗?”
他一愣,表情渐渐缓和,凝视她的目光渐趋柔和:“敏敏,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