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殿弟子 阮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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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秋风凉，月色如水，朦胧而下。濯清居静如无人，唯偶闻稀疏虫鸣。向来浅眠，迷胧中念及昨日种种，一时竟是睡意全无。遂起身观漏刻，卯初。
点烛火，磨素墨，持白毫，书卷帛。
此时心下倒是少有的澄明，耐着性子写那一笔一划横竖撇捺，字字端正，倒也无暇想它。笔下通篇言大道清净，好几遍过，已是快及巳时。心道此番已经足以交差，遂搁笔，待墨干后持卷往虚极去。
一路静谧，想来此时同门已多往鸣空惊鸿习武治学。念及此却是徒添了几分忧虑，虽明殿主此举意在使己静心，但如此一来着实是颇废时间。
说来昨日之事，己言逾越失矩，却为事实。然……天道天命？呵。
拾青石阶而上，虚极殿门已近在眼前。知殿主善洞人心，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错漏。故挑眉抿唇，强敛心神，上前叩门。
“弟子阮渊辰，依殿主之命，特请殿主过目弟子所书清净经。”
一句话不卑不亢，却自带一股凛然傲气，而其中亦隐了几分敬畏，昨日之事，终究是留了几分影。
虚极殿为长清主殿，殿主独居，本该有弟子留守通传。然殿主一来实力之强深不可测，二来从未留任何弟子于身侧侍奉，故此处来者自行通传，不禁即自入。
手稍着力，欲开殿门，却触及一极强灵力阻遏。蹙眉。
这禁制是怎么回事？！
细观其制法确为长清咒术，心下稍定，亦不做他事，静立于殿前待应。

长清殿殿主 阮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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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扉时恰见明月悬窗，垂影勾过明灭的烛火，在凭栏上留下些许温柔的痕迹。
分明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为千般禁制封锁的虚极殿中弟子尽去，纵然看似与寻常无异，也再难踏出半步。因着平素浅眠，便干脆歪在榻上细数今后的时日。
那是更漏间停滞的节拍，懒怠地迈着步伐。这些日子流逝得极慢，但也快到了尽头，最多……不过月余。
唇畔噙着的笑意抿了几分苦涩，又好似多了几分释然，微微仰颈目光却恰好撞进堂前那柄青锋里。寒霜的锋芒虽说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掩盖，它的傲骨却依然如初，锐利却不耀眼，清冷却从不目无下尘。恰如那曾经执剑的人，恰如那破势惊天的一剑。
师父……
指甲深深嵌进肉中，是骤然闯入的痛感，以及颊边不知何时滚落的晶莹。那段翩翩时光里，誓言如风尘，轻盈如斯，却也来去匆匆。
恍惚入梦，却在那一瞬闻得灵力催发之声，稍稍抬手，恰见豁然洞开的殿门，与门外长身而立的少年。
定神细观，瞧他眉眼俊秀，五官端正，眼底分明藏着一抹慧黠。他身着长清制衣，手执一封书册，上有娟娟小字，煞是端正，足见其人书墨功底绝非一般。其中“清静经”三字甚为惹眼，随即探手取过，细细翻阅。
目色渐沉，神情添上几分凝重，继而淡然出言。
“你写了多少？”

长清殿弟子 阮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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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未得应，便催灵力欲再叩其门。然此时殿门却倏忽之间大开，指触之处一片虚无，哪里还有半分禁制的影子。觉一分怪异之感，但平日为长清弟子长居濯清，上殿之时屈指可数，一时竟也说不上这怪异从何而来，便也未曾多思。
入殿，一室空阔素静，案台柜架不染毫尘，垂帘掩窗楞，天光稀落，莫名感几分悲怆压抑。想昨日种种，心下徒留几丝迷惘，甚至含了些许道不清说不明的闷燥。
面上却是垂眉顺睫，锋芒尽数敛去，端的是一分恭谨，执卷侍立，不去看殿上人。气流微动，卷入人手，只听一阵卷帛窸窣之声，并不急促，却恰到好处的点着自己并不算安稳的心绪。倏尔人言破寂，下意识朗声而应。
“回殿主，昨日所命，弟子岂敢怠慢。清净经全卷，一字未……”
语未毕，却蓦然长顿，一切只因抬首之间眸光所及。
面前人白衣素袍，身形微削，立于这阔然主殿自有风骨傲然。然目及面颊，却一时惊异。秋波平和，几缕额发轻垂，眉间生的本该是剑眉星目的凌厉，然细观之下却柔和异常。本是风华正茂之年，却裹挟着些许苍凉倦怠。
一时怔然，此人相貌，倒像是……兄长？不过是多了几分俊朗，少了几分温文。
电光火石间思绪纷扰，脑中千丝万缕，茫然无绪，只觉寒毛乍起。他出言一问，亦然不知何意。虚极殿常人断难擅入，那殿主呢，殿主何在？
强压心绪，逼迫着自己冷静，躬身行了一晚辈礼，视其深眸，再开口却是肃然寒沉。
“足下何人，何故身在此。”
清风微起，抚人额发。眉间印记再掀心中波澜，惊异间一语出喉。
“长清殿掌门印？你是……”

长清殿殿主 阮渊辰
月华萦带，溪云纠纷，映得满室空阔，人影明晃，轮廓亦明朗异常。少年清脆声线与那日无异，更添隔世之恍然。
……难不成真的回去了？
大错未铸，师恩亦未承，少不更事，未知朝暮春秋，未晓江湖之远。身似转蓬，心比燕雀，平戎无策，但托遗想于故物，怨天怒地，悲风恨月。动人之至，讽刺之至，却又……无奈之至。
然则今之视昔，未生分毫悔意。
敛目长息，叹这累载跌宕，几渡风雨，而回首萧瑟处，却再无阴晴圆缺。
或许……是梦，是秦明衍的窥探与算筹，是黄泉路上的最后一线温存与酸楚。
是又如何。
神识归位，眸光滞于其面。稍许，沉声道，
“我是……”
至得关键处，却惊觉自己早已无声以答。宫羽混淆，五音希声。良久，方才徐徐答道，
“师尊的弟子，这里的主人。”
斩钉截铁，摧冰融雪，无半字虚言。
“给我……也是一样的。”
缘起缘灭，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若当时立在这里的是现在的自己，或许就没有那些事了——然而若没有那些事，又何来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