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自《十五头莲花》，最爱的短文，只为致敬。
一、
金泰亨拨转马辔，停在了承霄洞前。
他仰头看着字迹残破的洞口，端详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翻身下马，往里走去。
承霄山外正是夏季，山上也不甚凉快，但洞内却是十分寒冷。金泰亨越往里走越觉遍体寒凉，万幸他早有打算，便停了步，在黑暗中摸出自己带来的狐皮大氅。
他方披上，远方便传来一声轻笑。清洌洌的音调，冰泉一般泻落心头，惊得他下意识出口就问：“谁？”
那声音再笑了笑，此时更清晰了些：“你这人好生好笑，你能寻到此处来，还要问我是谁？”这么说来，却是不肯主动透露身份了。
金泰亨并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身形挺拔，虽然此番舟车劳顿，但一想到目的地便在近处，心里欣喜，只觉浑身又充了气力。
这洞极深，路又七弯八转，纵使金泰亨目力极佳，在这没有一点光亮的洞里仍是行得不快。待他终于转进了尽头，再找不到出路时，早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他累极，寻不到出口，只好喘着气席地而坐。这地板也不知是什么石材，冷得他骨头打颤，只好又从包袱里翻出之前在一间破庙中取来的蒲|团，坐在了上头，又歇了一炷香，才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像是知道他终于能动弹，方才与他说话的声音开了口。
“总算是来了么？”
虽话是这么说，可这声音的语气却全无一分不悦。金泰亨往细了听，甚至觉得里头有些说不出的欣喜。
“让公子久等了。”
他点点头，起身向面前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他之所以这么说，正是两人几句交谈中，猜了这声音虽然清亮，却更像是少年音色。
果然，那声音沉默了会儿，再开口却问道：“公子是什么，惹得你们人人都那么喊我？”
还未等金泰亨答他，那少年又轻哼了一声，让他对着面前的方向行五步，朝左行十七步，再朝右行九步。
他刚举步，又听那少年道：“须得分毫不差。”便应了是，依言行步。行至最后一步，只听“咔哒”一声，洞内忽然渐渐被幽明的光亮填满。金泰亨抬头，借光观察着洞中景，发现洞内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些，那些镶嵌在上头的夜明珠正一颗颗亮了起来，像应着什么时序似的。
忽然听到背后的一声轻笑，金泰亨忙转过身，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寒潭，潭上寒气缭绕，看不真切。迷蒙中有一盏极大的莲花灯座，灯座上盛着一个人，赤|裸的身体若隐若现。
看见他看他，那花上的人偏头一笑，出口又是那清洌洌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他话说完了，身上没有动作，那莲花灯座却像是通他心意一般，往寒潭边掠去。他停在潭边，潭边雾气袅袅，而他盯着不远处的金泰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神情天真又轻傲。
“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轻慢，还如一汪清泉，又微微仰头，露出莹白的脖颈。
二、
金泰亨没有开口，只向那少年走去。走到近处才发觉，这寒潭实在太过寒冷，站近一些，头上沾染的水汽，便被冻得冷硬。
但那雾气里的人的身子，此刻却露了个完全。金泰亨行走江湖多时，也知这承霄山并不简单，乍见少年赤条身躯，脸上神色不动半分。
“在下金泰亨，特来承霄山寻一神物以疗师傅恶疾，误打误撞，居然寻到了承霄洞里，惊扰了公子修习，”他心如电转，再向少年行了一礼，“望公子见谅。”
那少年抬眸打量他，并不回话，一双眼睛将他全身上下都扫视一番。
“金泰亨？”他微一蹙眉，“金泰亨是什么名字？”
“正是金石为开的金，否极泰来的泰，亨嘉之会的亨。”
少年摇摇头，“我不识什么‘金石为开’、‘否极泰来’之语。”
金泰亨看少年神情不似作伪，只温声道：“不妨碍，不过俗世一两个俗词罢。”
少年脸上的困顿之色还未散，又盯了他好一阵，才道：“我不认得你名字，也不认得我名字。我只道我名‘智旻’，却不知道还要区分是哪个智，哪个旻。”他眨眨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白若脂玉的双|腿伸进潭里，那深黑的潭水一时竟似吞没了它们一般。
“又或是，一开始是知道的。可时间太长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再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金泰亨，只垂眸看着潭水。那灯座与他心念相通，慢慢退回了潭中央，花瓣又渐渐合拢，把少年收入花心。无论金泰亨再怎么看，那莲花都像生了气般，不肯开了。
金泰亨在原地站了会儿，远远地看着花儿，面沉如水。
一连过了几日，直到金泰亨携带的干粮净水都所剩无几，那唤作智旻的少年也没和金泰亨说过一句话。金泰亨有时去寒潭边喊他，也没有任何声息。那白莲在袅袅寒气的潭中央，似含苞待放，又似是忘了花期。
就这么再过了几日，承霄洞实在寒冷，金泰亨又耗尽了粮食，饥寒之下，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长，常常是悠悠醒转，喊几声少年的名字，又慢慢昏睡过去。
这样混沌时，一日金泰亨醒来，却听见那少年的声音。
少年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了身，向那寒潭望去。果然潭中的雾气散了许多，白莲不知何时已经次第而开，那花心上坐着少年。
这次少年并没有主动往寒潭边靠近，他的灯座开在黑漆漆的潭水上，而他坐在洁白的花瓣上，眼里说不清情绪。
少年直直看着金泰亨，并不言语。
“我不能走。”金泰亨走到寒潭边，也不知这承霄洞哪里来的风，冷得他咬紧牙关，打着寒颤，连声音都磕磕绊绊：“我若走了，师傅…师傅便活不成了。”
他方才走到这儿，不过是凭着一时惊喜支撑。此时想到自己师傅，忍不住心中悲痛，那些力气又倏地全没了踪影。
他口中喃喃，想到师傅模样，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三、
醒来时，身上的气力竟全回来了。金泰亨还没睁开眼，就感觉之前那种动动指头便头晕眼花的饥饿感不再出现。但奇怪的是，身上衣服却不知怎的全浸|湿了，又冷又潮。
他睁开眼，只见一张姣好的脸离他极近，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着他，眼眸狭长，似柔似艳，正是那名为智旻的少年。那少年见他醒了，又向他凑过头来。
原来他还在莲花灯座上，而金泰亨却已经到了寒潭里头了。寒潭深不见底，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金泰亨就这么浮在了水面，靠倚着灯座。
少年靠近他的时候，那头乌黑的长发便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金泰亨一愣，竟是被少年吻住了唇，度进了冰凉的液体，一时之间不及反应，还咽了下去。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滑进了胃腹，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身体又多了几分气力。
见他惊诧抬头，少年轻笑一声，慢慢直起身，仍盯着他，眼眸眉梢尽是风情。
“你终于承认了？”少年抚摸着身下洁白的花瓣，面有怜惜。他光洁的足踝勾着黑如墨汁的潭水，拨动圈圈涟漪，身上不着寸缕。“你说你是为了寻神物进的承霄山，却错闯了承霄洞。”他轻叹一句，“我给你机会走，你却是不肯走。”
金泰亨撑着水面，那动作十分诡异，但他依然望着少年，并不解释。
“是了，左右只有‘寻神物’一句是真的，别的全是谎话。”
他俯身掬起一捧水，指尖也勾起墨色的潭水，一边擦洗着头发，声音清清幽幽，听不出喜怒。
“那你的名字呢？也是假的么？”
金泰亨听到这，忍不住放声一笑，眉目竟多了几分落拓之意。他这一笑后，倒和从前的模样不太像了：“谎话说多了，和真话不同，真得很。”
“但在下名为金泰亨，千真万确。”
少年停住了动作，冲他招一招手，金泰亨便感觉潭水将他拱起，最后竟被推举着坐到了灯座上。那少年靠近他，轻轻开口，一阵凉气尽数拍在他脸上。
“我跟你说我名智旻，也是真的。我不知道什么算作千真，什么算作万确，但我不知那是哪个‘智’，哪个‘旻’，倒该是了千真万确。”
“如此，你不知我名姓，也很好么？”
话毕，他轻轻朝金泰亨吹了一口气。
而金泰亨倒是微微一笑，“既如此，便是了更好。”他有意重复少年方才话中的错处，可对方却依旧盈盈地看他，怕是并未听懂他恶意。他思及此，更是忍不住笑，“不知名姓，造一个名姓也无妨。那么，以后你便当自己的智，是百龙之智的智；旻，为悠悠高旻的旻。此二字，都是好字。”
智旻听得认真，抬头，再重复问：“都是好字么？”
“都是好字。”金泰亨点头，拉过智旻的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似是抚过美玉。
他微一愣神，才将取的两字分别写在智旻的两只手心，“你仔细瞧紧了它们的模样和笔顺，莫要再忘了。”
而智旻看着他写完，收回手时，又盯了手心许久，再捧起它们吹了口气。
忽然，金泰亨写下的“智”“旻”二字，就被雾气排成了其中模样，飘在半空中，情状怪得很。但智旻却像是很开心，手指远远地指挥着二字，那二字便缓缓地上下左右移动着。
见自己看他，智旻微微红了脸，又像是搞不懂这种羞赧之情，身下的莲花花瓣都要忍不住再合拢，将他卷回花心。
金泰亨辨出他的为难情状，只笑笑，道：“真是一幅好景。”
听到这一句，智旻也不再羞赧了，“什么是好景？”
金泰亨知他在潭中少与人交谈，耐心答道：“好景，便是好看的景色。”
“什么是好看？”智旻再问，“从前也有一些人进了承霄山，寻了承霄洞，见到了我。五百年前的那人没有为我取名字，但也道了我好看。”
“是了，”金泰亨愣了片刻，再点头：“智旻的确好看。”
说这话时，智旻微微仰头看他，会露出白|皙的脸庞和脖颈，而他一双狭长眼眸黑白分明，明艳至极。他问：“那你呢？你也是好看么？”
金泰亨只摇头：“非也。”
闻此，智旻“啊”了一声，眼里有些憾色，也有些不解。
“竟不是么？”他喃喃道，身子又靠近了金泰亨一分，“除了前两个来到这儿的人的模样，以往的我已经忘啦。可是……他们的眼睛，都没有你的光亮。”他词语总用得很不好，接着又犯错：“他们的眼睫，也没有你的年长。”
“不应是‘年长’，”金泰亨笑，温声道：“是‘长’，长短的长。”
“是么？”智旻此刻却不羞赧，只是眨眨眼，又想到了什么，颇为灵动地一笑：“这词是我从那‘五百年’身上偷来的，他对我说，他要救一个比他年长的人，我便道是活得很长。”
“他还说，为了寻到我，他已经找了很久啦，天上天下，他都去过……”他想到这，偏头去看金泰亨，俯下|身饮了潭水，再向他吻去，给他度了一口，“你也是这样的么？”
他见金泰亨点头，又笑着说：“他说他问老神医，除了承霄山，再没有别的法子，这法子又太难……”忽然，他“哎呀”一声，像是非常懊恼，停住了话。
金泰亨闻声望去，只见智旻看看他，又看看潭水，再看看他，神色有些惶急。片刻，他又像上次那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五百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本告诫自己，定不能忘。此刻真正说出来后，却是再也记不清了。”
金泰亨也同在灯座上，感觉身下那花瓣也似是悔极，此刻正轻轻|颤动着。
“唉。”
智旻再叹一声，又再不说话了。
一、
金泰亨拨转马辔，停在了承霄洞前。
他仰头看着字迹残破的洞口，端详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翻身下马，往里走去。
承霄山外正是夏季，山上也不甚凉快，但洞内却是十分寒冷。金泰亨越往里走越觉遍体寒凉，万幸他早有打算，便停了步，在黑暗中摸出自己带来的狐皮大氅。
他方披上，远方便传来一声轻笑。清洌洌的音调，冰泉一般泻落心头，惊得他下意识出口就问：“谁？”
那声音再笑了笑，此时更清晰了些：“你这人好生好笑，你能寻到此处来，还要问我是谁？”这么说来，却是不肯主动透露身份了。
金泰亨并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身形挺拔，虽然此番舟车劳顿，但一想到目的地便在近处，心里欣喜，只觉浑身又充了气力。
这洞极深，路又七弯八转，纵使金泰亨目力极佳，在这没有一点光亮的洞里仍是行得不快。待他终于转进了尽头，再找不到出路时，早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他累极，寻不到出口，只好喘着气席地而坐。这地板也不知是什么石材，冷得他骨头打颤，只好又从包袱里翻出之前在一间破庙中取来的蒲|团，坐在了上头，又歇了一炷香，才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像是知道他终于能动弹，方才与他说话的声音开了口。
“总算是来了么？”
虽话是这么说，可这声音的语气却全无一分不悦。金泰亨往细了听，甚至觉得里头有些说不出的欣喜。
“让公子久等了。”
他点点头，起身向面前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他之所以这么说，正是两人几句交谈中，猜了这声音虽然清亮，却更像是少年音色。
果然，那声音沉默了会儿，再开口却问道：“公子是什么，惹得你们人人都那么喊我？”
还未等金泰亨答他，那少年又轻哼了一声，让他对着面前的方向行五步，朝左行十七步，再朝右行九步。
他刚举步，又听那少年道：“须得分毫不差。”便应了是，依言行步。行至最后一步，只听“咔哒”一声，洞内忽然渐渐被幽明的光亮填满。金泰亨抬头，借光观察着洞中景，发现洞内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些，那些镶嵌在上头的夜明珠正一颗颗亮了起来，像应着什么时序似的。
忽然听到背后的一声轻笑，金泰亨忙转过身，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寒潭，潭上寒气缭绕，看不真切。迷蒙中有一盏极大的莲花灯座，灯座上盛着一个人，赤|裸的身体若隐若现。
看见他看他，那花上的人偏头一笑，出口又是那清洌洌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他话说完了，身上没有动作，那莲花灯座却像是通他心意一般，往寒潭边掠去。他停在潭边，潭边雾气袅袅，而他盯着不远处的金泰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神情天真又轻傲。
“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轻慢，还如一汪清泉，又微微仰头，露出莹白的脖颈。
二、
金泰亨没有开口，只向那少年走去。走到近处才发觉，这寒潭实在太过寒冷，站近一些，头上沾染的水汽，便被冻得冷硬。
但那雾气里的人的身子，此刻却露了个完全。金泰亨行走江湖多时，也知这承霄山并不简单，乍见少年赤条身躯，脸上神色不动半分。
“在下金泰亨，特来承霄山寻一神物以疗师傅恶疾，误打误撞，居然寻到了承霄洞里，惊扰了公子修习，”他心如电转，再向少年行了一礼，“望公子见谅。”
那少年抬眸打量他，并不回话，一双眼睛将他全身上下都扫视一番。
“金泰亨？”他微一蹙眉，“金泰亨是什么名字？”
“正是金石为开的金，否极泰来的泰，亨嘉之会的亨。”
少年摇摇头，“我不识什么‘金石为开’、‘否极泰来’之语。”
金泰亨看少年神情不似作伪，只温声道：“不妨碍，不过俗世一两个俗词罢。”
少年脸上的困顿之色还未散，又盯了他好一阵，才道：“我不认得你名字，也不认得我名字。我只道我名‘智旻’，却不知道还要区分是哪个智，哪个旻。”他眨眨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白若脂玉的双|腿伸进潭里，那深黑的潭水一时竟似吞没了它们一般。
“又或是，一开始是知道的。可时间太长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再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金泰亨，只垂眸看着潭水。那灯座与他心念相通，慢慢退回了潭中央，花瓣又渐渐合拢，把少年收入花心。无论金泰亨再怎么看，那莲花都像生了气般，不肯开了。
金泰亨在原地站了会儿，远远地看着花儿，面沉如水。
一连过了几日，直到金泰亨携带的干粮净水都所剩无几，那唤作智旻的少年也没和金泰亨说过一句话。金泰亨有时去寒潭边喊他，也没有任何声息。那白莲在袅袅寒气的潭中央，似含苞待放，又似是忘了花期。
就这么再过了几日，承霄洞实在寒冷，金泰亨又耗尽了粮食，饥寒之下，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长，常常是悠悠醒转，喊几声少年的名字，又慢慢昏睡过去。
这样混沌时，一日金泰亨醒来，却听见那少年的声音。
少年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了身，向那寒潭望去。果然潭中的雾气散了许多，白莲不知何时已经次第而开，那花心上坐着少年。
这次少年并没有主动往寒潭边靠近，他的灯座开在黑漆漆的潭水上，而他坐在洁白的花瓣上，眼里说不清情绪。
少年直直看着金泰亨，并不言语。
“我不能走。”金泰亨走到寒潭边，也不知这承霄洞哪里来的风，冷得他咬紧牙关，打着寒颤，连声音都磕磕绊绊：“我若走了，师傅…师傅便活不成了。”
他方才走到这儿，不过是凭着一时惊喜支撑。此时想到自己师傅，忍不住心中悲痛，那些力气又倏地全没了踪影。
他口中喃喃，想到师傅模样，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三、
醒来时，身上的气力竟全回来了。金泰亨还没睁开眼，就感觉之前那种动动指头便头晕眼花的饥饿感不再出现。但奇怪的是，身上衣服却不知怎的全浸|湿了，又冷又潮。
他睁开眼，只见一张姣好的脸离他极近，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着他，眼眸狭长，似柔似艳，正是那名为智旻的少年。那少年见他醒了，又向他凑过头来。
原来他还在莲花灯座上，而金泰亨却已经到了寒潭里头了。寒潭深不见底，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金泰亨就这么浮在了水面，靠倚着灯座。
少年靠近他的时候，那头乌黑的长发便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金泰亨一愣，竟是被少年吻住了唇，度进了冰凉的液体，一时之间不及反应，还咽了下去。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滑进了胃腹，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身体又多了几分气力。
见他惊诧抬头，少年轻笑一声，慢慢直起身，仍盯着他，眼眸眉梢尽是风情。
“你终于承认了？”少年抚摸着身下洁白的花瓣，面有怜惜。他光洁的足踝勾着黑如墨汁的潭水，拨动圈圈涟漪，身上不着寸缕。“你说你是为了寻神物进的承霄山，却错闯了承霄洞。”他轻叹一句，“我给你机会走，你却是不肯走。”
金泰亨撑着水面，那动作十分诡异，但他依然望着少年，并不解释。
“是了，左右只有‘寻神物’一句是真的，别的全是谎话。”
他俯身掬起一捧水，指尖也勾起墨色的潭水，一边擦洗着头发，声音清清幽幽，听不出喜怒。
“那你的名字呢？也是假的么？”
金泰亨听到这，忍不住放声一笑，眉目竟多了几分落拓之意。他这一笑后，倒和从前的模样不太像了：“谎话说多了，和真话不同，真得很。”
“但在下名为金泰亨，千真万确。”
少年停住了动作，冲他招一招手，金泰亨便感觉潭水将他拱起，最后竟被推举着坐到了灯座上。那少年靠近他，轻轻开口，一阵凉气尽数拍在他脸上。
“我跟你说我名智旻，也是真的。我不知道什么算作千真，什么算作万确，但我不知那是哪个‘智’，哪个‘旻’，倒该是了千真万确。”
“如此，你不知我名姓，也很好么？”
话毕，他轻轻朝金泰亨吹了一口气。
而金泰亨倒是微微一笑，“既如此，便是了更好。”他有意重复少年方才话中的错处，可对方却依旧盈盈地看他，怕是并未听懂他恶意。他思及此，更是忍不住笑，“不知名姓，造一个名姓也无妨。那么，以后你便当自己的智，是百龙之智的智；旻，为悠悠高旻的旻。此二字，都是好字。”
智旻听得认真，抬头，再重复问：“都是好字么？”
“都是好字。”金泰亨点头，拉过智旻的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似是抚过美玉。
他微一愣神，才将取的两字分别写在智旻的两只手心，“你仔细瞧紧了它们的模样和笔顺，莫要再忘了。”
而智旻看着他写完，收回手时，又盯了手心许久，再捧起它们吹了口气。
忽然，金泰亨写下的“智”“旻”二字，就被雾气排成了其中模样，飘在半空中，情状怪得很。但智旻却像是很开心，手指远远地指挥着二字，那二字便缓缓地上下左右移动着。
见自己看他，智旻微微红了脸，又像是搞不懂这种羞赧之情，身下的莲花花瓣都要忍不住再合拢，将他卷回花心。
金泰亨辨出他的为难情状，只笑笑，道：“真是一幅好景。”
听到这一句，智旻也不再羞赧了，“什么是好景？”
金泰亨知他在潭中少与人交谈，耐心答道：“好景，便是好看的景色。”
“什么是好看？”智旻再问，“从前也有一些人进了承霄山，寻了承霄洞，见到了我。五百年前的那人没有为我取名字，但也道了我好看。”
“是了，”金泰亨愣了片刻，再点头：“智旻的确好看。”
说这话时，智旻微微仰头看他，会露出白|皙的脸庞和脖颈，而他一双狭长眼眸黑白分明，明艳至极。他问：“那你呢？你也是好看么？”
金泰亨只摇头：“非也。”
闻此，智旻“啊”了一声，眼里有些憾色，也有些不解。
“竟不是么？”他喃喃道，身子又靠近了金泰亨一分，“除了前两个来到这儿的人的模样，以往的我已经忘啦。可是……他们的眼睛，都没有你的光亮。”他词语总用得很不好，接着又犯错：“他们的眼睫，也没有你的年长。”
“不应是‘年长’，”金泰亨笑，温声道：“是‘长’，长短的长。”
“是么？”智旻此刻却不羞赧，只是眨眨眼，又想到了什么，颇为灵动地一笑：“这词是我从那‘五百年’身上偷来的，他对我说，他要救一个比他年长的人，我便道是活得很长。”
“他还说，为了寻到我，他已经找了很久啦，天上天下，他都去过……”他想到这，偏头去看金泰亨，俯下|身饮了潭水，再向他吻去，给他度了一口，“你也是这样的么？”
他见金泰亨点头，又笑着说：“他说他问老神医，除了承霄山，再没有别的法子，这法子又太难……”忽然，他“哎呀”一声，像是非常懊恼，停住了话。
金泰亨闻声望去，只见智旻看看他，又看看潭水，再看看他，神色有些惶急。片刻，他又像上次那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五百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本告诫自己，定不能忘。此刻真正说出来后，却是再也记不清了。”
金泰亨也同在灯座上，感觉身下那花瓣也似是悔极，此刻正轻轻|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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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旻再叹一声，又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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