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上班的时间,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里面传出焦灼的声音:“哥,你上班的吗?我在医院门口,你能下来一下吗?”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
匆匆下楼,来到院门口。外面寒风飕飕的,吹在脸上生疼。一辆农用三轮车就停在风口里,车上铺着厚厚的被子,躺在里面的应该是病人。见我过来了,两个蹲在车旁的人慌忙站起来,迎了过来。我认出来一个是表叔,一个是他的儿子,刚才的电话应该就是他打的。表叔是姑奶奶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的表弟。平常除了红白喜事,两家已经很少走动了。
表叔裹了件沾满油污的黄大衣,头上戴了顶暗红色的绒线帽,显得有点滑稽。他不住地搓着手,讪笑着说:“你姑奶奶有病,好几天不能吃了。我估摸着找个熟人瞧瞧,就拉到你这里来了。”
我让他们把车开到门诊大厅,掀开被子,一张消瘦干枯,象泥土一样黄暗的脸露了出来,几乎没有一点生气。牙齿全掉光了,两腮深深的凹了进去。眉毛也脱落了,浑浊的眼睛似睁似闭。我握着她皮包骨头的手,连叫了几声“姑奶奶”。她的眼睛里渐渐放出了光采,嘴唇蠕动着,居然叫出了我的小名。我心中一动,赶紧大声询问她哪儿难受。她却只是断断续续地念叨:“找个明白先生,给我看看......”老人不论活到多大的岁数,不论活得有多么艰难,都有这种强烈的生存欲望。而有的人正值青春年少,却偏偏自寻了短见。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仔细听了心肺,量了血压,都没有甚大异常。简单的体检也没有引出神经阳性体征。我叫来几个同事会诊,他们建议做个脑CT,排除脑血管病变。表叔在一旁紧张地询问检查费用,当听说需要二百元时,他窘迫地嚷道:“我就带了百十块钱。”说完,把口袋翻了过来,捏着一叠的零钱,差点触到我的鼻子上。他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不停地绕着三轮车转圈。我知道他家庭确实困难,也知道他把老娘拉来看病也只不过是象征性的尽孝。在农村,这样的情形太普遍了。老人一旦得了重病,儿女们大都不管不问。直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了,才勉强送到医院。抢救过来算老人命大,再继续象喂牲口一样养着;抢救不过来,也算尽了儿女的责任,回家就操持着发丧送殡。
等他又转到跟前的时候,我掏出二百元钱塞到他手里。他一下子跳开了,急赤白脸地推辞:“怎么能花你的钱?”
恰在此时,科室里有事找我。我给同事交代了一声,就急忙上楼了。等我办妥事情下来,发现表叔一行正发动车子,准备走了。见我追来,表叔跳下车,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怕打扰你工作,就没上去跟你打招声。”
我问:“检查过了吗?”
表叔脸色微红,停顿了一下,扭着头指着一个方向说:“刚才碰上了一个老医生,他说根本就没有必要检查。”
说完,他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药,炫耀一般地说:“我让他给开了药,花了七八十块钱呢。”
我愣怔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慢慢走到三轮车前,把老人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姑奶奶瘦骨嶙峋的手用力攥住了我的手指头,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疑问:“不用打针吗?”我觉得嗓子里憋得难受,趴在她的耳边,大声说:“回去好好吃饭!”
三轮车冒着黑烟,转眼消失在车流中。我站在寒风里,觉得胸中燃烧着一团炭,火烧火燎般的难受。这股情绪渐渐的蔓延到了眼眶鼻尖,我的眼前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