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穹是认识个混血苍云。
那是五年前，李穹迷路迷到长安去了，牵着当时还是马驹子的里飞沙也不知道要往哪边走，稀里糊涂一顿乱逛，迎面撞见三个盾太在干架。
场面很激烈，二打一还打不赢的那种。
彼时李穹还是个很有正义感的狗太，听得一边俩盾一边打一边骂另一个是回纥杂种，心下想这真是破坏民族团结，二话不说上马冲过去就是一个气势十足的断魂刺。
然后这一枪被三个盾立挡住，李穹脸都差点撞盾上。
李穹顿时就很尴尬了。
这不行啊！我堂堂大唐城管威严何在！
四个人稀里糊涂打成一团，等到一队苍云军找过来的时候，李穹的脸已经肿了一圈。
其实虽然脸上已经不能看，可给带回苍云驻地那十几天，除了活动范围受了些许限制，李穹过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还有人帮他喂马呢，里飞沙都不用和别的马争，顿顿都是皇竹草，偶尔喂马的小哥心情好还有糖吃，估计也都是不想回去了。
帮他喂马的那个盾就是那个一打二的回纥混血小哥，叫薛引。
事实上因为李穹脸上那些差点让人破相的伤基本上是薛引“误伤”出来的，他师父觉得这样不行让他过去好好道歉，薛引拉不下脸打死不来。他师父给气得肝疼，指着他鼻子说天策府那一帮子把马看得比人都重，你不想跟人家好好说就干脆跟人家的马去道歉算了。
薛引想想觉得很对，毕竟这样似乎不怎么丢面子，就趁夜把他师父藏的小金库摸了出来买了马草。
他师父那段时间总在想怎么能把这徒弟弄死。
不管怎样，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熟悉了，一道上蹿下跳，无论是掏鸟窝抓野味还是打群架都配合默契，甚至李穹跑薛引住处玩的时候看到个狗窝，还顺手给人收拾齐整了。
临别时，薛引有些沉默，李穹知道上边的调令下来，薛引和他师父都要去雁门了，以后怕是难再见着。
李穹给了薛引一个熊抱，拍着人肩甲说不要紧不要紧来年我们江湖再见，等我混出头了我罩你。
薛引把他狗爪子扫了下来，说好啊到时候我给你喂马。
可这一别五年，薛引已经入了阵营厮杀，发起狠来连熊瞎子都打，李穹还在天策府守着，成天应付藏剑山庄那群催债的，忙得像是个陀螺，脚都不带沾地，得了闲暇便教府里后辈习武，早忘了当年许过的誓。
所幸薛引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张开手臂示意李穹给他上药。
李穹忍着尴尬心思拿干衣服小心把人身上擦干，仔细抹好了药，又拿干净布条一圈圈缠好。
做完了这些事之后，李穹本想起身把火堆挪个地儿将衣裳烘干，好歹离那头死熊远着点，却不料刚起身就被拉住手臂，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卸了手上攻势圈在怀里。
李穹本来是想挣扎，可想到薛引身上的伤又不敢动，只得老实下来等人抱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引才松开他，两人对视时李穹看见他绿色的眼睛里头有火光在跳动。
薛引看了他很久，久到李穹不适地转过头去，这才又问道：“你入了浩气？”
李穹连忙摇头，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后薛引才松手，冷着的脸也缓了下来。
李穹还在尴尬，就见薛引又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
之后薛引就和当年一样安安静静坐在里飞沙旁边看李穹到处折腾，李穹看回来他就笑，笑得李穹心里发毛。
等李穹忙活完了再回头看他，就见人早睡着了。
李穹折腾了这么久也累得要死，估摸着已经外头也开始下雪粒子了也没东西出来不用守夜，干脆凑过去也打算睡一觉。
躺下没多久，李穹几乎就要睡着了，可腰却突然给人给箍住。李穹刚想将人手拿开，就听得薛引声音绕在自己耳边：
“李穹，你说要我到江湖找你，我就去找你了……”
李穹登时给吓醒了，正考虑要不要坦诚相告，便听得后头第二句：
“可是我也不知道江湖那么大，找了那么久，还是哪里都没有你……”
就这两句，又是一声悠长叹息，身后人便不再有动静，反倒是李穹彻底清醒，睁眼一夜到天明。
<六>
翌日，雨霁风停。
李穹放里飞沙出去啃了会儿草皮就听薛引说要走，顿时很是惊讶。
这人身上可一身伤！
薛引摇摇头，说：“不算什么，只伤了皮肉。当年就是重伤也和弟兄们一起赶了半天路程。你不是赶着时间么？我送你。”
李穹想了想，决定蹬鼻子上脸，伸手招了招叫人过来。
薛引不明所以，走了过去，然后给李穹一指头戳在伤处。
薛引脸皮抽了抽，没动，就直勾勾看着李穹。
李穹吞了口口水，有一种被野狼盯上了的错觉。
最后李穹连人带马一起给薛引拖走了。
连人，带马。
拖走了。
李穹内心小人疯狂咆哮：
你这五年都在吃饲料嘛！！
薛引的一副甲胄已经不能看，索性也不要了，挖了个坑埋了了事，刀盾虽然有缺口，可薛引还是带在了身上。李穹怕他负重不利于伤口，狠了狠心连长枪一起绑里飞沙身上。
至于为什么李穹不帮忙拿着刀盾让薛引骑马……这件事日后再议……日后再议……
只是李穹总觉得他们走路的方式总有哪里不太对。
薛引牵着他，他牵着里飞沙。
不知为何李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府里一个已经有娃了的师兄牵着他情缘，他情缘牵着他们的娃的和谐场景。
李穹给自己吓了一大跳，连忙晃了晃脑袋将心思敛起来。
薛引本来在前头走得好好的，感觉到身后李穹动作，反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李穹尴尬笑了两声，举起两人相握的那只手，意图很是明显。
谁知薛引是不明白他意思还是装傻，点了点头就转过脑袋去继续走。
李穹正想开口，就听见前头薛引开口，说：“别瞎矫情了，怕你又丢了。”
李穹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
走了一路还不见城池村庄，李穹有些疑惑，问了薛引。
薛引这次连头都没回，答道：“没错，我认识路。”
李穹那张被撕成碎片的地图早被薛引扔火里烧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只能跟着薛引走。
只是李穹越走感觉越不对。
他之前也走了个把月了，就算是隆冬天气，也没道理越靠近西湖雪下得越大啊……
在避雪的时候，薛引和他解释说这是有规律的周期现象，以前在雁门的时候扫盲班的夫子说……
至于越来越多穿着血红配饰的门派弟子，薛引说大攻防要开始了，这是正常现象。
李穹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好有道理，世界真奇妙。
又走了许久，等李穹看到覆着冰雪的楼阁前，一面写着“凛风堡”三个大字的绿色旗帜迎风招展的时候，整个天策都不好了。
等……等一下！我舆图背错了吗？凛风堡在南屏山旁边吗？！
薛引去一边不知做什么了，只嘱咐他呆在原地不要乱走。旁边有个天策看他一脸“这不是真的这个世界欺骗了我”的崩溃表情，自来熟地过来拍了拍他肩甲，问他是不是入阵营有什么问题。
李穹缓了半天，看那同门笑得一脸阳光，哆哆嗦嗦问道：“南屏山在凛风堡旁边么？”
然后，李穹觉得这个同门看自己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那天策看了他许久，又问他去南屏山干什么，李穹傻不愣登地回答去找师姐。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旁边穿着恶人服饰的人呼啦啦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亮出武器准备把李穹这个疑似耗子的家伙干翻。
李穹吞了口口水，有点想自绝筋脉。
正这时候，不知哪个苍云憾了个地，砸翻了一片。
李穹还懵着呢，突然身边多了个烟花组成的心形圈。
李穹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掐自己一把，就听见身后薛引沉稳的声音：
“我薛引对李穹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之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了山洪一般的声音，这个凑过来说恭喜那个挤过来问酒席什么时候办。
最后李穹给换了一身玄甲的薛引牵着手走了。
李穹一路都是捂着脸的。
李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捂脸，反正他觉得捂着脸就对了。
他们身后里飞沙打了个响鼻，抬蹄子慢慢悠悠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