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彧卿的眼睛泛起一丝笑意,予花千骨来说,那是这世上最温暖贴心的笑意,“好,骨头,我这便送去,”说完他招来纸鹤重新骑了上去,只在出了绝情殿后才招来糖宝,与她耳语几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江城子——十七
糖宝是一只灵虫,以它目前的法术和修为是不足以幻成人形的,可是有了东方彧卿的秘术就不同了,今夜月满,她正好可以将自己化成人形。望着溪水中的那抹倒影,的与花千骨有七八相似的小姑娘,她开心的笑了,她知道她的骨头娘亲长得很美,能与娘亲有七八分的相似,予她来说,足矣。
掬起一捧溪水,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非常的舒服。赤足踩在有些湿湿的泥土上是抑不住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以人的形象站在月华之下,她知道,往后她会有更多这样的机会,乃至完全变成人形,她知道,只要爹爹高兴,她随时都有机会变成人形。
抬头望向天空皓月,“爹爹,等我好消息。”语毕她素手翻转,手中顷刻间多了一盏茶水,向着绝情殿正殿而去。
幽若一直以来非常紧醒,听见外头回廊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开门出去,月光之下是花千骨端着茶水向着白子画房中而去,心下稍安,忆起今日晚间白子画的气色好了很多,便知是花千骨的功劳,只要有她在白子画身旁,他的病痛自是去掉了大半,打了个哈欠径自回房继续睡觉。
绝情殿内,糖宝屏气敛神悄悄进入,立于白子画榻旁竟是怨毒的眼神。
白子画身体羸弱,却仍能感知不寻常的气息,况他睡眠极浅,稍有响动便会惊醒,猛然间睁开眼睛,见是一个小姑娘立于他的榻旁不由心惊,撑着身体起身,终是抵不过阵阵眩晕,又跌回榻上,好半日,他才挣扎地坐起,“你是?”
“糖宝,尊上连我都不认识了?”
白子画的头一阵阵胀痛,他抬手轻轻按揉了额头,凝视看了半晌,这姑娘的眉眼与小骨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上的阴柔之气这般重,不像小骨那般不染纤尘。“糖宝?你几时修成人形的?”
糖宝笑了笑,自己找了榻边一张昙花通卷纹凳子坐下,“尊上,糖宝是几时修成人形的不足挂齿,糖宝只是心疼我的娘亲吃了那么多的苦。”
白子画神色黯然,花千骨为了他,的确吃了常人难以承受之痛与苦,始终是他这个做师父的负她良多。
“我骨头娘亲从小在花莲村受人排挤,又为了替您解毒诛仙柱上受了十七枚销魂钉,这些不算,还被逐蛮荒,骨头娘亲没人心疼她,可是我心疼她,糖宝深夜来此不过是想问问尊上,以后如何待我娘亲?”
“我知道,她在蛮荒吃了许多苦,以后就让她留在绝情殿,我会保护她的。”
糖宝豁然起身,唇边泛起阴冷诡异的笑,“尊上当真的是个好师父,端的是上慈下孝。只是,糖宝很想知道,您泼我骨头娘亲绝情池水时有没有将她当成您的徒儿?我骨头娘亲何错之有?她之只爱上了你,你便对她下如此毒手!你是长留掌门,是仙界支柱,怕自己徒弟毁了自己清誉,便要逐她去蛮荒还有泼绝情池水。大概你没见过我娘亲面上,身体上的疤痕,她回来至现在一直戴着面具示人,可是面具下那张脸孔呢,早已千疮百孔。当日十七根消魂钉毁掉她的仙身与灵力,一百零一断念挑断的是她的手脚筋,而绝情池水,生生毁了她的心,就因为她傻傻地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就要承受这一切吗?你可以不爱她,不再承认她这个徒弟,甚至你可以逐她出绝情殿,杀了她,但是你不该毁了她,践踏她的感情!绝情池水,蚀骨腐心,她毁去的不止是容貌和声音,还有她再爱人的能力!现在一句让她留在绝情殿,保护她,就是莫大的恩赐了吗?你的心,真的比这崖顶的石头还要冷硬三分,这一切你就想这么揭过去了吗?”
绝情池水!
小骨被泼了绝情池水!
这一刻的震惊与心痛几乎将他撕碎,如被利剑贯穿了整个身体,在入髓的疼痛与彻骨的冰寒间挣扎游离。
“唔!”他痛呼出声,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根根指尖泛着青白,已然无法呼吸,在一呼一吸间,已是如坠疼痛深渊。他见面前有白光袭来,光亮中是小骨的明媚的面庞,如初生的朝阳。她睁着她硕大的眼眸,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师父,小骨终于找到您了······”
“小骨!”他伸出手,想再去抚一下近在咫尺的面庞,可是光影中的面庞愈渐模糊,他怎样都无法触及,终于在无力与绝望中遁入了无尽的黑暗。
手无力地垂下,整个身体飘然坠下榻去。
幽若听见响动,冲进白子画的房间,入目竟是一抹白色身影俯身在光鉴的沧澜玉石地面上,如墨青丝散乱地逶迤在他的身侧,而那人已是无声又无息。
幽若骇得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哑声道:“尊上,尊上!”几乎是飞扑过去,将那人抱扶进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指尖去按揉他的人中穴,“尊上,尊上您怎么了?”试图可以唤醒他。
所以当花千骨飞奔而来时,见到幽若跪坐在地上,怀抱着不省人事的白子画哭得浑身发抖。花千骨一时只感脑中一片空白,胡乱地抓住一旁的门栏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带落了一桌的茶盏水杯。
幽若怀中之人,面色青白,气息微弱,一双长睫静静阖着,嘴角是刺眼的殷红,任凭幽若怎样唤他都是毫无反应,花千骨只感锥心刺痛,伸手握住他垂于身侧之手,哀恸道:“师父,师父,师父您醒醒,师父您怎么了?”
初时的慌乱过后,幽若的思绪开始清明起来,拭去面庞上的泪水,抬眸对花千骨道:“师父,我们先将尊上扶到榻上,地面太凉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两人合力半扶半抱地将白子画扶回榻上,花千骨爬上榻去,将人抱扶进了怀里,紧紧拥着,无尽的害怕让她只能这般拥着他,仿佛只要她放手,师父便会在她面前消失殆尽一般。
幽若用治愈术轻抚白子画的心口周围的穴位,边传音给笙萧默求助。又取来白子画常服的一枚的霁玥丹含服在他嘴里,以期药效。虽然心中怕得要命,仍是告诉自己镇定。
许是药效渐显,白子画终于在一声闷哼中醒来,只是他的目光涣散,并未完全清醒,轻声呢喃,“小骨·····小骨。”
花千骨的心几乎揉碎了,忙不迭地点头,回答他,“在,小骨在这里,师父,小骨在。”声音暗哑,手不由收得更紧,用自己的下颌摩挲着他的额间,感受他微凉的体温,一边边回应着他:“小骨在这里呀,师父,小骨哪都没去。”
笙萧默赶来时,白子画依旧未清醒,整个人汗湿重衣,倚在花千骨肩头,费力地呼吸,亦连唇畔都泛着不详的青紫。笙萧默取出金针,刺在了手臂的合谷穴中,又运了一层功力按揉胸口的穴位,才让他的神智清明过来。
“师父,您终于醒了,吓死小骨了。”花千骨犹觉自己也是水里捞出来一般,一颗心几乎是在烈火中煎熬,接过幽若手中的帕子轻试他额头的汗水,另一手却仍是紧紧地拥着他,一刻都不敢松开。
“小骨,”白子画忍着胸口绞痛,竭力撑着身子起身。
花千骨与幽若忙上前去扶,并不知他刚刚醒来,此番挣扎着起身所为何事,“师父,您要什么,您躺在,吩咐小骨或是幽若。”
“小骨,你过来。”
白子画的声音虚弱无力,意思却不容人质疑,花千骨唯有一手仍是虚扶着他并挨近他的身子。
一下秒她怔住了身子,从未在师父眼中见过如此凄诀而哀恸的眸光,仿佛全世界都失去光彩,自此之后是一片晦暗,她害怕,慌乱,拼命摇头去躲避白子画颤抖地敷上她面颊之手,此刻她明白了,师父是要揭去她的面具。
面具下的那张脸孔亦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那些伤口不止在她的面庞之上,更是腐蚀进了她的心里,她不想也不敢示于白子画面前。
任凭是谁,她都可以让其看见,可是白子画不行,她已然是那么卑微,难道还要没入尘埃吗?况,那些本就是他赐予她的,每每忆起那夜,便是痛不欲生。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不,不要,不要师父!”
“别怕,小骨,师父不会弄疼你的。”师父怎么舍得······
白子画的声音清越如拂过林间的微风,他的面庞之上是清润的泪水,花千骨看到他落泪,一瞬息仿佛被施了魔法,不再躲避闪动,闭上了双眼,任凭那双冰凉的手触抚到她的面庞。
“小骨!”
面具下的脸孔,惊痛了所有人的双眼,幽若惊呼出声,下一瞬捂着嘴唇,只是呜咽出声。笙萧默亦是不知,亦从未见过,连连后退。
白子画的手颤抖着,胸口血气翻涌着,手,所抚过之处皆如被利刃所刮,那些痛慢慢透过他微颤的指尖游离到了他的心间,汇聚,宛如被钝刀生生在心口剜去一肉。他不敢想,不能想,他的小骨,到底是有多痛,那些伤口,诡异狰狞,爬满花千骨的整个面庞,闭上眼,记忆中却分明还是那张明艳纯净的脸庞在喊他师父,这,让他该如何承受。
“师父,小骨不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真的不疼了。”
不疼吗?真的不疼吗?可为什么师父疼得都快无法呼吸了,“是谁?是谁伤了你?泼你绝情池水?”
花千骨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子画,下一秒她顿悟,她当时神智不清,只听见有两个身影在她身旁,一个是霓漫天,而另一个她一直以为是师父,可是,师父又怎么会泼她绝情池水,“霓漫天,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当时我只知有两个人,小骨,小骨一直以为是师父,”下一瞬她扑进了白子画怀中,“小骨太蠢了,师父又怎会泼我绝情池水,师父对不起,小骨一直在心里恨您,不是师父,不是师父,”原来不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