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凭什么不能容许这样的感情丰沛而剧烈地存在。
外表沉默的男子,独自坐在旁近处抽烟。很少投身于热闹之中,从不引人注目。个子不是很高,暴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黧黑,手臂和小腿肌肉饱满结实,手指粗糙有力。戴一顶鸭舌帽,多数时侯面容因此不被看得分明。但抬头时阴影中的目光如同一泓泉水尤为熠熠和透亮。无论是否极力隐藏个性中至为独特鲜明的一面,在这点上他终归还是与其他人有所分别。
做事遵照自我标准。关注行动与意志,对日常生活持有审美和情怀。对事物有着自然而然的郑重态度,包容怪异不合理,不作态,不敷衍。给他人留出欣赏和体察的余地。他有许多细节直击我的内心。亦或者那是一种深深的慰藉。
过往经历无从猜探。朋友谈及他,说一次在休息室整理书本,听到他在身后漫不经心道,姑娘,来放书?嗓音低沉磁性。明明是老成稳重的男子,那声姑娘却带着十足风尘浪子的味道。我在近处,有时觉察他情感强盛,面对世事目标极其明确,并付诸实践。但退回舞台幕后,只觉避世消隐,天高山远,自成一格。洞达幽微,从不言说。精神的相关使我感到与他距离如此之近。
应该是习惯劳动、阅读、行路、思考的男子。这样大气平和的格局,却与尘嚣并无冲突。这般世间少有的质性,他仿佛不应出现在这里,被轻易地邂逅、放置、委托和浪费。我忘记他也只是个俗世的普通男子,有家庭、工作和无尽的生活琐碎。
在此之前我已经走得太久。很累,不知道何处可以安放自己的灵魂。时日愈久,失望愈为孤绝。即使走入人群,互相靠近交换体温,心底仍旧是一片荒寒的高原。可以说我等了将近三百天,也可说我等了平生十五年。
走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浓烈烟味,像由内至外缓慢渗透而出。在陌生男子身上闻到这股气味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与他则不同。这气息是自身存在的强烈印证,在我宿命的断片中得到对应。我几乎未觉得他于我陌生过。和他相处是一个苏醒久远记忆的过程。让我得知,原来他不曾离开。当他出现,十五年漫长而黑暗的道路,过去与当下的沉堕、盲目、追寻,都在一刹那被清清楚楚地照亮。
与他长时间对谈。人若失去与自然紧密相应的关系,是非常可悲的一件事。我与他共同分享这秘密。他也因这相应而使得内在能量强大,并一直潜移默化影响着周围的人。我相信那即是光的本源。
因此。抛开个体所背负的世间种种身份、定论、标签,我对他始终有感情。感情就是感情。它不被庸常范畴局限,拒绝外界粗暴评断。所谓爱、喜欢、依赖、仰慕、崇拜、敬佩,甚至信仰、归属,等等,它不是其中任何一种,或是它们的相似之物。它仅仅关于我对人世的理解和感受,对内心光源的寻求,对个体意义的思省,以及对自身陷落之处的失望和彻痛。无所谓合理与否,我希望给他这样的回应。即使他的世界已经完整封闭,我们又凭什么不能允许这样的感情丰沛而剧烈地存在。让他看到我平淡外表下的激越,敏感,匮乏,无援,透明和痛楚。我们应始终持有一种超脱的可能性和迫近边缘的勇气。事实上,我有一部分感情始终不属于这个世间。
所以。遇见他,接受他带来的能量,一点一点改变内心结构,用力去消解郁积痛苦,排除杂念,趋向坚定和完满。他使我得以成形。但渺远前路,流离命途,莽莽虚无。我也许会于他手中再一次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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