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写的似乎都写完了,诸葛亮放下了笔,端详着。然而在这安静的春日,那些本该被遗忘在记忆深渊的往事,竟越发历历在目。于是,伴随着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他又执起了笔。“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南阳草庐今犹在,只是田园已荒芜,人却不归。曾经归隐田园的誓言,大概也只是空谈了,毕竟,连他都好久未曾想起了。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诸葛亮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嘲意,可手下墨笔依旧平稳,仿佛是一台机器,一台永远不会出差错的机器。不求扬名于诸侯,怎么……可能呢?若真是如此,他怎会迎娶黄氏丑女,怎会日夜伏案,一遍遍推演又推翻。隆中对不过三百余字,字字心血。
而三顾茅庐呢,他的面色缓和了些,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这是戏,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戏。徐元直乃平生知己,有他相荐,出山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第一次出游访友,留童子看门,是不见,却也是见。若真无出山之志,自应在庐恭候,与之面谈,亲述心志。刘玄德仁慈立世,以德服人,怎会强人所难?再不然,也因留空屋一座,以表遁世之心。
他是知道的,所以来了第二次。诸葛亮仍不见,考验还未结束。第一次考的是能否看透他的本意,第二次,试的是礼贤下士的心。良禽择木而栖,他也曾品评天下豪杰,曹操虽是当世明主,然其有窃汉之心,彼处谋士甚多,僧多粥少,无以展其才。孙权处已有兄长,又有地势之劣,可成一方诸侯,无可逐鹿天下。刘表空有汉室皇亲之名,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如此观之,唯有刘玄德仁政爱民,才识卓越,又有匡扶天下之志,可为他之明公。
于是有了元直的推荐,有了三顾茅庐。第三次,诸葛亮选择了见。隆中对如同预想的一样正中他的心思,而三次拜访也足以打动卧龙。于是卧龙出山,不归不叛,即使是败军之际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
外面好像有淅沥的雨声传来,燕子还没有回来,亦或是回来后又出去了。天色昏沉沉,总让他想起那天的白帝城。“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谨慎。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如此悲哀的告别,那么不如不开始。
可人生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还好,两年前平定南方,此时北伐,已无后顾之忧。而粮草已足,可以支持大军北上,那匡扶汉室的诺言,大概……就可以完成了。“此臣所以报先帝”,即使大权在握独断朝政,诺言也一日不敢忘,不敢负。
室内越发昏暗了,侍者轻手轻脚送来一盏明灯,竹简上的墨字在灯光下泛着独特的光辉。燕子穿过雨雾,终于归巢,于是梁上又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诸葛亮借着这暗沉的灯光,完成最后的嘱托,却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