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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泪(小说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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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LOMETRE
西子湖畔,夜风入梦。天上的星落在他的眼里,化作一湖出水的暗荷。他在清浅的月色下起舞,美得如一只蝶,连指尖颤抖亦如莲动。
世间再无比此时更绝致的舞了。
可他却顿然停了下来,蹲下身,沉默如斯。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对我说,城灏,毕竟我不是女子。

毕竟不是。


1.   遇到夜阑是在七月的杭州。

彼时,我刚高考失利,亦无心再去复走那条千军万马挤破的独木桥。应了母亲的关系,便到了杭州跟当地一个老师傅学水墨画。我自幼便喜爱绘画,尤其水墨。宣纸上渐而晕染开的洒然墨迹,点缀朱丹群青于其间,便颇有情韵了。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不得不放弃儿时的喜好,一跟头栽进书堆里。在这条路上走得艰难曲折——甚至迷失自我。付出大量的时间金钱后,最终过高考这条独木桥时摔下马来。只叫人苦笑连天,觉得自作自受。

揭榜后的几日,我在家郁郁寡欢,把自己反锁在屋内,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我的同学陆续收到大学通知书,兴高采烈地相互祝贺,在KTV里举行庆功宴。我在家接到他们的邀请电话。每次母亲听到我大声在屋里哭嚷着说,不去,不去时,暗自里流了泪,然后在电话那头给同学解释,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去。那是一段自我封闭的日子,我就像只井底之蛙,死活都只愿落在自己的井中,别人的话都是放屁,只愿守着自己的天空,以自我折磨的方式减少痛苦。母亲常在门外说,城灏啊,城灏。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上大学也并不代表败下阵来,我的公司无论如何都能养活你……她总是这样反复念叨着,直到我烦了,我随手抓了本书砸向墙壁,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她才停下来。

在我自己觉得仿若走不出来的时候,又想起曾几何时的毛笔,宣纸,墨汁和青花水瓷,决意再执笔作画。母亲也觉得我应该学门手艺,便四处托人找关系,花了不少钱。打听到杭州西湖畔有个叫墨芸的画庄里有个姓范的师傅画艺极高,只是几十年未收徒弟了。母亲费了很大功夫才让范师傅收了我,听说没要钱,只是母亲连写了几封信。当然这是日后知道的。

临走那天,母亲站在月台上对我说,城灏,你要到杭州去。我该为你做的都做了,在那里一切都只能靠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框里隐隐有了泪意却又不愿当面流下。她是这样好的一个母亲。固执而仁慈。只是那时我面对她的温情,冷若冰霜。

乘火车颠簸几日,到了杭州。这个城市的一面被氤氲的水汽弥漫,诗词歌赋中的亭台楼榭烟柳画桥比比皆是,连疾风吹过都被碧流染成青蓝。抬眼便是满目歆然之姿,挥袖一览,手中尽是江南湿润的情韵。只是这碧水微波之间见到成群结队走马观花的旅行团和湖岸边兜售五花八门劣质纪念品的小贩,着实让人感到反胃。
城市的另一面,却在以钢筋水泥的态势拔地而起,第一声鸟鸣叫醒了城市里车水马龙沸反盈天的清晨,第一盏路灯的亮起又为城市的漫夜披上灯红酒绿的华衣。我行走在杭州的大街小巷,触摸着这个城市带给我的初感。转身回头间,竟遗落一个过客的寥寥影迹。

墨芸落在西湖畔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门口立有一块沉红的木匾,上书隶体“墨芸”二字,匾四边镂空有腊梅和唐草。朴质而古雅。

我背着行囊走进去,空落的屋内坐着一老人,想必是范师傅了。两鬓白发,沟壑纵横,穿着铁青色的衣衫。是迟暮岁数的人。彼时老人倚在桌上熟睡,安详如童,手中的毛笔还横放在纸上,晕染出一朵粉红的牡丹。没有扰醒老人,我坐在旁边,环望里外。
画庄颇大,屋子足有七八间,屋内四壁挂满字画,那用笔老练大气,无一笔废线。想这老人的确是个藏于此处的大师。朝窗外看,庭里有一池荷花,姿态悠然,于碧叶间摇曳着。
我坐在一旁实在寂寞难耐,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已我到墨芸。不久收到她的回复,她只是回复道,灏灏,你要好好学。就再无它话了。



1楼2008-12-26 06:54回复

    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眼前的老人才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转身却被我的突然驾到下了一跳。喉咙里冒出水蒸开似的咳嗽声。
    我站起身说,范师傅,我是殷城灏。
    老人打量着我,发出苍老沙哑之声,对。对。对。之前是有个女的要我收她儿子为徒弟,打了好多次电话,饶得我直烦。原来她儿子这样一个娃。

    说着,他又上下看我,随后叫我拿画出来给他看,我把在家里画的几张得意之作在他面前摆开,范师傅在我的画面前盯了半天,也不吭声。
    老人在纸上添了几笔,说道,这画虽说稚嫩,笔法也有不当之处。可在你画中还可以看见一些神韵来。……说着说着,他又咳了起来,声音愈来愈大,像堵住什么似的,屋外进来几个年轻点的人,劝他回屋歇息不要再在画庄了,这里还有他们。老人直摆手,出气的时候还发出呻吟。试着说了几次话都说不出来,年轻人拿出痰盂来,老人吐了一口痰,才缓过神来倚在竹椅上舒大气。

    良久,他才说话,城灏,往后我也不想多教你,画这玩意儿得靠你自己悟,否则画出来的画就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教画人的。这杭州这么大,够你悟的了。只要你觉得可以的便可画下来
    我说,那,你不一笔一画的教我了。
    旁边的年轻人笑道,呵呵,你以为你是什么角色啊,范师傅还要一笔一画教你么。
    我不说话。心想这地方无非就是不想收我。
    范师傅直摇手说,你还年轻,你在我这里,很容易为了画而画。以后你画了,自可来这里找我看画……记住,城灏……水墨画不需要如出一辙的荷塘月色,风水花鸟。画是自己的。不是买画人的。
    我没有听完,背上行囊气愤地扬长而去。
    那几个年轻人在背后喊道,耍脾气滚回你家去耍,墨芸这地方你以为你想来就来的么。


    2.  租了一处房子,单只有一间。庭院里植有一树粉白的桃花,风吹过,便散落一地芳泽,到了初夏,结了满树可人的青桃。这是江南小镇最寻常的民宅,莲花青瓦,灰白砖墙,墙面剥落下大块灰色的漆皮,露出黑色突兀的水泥。这里算起来是很便宜的地方,庭中的桃树又叫人喜爱不得,我便租下。与我同住于此的,还有夜阑。

    初次见他,是在房东带我看房时。
    推门一进,碰巧见他从庭院里准备出来。他长得像个女子,或者说就是个女子。有精致的面容,一双凤眼美得勾人,脸蛋上抹了胭脂红,头发垂落于肩,穿着一身青白色的旗装,脚上的高跟鞋过门槛时敲得咯噔咯噔响。
    这等妆容的男子叫人好生奇怪。房东凑我耳边说,别管他,这个人平日里就是这样阴阳怪气。不过为人还算和善,你大可放心。房东的话音刚落,我便回头再看走远在巷口的他,妖娆的背影像一抹白色的牡丹徐徐绽开。

    前些天少与夜阑说话,偶尔出门,便会见他,总穿旗装,头发披在肩上,从背面来看,没人会觉得是个男子。
    那次见他,他正弯着纤细的腰,给院里的杜鹃浇水,这样嫣红的花,在我的故乡开得泛滥。彼时见一地疏落的杜鹃,开得盈盈朵朵,却觉可爱,有了他番意味。夜阑见我站在门口看他种花,转身就冲我一笑。我全身一震,急回房间。他在门外呵呵呵地笑起来,说道,我又不是妖怪,吃了你不成?我心想你这人比妖怪还好可怕,死死关住房门,跌坐在床上,半晌未言。
    因极不想与这样特殊的人熟悉起来,便整日闭关锁门,兀自在屋内作画。
    昏默的房间里,阳光从瓦片屋顶的罅隙间漏下,在桌上的宣纸上形成稀疏的光。我把墨汁倒在青花瓷里,蘸水后,笔尖染墨,在纸上肆意地随性用笔。画一朵墨色的牡丹,一只停歇的雨蝶,一束欣长的兰草。我在耳朵里塞着耳机,听古琴的充满禅意的音韵。无意间觉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古人,做作得没有话说。

    夜里做梦,竟梦见夜阑的笑在我眼前如殷红的杜鹃般绽开,青丝遮住凤眼,一只蝶停在他指尖,须臾后便坠入花涧草壑中。
    半夜惊醒,发现屋内一切如故。黑暗中隐隐透着微蓝,我起身在房间里溜达一圈,喝一杯冰水,又裹紧被窝,沉沉入梦。

    夜阑,你是个怎样的人啊?
    


    2楼2008-12-26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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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师傅听了咳嗽得很厉害,比以前还要严重许多,喉咙里传来喑哑的轰鸣声。

      范骑,你还不知道悔改,你瞧瞧你的画,叫我怎么说你,你以为你的画可以卖多少钱,那些游客买回去图个新鲜,看腻了也就扔了。要品味没品位。论身段,就一个俗。

      爸,你说话也要讲个实际。是,我画的画的确是一个俗,大俗特俗。可我要吃饭啊,你以为我像你这样有名气,有一张画就可以一辈子不用愁吃愁穿。我也不像这新来的娃,日夜都不愁生计,有老娘给钱使。你难道我不想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我这无名鼠辈,谁会来买我这些画……

      老人听了只是直摇头,连声咳嗽,这样年纪的老人他自知说不过面前的年轻人。只能窝在心里气。我看着范师傅,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走进里屋,几个年轻人要扶他,他一棍子就把他们邀开。然后睡在床上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嗽泣血。

      听说到了第二天,那穿西装的男人就离开了墨芸,到西湖边自己开了个画庄,生意颇好,画庄里向中外游客兜售着他的水墨画,各种各样。我曾和夜阑在这里如果,看到这个画庄的门面修得精致,吸引来很多旅行团驻足留影。更有导游和画庄有所勾当,驱车于此,带着旅行团在此购画。拿着高音喇叭编织着这里的瑰丽传奇,好像每一幅画背后都有一个流芳百世的故事。游客们被哄得笑呵呵的,乖乖掏出腰包买单。这个画庄的生意做得简直是风风火火。
      仿若人们在尝试做一次证明,证明在如今这个社会,钱才是这活下的唯一。

      很多日过去,我的画艺渐增,我不再酌情于古人之所触及。我去了商业区,站在天桥上画来往的行人和穿梭的车流。这个被物质的世界,充满了人的气息,难道这就是人间?但,这个曾被烟花开得艳丽的杭州,睡在天堂之下,这也叫做人间啊。


      那个夏末秋初的日子,一场辛辣的大雨过后,地上散落一地的落叶。我去城中心买纸,走在回来的路上,竟撞见了夜阑。他和一个大肚偏偏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手牵手,暧昧地相互依偎着。青石板上湿淋淋的雨水倒影着他们的异样的拥抱。大肚子男人用手指挑逗夜阑的脸颊,夜阑则像女人似的撒娇,然后亲吻男人的额头。我默不作声地绕道走远。心想,我毕竟同他是不一样的人。只是看到他这番,竟觉好生心疼。

      我作画至深夜,窗外夜雨朦胧,虫躲在树叶和草地中发出低浅的哀唱。汽车的声音从远处竹林里传来,沉闷得如同记忆里的旧事,泛起一丝黦色。夜阑一直未归,我不禁惦记起他来。他像是一个迷,难以解开。
      睡在床上,思琢些捕风捉影的往事,幻像如萍,漂于眼前。

      半夜,我被门外的声音吵醒。趴在窗口,望见夜阑回来。陪他回来的,还有那个大肚子男人,他们嘴里骂着含糊不清的酒话,踉踉跄跄走进庭院,劈头盖脸一阵热吻。
      夜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散落在额前遮住眼。我看不清他的容颜。他早已不是我眼里的夜阑了。不再是了。
      大肚子抱着夜阑进了房间,熄火。然后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我紧闭双眼,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把自己藏在被窝里,曲卷起身体。夜阑,夜阑,你怎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记不清什么时候醒来,打开窗户,雨后的空气里流动着泥土湿润的气息。雨水沿着屋檐的瓦一滴一滴落下,它们累了。
      出门前,见到母亲发来的短信,她问我,城灏,进来怎样。累不累。如此看着短信,大雨之后,觉得很窝心。
      我回道,还好,大部分都是靠自己学。只是不知道以后画好了能干什么。我现在很迷惘。
      隔了很久。又等到母亲的短信,她说,这也是我曾担忧的。我原想你让你进我的公司。只是当初你心情不好,应了你的要求才让你来学画。我知道画画这条路很难走,赚到的钱也不多。若你觉得画画这条路不好走。大可回来,我在公司留了一些好的职位给你,你尽可以挑。
      不了,妈。我在这里很好,很好。不要担心。注意你的身体。


      她向来如此,为我铺好了后路。而她自己却一直忍受着我对她的冷落,她按照她理解的方式默默地付出一切——即使常常让我感到难以接受或者嗤之以鼻。但她却为所有我带给她的不堪甘之如饴。母亲是一颗果树。
      


      5楼2008-12-26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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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母亲与父亲离婚后,我一直跟着她。从小学起我就住在学校,她是一家公司的老总,每个月都能给我相当一笔钱。我并不知道她有多爱我,只知道她有很多很多的钱。觉得这世上唯独不能冷着热着的便是自己。
        我曾经在母亲面前毫不留情面的问起父亲。她寥寥数语概括说一个英俊得一塌糊涂却懦弱无比的男人。年少时期家里做大买卖,因爱慕虚荣和父亲的样貌与其接近,以为可以在姐妹面前出尽风头。没想到这风头的背后尽是几年的风霜苦楚。母亲怀了我,父亲却执意要打掉,母亲觉得看透了他,大闹离婚。而离婚的条件却是他给了父亲五十万,要求他此后再也不要出现。
        几十年风风雨雨,母亲身边出现过不少追求者,他们贪的却是母亲的家产。母亲早已对爱情心灰意冷。她常说,年少的爱情不值价,不值价。而她的这句话却迎合了我的那些叛逆时日,我拿着钱在学校里鬼混,换了无数女友,出手阔气。母亲曾在学校找我时在操场见我与一女生亲热,她上来直接扇了我几巴掌,然后把我拖回家发疯似地训话。我只是吊儿郎当地望着墙角,把她的话当成放屁,活脱脱一副败家子样儿。
        此后我再回家,见到她就一句话也不说。兀自关上门忙自个儿的,心想她是冷是热关我相干?

        这大概就是年少时,最冷漠时。与最亲之人,站在陌路上擦肩而过。只是我心知肚明,你是我母亲。


        下午,夜阑才起床,那大肚子男人早走了。他见我站在庭中对着几株杜鹃发呆。猛然扑在我的身上。就像上学时候男生之间常做的恶作剧。猜到是他了,可我还是惊一跳,转过身,发现他没穿女装,换了白色棉质衬衣和宽松的牛仔裤。也没有抹胭涂粉。细看,他的皮肤其实很粗糙。我没有对他说话,只是默然望着他的眼睛,想起昨晚他那番模样。

        他给说,我有钱了,晚上请你吃饭。
        我自然猜到那钱的来历。便说不去。他苦笑着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求道,好弟弟,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请你吃个饭。我们算来是个朋友。我只是单纯请朋友吃个饭还不行么?
        我把他的手狠狠甩开,说道,你这种人,别碰我。
        他被我推倒在地上跌坐起来,还是露出笑来,他说,城灏,城灏。你知道我是这种人。我这人,命就如此!但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弟弟来看。
        我停在原地,时间恍若被抽走一般,他站起身来再三推嚷着我走,说他只是想好好请我吃个饭,答谢这么多日我陪着他。这里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愿意和他搭理,甚至恶言相向。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夜阑住在这里,甚是孤寂。街坊四邻都视他为异类。小孩子看见他,吓得直往家里逃,大概是家里人教的。走在小巷里,背后也会有人指指点点,骂他人妖变态。还好的是,夜阑仿佛对这些都不去理会,他照样扭着屁股拎着皮包走得比女人还要妩媚妖娆。夜阑说,我从西边出来,太阳可不会。我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其实夜阑,我应该谢谢你陪着我。

        他带我到西湖边一家地道餐馆用餐,服务生好像认得他,见我们进来,对旁边的人一阵私语,然后前来奉承道,哎呦,今天换了打扮啊,瞧这个帅啊。怎么——又带一个先生来啊。欢迎欢迎。
        夜阑没理他,径直带着我前去,说这是他常来的餐厅,味道不错。
        我不说话,单看他男装模样,却觉得别扭。
        他吃饭时似有察觉我在看他,就问,城灏,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穿很奇怪啊。
        不,我说。我想你为什么愿意穿成女装,现在这样不正正经经的么?
        ——没办法啊,弟弟,我人已经这样了。这才是夜阑我啊。呵呵!
        为了钱么?我忽然冒了一句。他立即抬起了头,眼珠被卡住似的望着我。
        他低头抿了一口汤,说,或许吧,也许会有自己的原因。
        那个大肚子的胖男人?
        你知道?夜阑颇为惊讶。然后用习惯性地一笑来稳住自己的尴尬。

        城灏,这个人并非我所爱,如你所想——我是为了钱。他是我在酒吧跳舞时认识的。他喜好我这个,又是一个高级公司的总经理。能给我相当一笔钱。
        为什么要这样,夜阑。你不是一直都很好么?我问他。
        


        6楼2008-12-26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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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像你,城灏。我还要生存,我还有个家。钱,你要知道,它对我非常重要。

          我不再说话,一顿饭开始变得冷寂。我自己低头默默地吃。他在夹菜给我时细细地说道,城灏,不要这样。
          ……

          饭罢,我们沿着西湖走,夜已深,远处的薄水,桥堍,孤山上蒙了一层蓝灰色的夜纱,夜阑走在前,我拖拉地跟在其后,望见水面的倒影里,落有翡翠琉璃般的光影,如彩墨在青花水瓷里起伏飘逸。看着这样的景致,默默记下。指尖在手心里运作,仿若要临摹下来一番。
          夜阑走得很远,到了断桥之上时,他挥手,叫我过去。
          我小跑过去,他扶在栏杆上问我,你知道这断桥为什么叫断桥么?
          我摇头,说,单知道这里是白娘子跟许仙约会的地方。
          他故作老成地给我讲起断桥的故事。

          这断桥啊,得名于唐朝。原先这桥上有门,门上有檐,下雪时中间一段的雪都在门檐上,桥上只有两头有雪,远望过去桥像断了一样,所以人们都叫它断桥。雪落断桥啊。呵呵。
          谁跟你讲的这些。
          原来和我在一起的一个男人,是个教语文的——岁数和我爸差不多了。他总给我说这说那显他才情。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这个男的觉得玩着没意思,给我一笔钱跟我说拜拜。回老家找了个女的结婚了。现在都有个一岁大的女儿呢。
          夜阑平静地诉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眼睛落在远处,流了泪。只是薄薄一滴。

          西子湖畔,夜风入梦。天上的星落在夜阑的眼中,化作一湖出水的暗荷。他意兴阑珊地在清浅的月色下起舞,美得如一只蝶,连指尖颤抖亦如莲动。

          世间再无比此时更绝致的舞了。

          可他却顿然停了下来,蹲下身,沉默如斯。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对我说,城灏,毕竟,我不是女子。

          毕竟不是。


          5. 夜阑带我去他所在的酒吧的时候,已是立秋。

          在这之前我又拿画去见范师傅,他已病倒在床,说不出话来,整日隔着泛黄的蚊帐,在床上咳嗽吐痰。我去拿画见他时,他刚吐出血来,血迹染红在褥子上,旁边的人焦急地望着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看到我的画,露出笑来,几条褐色的皱纹挤在了一起。
          他努力发出几个气音“好!好!好”,随后又咳音不止。随后指示旁人拿来笔墨,在纸上写出他心里所想。

              “ 城灏,你的画越来越有意思。我甚是欣喜。你再回去细看那些物的本质,会有别的体会的。”                                                    
              
          他送我几本旧的范书,里面皆是名家之作。我十分感谢,却不知如何说来,只是默默接下。出墨芸前我把他脖边的空起的被角按平塞进枕下,母亲曾经亦是如此对我。然后对他说,范师傅您休息好,不要操心。秋到了,别着凉。我走了。

          他慈祥地睡在枕上望着我离开,眼里有一汪温泉。

          夜阑站在酒吧的门口带我进去,他说,城灏,或许这个地方会让你找到不一样的灵感。
          我坐在离舞台最远的地方,夜阑送来一杯鸡尾酒请我喝,然后说,城灏,我去化妆间。这里是我的地盘,想喝什么都可以。说完他便招呼着客人渐远去了。
          妖艳的灯光透过蓝色的液体在我脸上映出迷幻的色泽,酒吧里的音乐声低俗腐烂,城市里的人随着音乐摇摆着身躯,与同事们说着黄段子,嬉笑怒骂地捧着高脚酒杯“砰砰”地碰在一起。谁能想象这里是天上人间的杭州呢?
          然而我却感觉又回到了从前那奢靡颓废的生活。放学后,一伙人把校服塞进包里,翻出围墙。男男女女勾肩搭背齐进酒吧迪吧网吧KTV,疯子一样大唱大笑,自以为青春无极限,拿着从父母那儿坑蒙拐骗的钱,兴冲冲地体验着成人世界的纸醉金迷。
          我看到远处坐着还是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像看纪录片似的看着过去风火岁月。闭上眼。觉得自己老了,像过了一百年——在走进社会这所大学的途中,才发现原来的我是那样傻。


          如此想着,夜阑已换好衣服,来到我的身边。是一身女子的古典舞服装,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以至于脖子看上去蜡黄,极不协调。
          他贴着我耳朵说,城灏,你要好好看。这支舞叫做《蝶》,是那日在断桥上我无意编排的。说完,他竟称我不注意在,我额上留下鲜红的吻痕,如一道破口的伤。我愣了,木讷地看着他徐步走远。
          


          7楼2008-12-26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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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19.49.85.*
            顶起...


            切勿被浮华名利玷污了内心的圣洁,与文字相依为命,做一个沉静的人。

            孤独,并幸福着


            12楼2008-12-26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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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19.48.116.*
              嗯,很看好你。加油啊。你定会实现的


              13楼2008-12-26 15:30
              回复
                • 125.85.94.*
                既然君君 想要这样生活也好..

                很欣赏

                继续写你的字 我们会支持你


                14楼2008-12-2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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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0.167.227.*
                  真的写的很好~期待LZ新作~
                  为虾米不投稿呢?


                  15楼2008-12-27 15:47
                  回复
                    • 222.212.212.*
                    生活 就是生下来 活下去 如此而已


                    16楼2008-12-27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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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196.209.*
                      很好很好啊

                      为什么这么好没有得得精呢 

                      为什么这么少的人来看啊

                      真为君君发到这里感到惋惜


                      17楼2008-12-29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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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小说给我退稿了
                        说稍有欠缺
                        我想也是
                        再也不抱有希望了


                        18楼2008-12-31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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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212.217.*
                          “再也不报希望”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会轻易放弃吗 一次你就认啦 加油


                          19楼2008-12-31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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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给最小说就很名利么??
                            我真没这么想呵O(∩_∩)

                            我实在找不到好的杂志投了


                            21楼2009-01-01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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