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冬以来过了七点天就全黑了。战区的炮火照不到军区的夜空,仪堂屋脊上的黛青色瓦片在当空的满月下映射出一抹幽深的光。
车直接停在了仪堂门口,朴智妍从后座下来走进去,有几位很久没见的叔伯已经到了。把大衣交给副官,朴智妍上前寒暄了几句,独自走到堂上停放的灵柩和遗像前拈了三支香点燃,象征性地拜了拜插在了面前的香炉里。
接着陆续接待了几位来祭拜的客人,都是朴智妍见过几面的大人物。
“元帅阁下到了。”副官在朴智妍耳边轻声道。原本守在灵前一侧的朴智妍端正了神色,伸手紧了紧军装最上端的纽扣,亲自走向门口去迎接。
元帅已经年过花甲,常年征战的风霜全刻在脸上,一双鹰目里的锐气还是不减当年。
朴智妍敬过一个标准的军礼,元帅盯着她右手上包扎的绷带看了一会,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随着元帅走近,堂上其他人也尊敬地围上来问好,一时间肃静的灵堂热络了起来,朴智妍乐得清静,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元帅好不容易走完祭拜的流程时已经过去了大约一个钟头,朴智妍一路送他出了大门,车早已停在门外等候。
副官拉开了车门,元帅没急着进去,转身看着肃立的朴智妍,沉吟了片刻说:“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但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沙场,他是帝国的骄傲。”
目光扫过朴智妍的肩章,元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我以你为豪。”
朴智妍眼里动了动,立刻回以一个端正的军礼:“誓死效忠帝国!”
元帅离开以后其他的客人也陆续告辞了。目送最后一位军官的车消失在陵园的大门,朴智妍冲副官摆了摆手,自己的座驾也马上到了眼前。
坐进后座长舒了一口气,朴智妍摘下襟前别着的白色茉莉,把玩了一下随手扔出了窗外。
车子缓缓开动,仪堂里通明的灯火在身后渐渐消失。朴智妍眯起眼睛往椅背上靠了靠,她两天前才从战区回来,一会还要去喝下属为她晋升少将张罗的庆功酒,得趁现在歇一下。
那仪堂上的灵柩里躺着的人,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生父在早到她都不记得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带着朴智妍颠沛了两三年,在她六岁的时候嫁给了当时还是校官的朴兴泰。作为一个传统的军人,朴兴泰对朴智妍的母亲只能算还过得去,对朴智妍更是冷眼相待,但是对那时的朴智妍母女来说,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是知足。
每天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朴智妍没有什么多余的怨艾。懂事以来的漂泊让她早早地学会看人眼色,她知道朴兴泰不喜欢她,也没有从他身上指望什么。如果没什么意外,她可能就一直在这乱世中苟全着自己不愁温饱的日子直到长大成人。
只是就连这样的日子往往都是奢求。三年后,九岁的朴智妍守在母亲的床前,亲眼看着这个曾经不惜一切护着自己的女人为了产下朴兴泰的孩子,呻吟喘息着直到油尽灯枯地死去。
那个婴儿最终也没能保住,生产带来的巨大痛苦让她最后甚至来不及给朴智妍留下一句话。朴兴泰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简单收拾过,脸上盖着一块白布。朴兴泰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床上残留的狼藉。朴智妍永远记得他看着自己母亲的遗体时漠然的脸,还有注意到自己后那双眼里流露出的嫌恶,像是在看一个多余的垃圾。
一个女人的死并没有给朴兴泰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反倒让他不得不腾出精力去管她带进来的累赘。名义上是自己的女儿,他到底还是不能对朴智妍太坏,损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考虑太久,朴兴泰一举两得地把她送进了军部的寄宿学校,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只是这样朴智妍也乐得清静,但是她才念中学没多久,朴兴泰偶然听到了老师对朴智妍的称赞,翻了翻她的军事理论课作业便认死了她这方面的天赋,强行把她带回自己身边培养。凭藉自己中将的身份,朴兴泰在她成年以后便把她以士官的军衔送进了军队。
这之后的事便没那么模糊了,朴智妍的军事才能确实得到了印证,在这六年间连升数级,直到一周前她在首都战线击溃了反抗军的一个团,正式成为了帝国史上第一名二十四岁的少将。
而这场战斗的同时,朴兴泰率领的军队在南部被反抗军的游击作战反咬,在追击敌方首领的时候进入了包围圈,被副将拼死救回后在返回首都的路上伤重不治。
与母亲的记忆太过久远,其实最令朴智妍憎恨朴兴泰的是他如何逼迫她成为一个战争机器。从学校回来以后的日子里,朴兴泰如同对待自己手下那些士兵那样铁血地训练她,每日萦绕在她耳边的是她应该如何在战场上报效帝国。或许在朴兴泰眼里从来都只有战争和帝国,又何曾有过她和母亲。朴智妍穿上军服的那天,朴兴泰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把他亲手铸造的利刃,充斥着嗜血的狂热。
朴智妍曾经学过三年的小提琴,如果不是朴兴泰,她可能会成为一名演奏家。而今朴兴泰死了,自己的双手也早已沾满了献血,怕是也不适合再去触碰那娇贵的琴弦了。
让那个人死在他最爱的战场上,终究是便宜他了。朴智妍冷眼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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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给今天的寿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