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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novel 随笔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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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7-07-28 10:30回复
    《遇蛇》
    深染桃花色,花衣引相思。虽然花落后,犹似盛开时。
    正是好时节。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柳枝飘摇,细雨如烟如雾,江南的景致美得如画似诗。
    桃花满树,合着淡淡的香气,花瓣顺着雨水溅开在地上。
    柳堤畔青石桥。
    青石阶上被水弄得滑润,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雨水在湖面上打下一个个浅浅的印记。映出桥上人儿撑着的红色油纸伞。
    又是他么...
    昨日偶然经过,也是见他这般站着。
    我在桥头站定,定定地看着立于桥上的人儿。
    柳絮被细雨弄得飞溅,白衣人撑伞亭亭立在纷飞的雨雾里,原地一动不动,轻衣翻飞,青丝飘舞。一双迷蒙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湖面,如月华般倾泻著忧愁,一席白色薄袍勾勒出美好的身形,衬得那如玉般温泽的面庞泛著淡淡的光泽。仅是一瞟,让人像是历经万千年。
    真是个好看的人。
    许是眼前的烟雨太过朦胧,迷了人的眼。湿意直蔓延到了心里。
    思忖片刻,我收了伞,倚在一边的扶栏上。脚步轻挪,向他走过去。
    这雨带了些凉意,浸得人有些冷。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旋即又放慢脚步,故作轻盈地向他走去。
    “公子可是在等人?”含笑轻声开口。
    人儿转过了身。
    目光渺渺淡淡,眼波流转如水般温清,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似是一怔。
    人儿忽而抿唇一笑,若春风拂面,声音温醇如酒:“小可正是在等小姐你。”
    长臂一舒,红伞的一方便斜斜地倾下,盖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掩去了满浇的雨朦胧。
    我一愣。
    人儿面上的神色不似作假。目光极尽温柔。
    望得人心里麻酥酥的。
    我有些失神地盯着他的脸。
    印象中,似乎没见过这么一个人。这么漂亮的小公子,若是见过,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莫非这小公子对自己有点意思...
    这般想着,我脑子不觉有些晕乎乎的。面上微烫。
    对面的人似有觉察,嘴角的笑意似乎带了几分兴味。
    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旋即笑道:“公子这般的妙人,见过之人必有印象,我却...”
    这便住了口,只含笑望他。
    他眼神却是有些迷离了。不刻便又恢复清明。人儿从袖中拿出一方荷包。粉白色,红色的苏穗,四角翘起,上头几朵桃花,绣工极为精巧。
    “小姐还请收下小可的一方心意。”
    “这...”我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心意...定情信物么...脑中不觉又拂过些联想。回过神来便在心中骂自己没出息。
    人儿不说话,只是笑着。目光温柔,极尽月辉年华。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公子的心意。”我假作有些矜持地从他的掌心拿过荷包。
    手指拂过那人的掌心。却是似雪般寒凉。
    =============================================================
    “小姐,你醒了?”
    意识有些模糊地睁开眼,却是见到绮罗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怎么。”我蹙眉看着她。
    “小姐,你两日前受了风寒之后便一直昏睡,今日才转醒,绮罗很是担心。”说着,丫头竟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没事了。”我费力地坐起,脑子还有些昏沉。
    反反复复出现的却是那男子的面庞。
    “绮罗,两日前我可是去了城西的柳堤?”任绮罗将枕头靠到自己腰后,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未曾。”绮罗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那是何时去的?”
    “小姐你忘了么。雪后小姐嫌冷,便再未出门了。”
    莫非是梦魇了。
    我叹了口气。
    也是,城中怎会有那般钟灵毓秀的人儿。
    目光不经意扫过床头,旋即凝住了。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地拾起那物什。
    粉白色的荷包,红色的苏穗,四角翘起,上头几朵桃花静静盛开。
    缓缓拉开荷包的系带,掉落一片白色的东西。
    半透明,似有流光,莹白如玉,展开后约莫巴掌的大小,柔韧异常。
    却是一方蛇的软鳞。
    淡淡的桃花香弥散在空中。
    极淡,却噬人心骨。
    风气桃花落,余风尚逞戚。空中无水往,偏有乱花飞。
    附上后续一则:意识模糊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绮罗的惊呼。
    春霞拢四野,披着似春衣。纬线层层薄,春风吹乱飞。
    欲着桃花去,惜花怕折枝。何如花畔宿,看到落花时。
    睁开眼便是满目朦胧的雾气。
    雾不大,却带着湿意,飘飘渺渺地笼罩在四周。
    似乎是城西的柳堤。
    柳枝绵绵轻拂,隔了层纱,剪影显得分外清秀,朦胧地撩拨着一点点的雾气。
    雾自湖面升起,由浓转淡,桃花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涌入鼻尖,渺渺淡淡,却粘稠地附着在人身上,挥之不去。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眼前的场景,倒是和志怪小说里头的有些像。
    复又想起那方白色的蛇鳞。
    一阵凉意直钻心底。
    他...到底是谁?
    难道还是精怪不成...
    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许是志怪小说看多了,才会有这般荒诞的想法。
    我蹙眉摸索着向前慢慢走去。
    石桥的轮廓影影绰绰立在湖面上。
    一点红色的影子若影若现。
    是......他?
    我扶着栏杆走到那日与他交谈之处。
    人已不在,只余一把红色油纸伞,静静倚在栏边。
    我执起伞柄,撕下贴于其上的一张字条。
    “来日方长,改日再约小姐相见。”
    我心下一紧。
    旋即有些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自己现在还是在梦中么...
    凉意透过雾气沉沉浸入,脑袋昏昏沉沉,手脚已是一片冰凉。
    我有些恍神的盯着湖面。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而闪现。
    旋即不见。
    我愣愣地盯着影子消失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双腿一软,我无力地瘫在地上。
    幽深的湖底。
    闪过一条长长的影子。
    又极快地消失了。
    ===========================================================
    “小姐可觉得身子好点了?”绮罗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问道。
    我恹恹地靠着躺椅换了个姿势:“无事了,只是身子有些冷,想晒晒太阳。”
    昨日醒来之后,风寒竟奇迹般地好了。
    “那便好。”绮罗点点头,定定地站在一旁陪着我发呆。
    忽而有家丁进来,对着绮罗小声说了几句。
    我瞥了一眼那边,却见绮罗有些古怪地看着那家丁,点了点头。
    “何事?”我懒懒开口,捧起一边的茶盏抿了抿。
    “小姐...”绮罗面上带了些踌躇,“适才一名公子送了东西过来,说是小姐落下的。”
    “呵,我又落下东西了?”我嗤笑一声,看向绮罗。
    冀城有一容府,容府有三位公子,其中以容三公子最为出名。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上次与他在茶楼巧遇,回府后他差了小厮送来一块玉佩,说是云府小姐落下的。
    玉是好玉,通透温良,却是那一日容三公子的佩玉。
    思及此处,我摇了摇头。
    “莫不是这容三公子送的?”
    绮罗面上的神色却是古怪:“小姐,看门的说既不是容家的小厮,也不是容三公子。
    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送的,而且他送的东西......”
    绮罗说到此处停下了,面上的神情益发古怪。
    心头有什么划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家丁匆匆进来,将手中之物交于绮罗。
    我望向那边,眼神一凝。
    手中的茶盏落在廊上,碎满一地。
    “小姐,怎么了?可是茶太烫了?”绮罗慌里慌张地将那东西搁在栏边,蹲下身子开始收拾碎片。
    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静静地倚着栏杆。
    和梦中出现的如出一辙。
    我胸口一滞,愣愣地看着那伞,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2楼2017-07-28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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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荷
      他上京赴考,途中暂住小镇的寺庙之中。
      寺庙后有一池,满池雪荷。
      风过,荷香醉人。
      白日,他在厢房中温书背诵。晚上,他在池畔吟诗赏荷。
      终是要上路。
      临行前他到池畔温辞离别,手指轻抚过离他最近的那朵雪荷。
      谁知他刚走到寺庙门口,大雨便倾盆而至,无法前行。
      他无奈退回厢房温书背诵。
      晚上他立于池畔,满池雨浇花,隔了层雨幕,却见一白衣女子款款而至。
      眉如远山,目若秋水,面似皎月,美过一池雪荷。
      她眸中含笑,只一眼,饶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等她近了,他才回过神来,无比局促地开口:“小姐...也是来赏荷的?”
      见着他的窘样,她望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以袖掩口轻笑。
      那晚是怎么回去的,他已记不得了。
      大雨倾盆,未有停时。
      白日他温书背诵,晚上便陪她赏荷。日日如此。
      眼看科考之日将近,他不免心焦。
      明日便是下大雨也要上路。
      晚上他提早来到池畔,等着她到来。
      他想问问她是否愿意等他科考归来。
      心猿意马间,他折下离他最近的那朵雪荷,欲赠与还未到来的佳人。
      天有异象,大雨骤歇。
      一望池中,
      满池雪荷,竟都衰败。
      池中空空,再无一滴水。


      3楼2017-07-28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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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珠
        雾气漫漫,缭绕山林。
        他背着个背篓,目光在地面上逡巡着。
        眸中清澈如水。
        他伸手,拔下隐藏在一丛野薄荷中的一株寇脱,随手扔进背篓之中。
        他是药铺的药童,小小年纪便识得许多草药,
        是以经常奉命为药铺采药。
        掌柜的怜他辛苦,时常瞒着药铺其他伙计给他生病的母亲开药。
        背篓满了大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下山。
        一转身,他眼尖地瞅见一边的一株紫珠。
        他伸手正欲拔下,指尖划过叶片,竟是被划破了。
        一滴血顺着创口流下,滴在叶片上。
        他一愣,旋即含笑收手,收拾好背篓下了山。
        八年后。
        一名穿着紫色裙衫的女子走在集市中,颇为好奇地左顾右盼着。
        黛眉一点痕,弯目似新月,青丝如瀑。女子有种充满灵气的美感。
        街上的人都看得愣住了。
        女子的目光越过人群,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找到了。
        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他站在药铺前,清澈的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却是对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
        她心中一痛。
        街上的人惊呼。
        刚刚还站在那儿的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
        变成了一株紫珠。
        叶片上一滴血,鲜红欲滴。


        4楼2017-07-28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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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姑娘
          她是哑姑娘,父母早死,独自生活。
          开口时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似鸦啼般,为人所怖。
          镇上的人都不待见她。
          那日他见到她时,镇上的孩子正嘻嘻哈哈朝她扔着石子。
          她一声不吭,默默用手护着头蹲着。
          他站到她身旁,喝退了那些孩子。
          哑姑娘向他磕了个头表示谢意。
          恩人名唤杜清微。
          他怜她孤身一人,便让她做了随身丫鬟。
          她自是欣喜不已。
          之后的三月,他四处游历,都带着她。
          她默默守着他,能见他笑颜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那日他饮了酒,握着她的手,醉眼朦胧:“你若能说话多好。”
          她心跳如雷,默默替他掖上被角。
          回到他府上后,她依旧是他的随身丫鬟。
          她四处求能让她说话的法子。
          道观道长念她不易,给她一张符纸,
          嘱咐她喝掉符水后在心中默念想与之对话之人的名字千遍,隔日便可与他说话。
          只是用了后她将再无说话的可能。
          她照做,心中默默将他的名字念了千遍。
          第二日她到他房前,正欲敲门,
          却听房内女子娇笑,声若出谷黄莺:
          “这般说来,默声你出游的时候,用的一直都是杜清微这名字么?”
          他笑:“在外时用化名来得更安心些。”
          她默默转身。
          轻轻张口,试着发声。
          “啊”、“啊”两声,如同鸦啼。


          5楼2017-07-28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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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情
            她是深闺小姐,瞒着父母偷溜出府。
            她带着丫鬟到戏台看戏,远远一望,却看到了他。
            长眉秀目,玉容俊雅,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
            她心动,欲约他想见,又恐丫鬟嘴笨,
            便到了盥洗室换上丫鬟的衣服,至他跟前,提出邀请:
            “我家小姐对公子颇为欣赏,欲约公子一见。”
            他望着她长眉一舒,笑得谦徇,欣然允诺。
            明日辰时,凤亭相见。
            谁知当天夜里她染了风寒,去不成,便唤了丫鬟代她诉说歉意。
            他望着那丫鬟,只是长叹一声,便走了。
            她心急如焚,好歹等病好了,便求父母约他到府上一聚。
            他是刚得提名的贡士,找他不难。家中有钱有势,他无法推辞,便来了。
            聚会是假,见面是真,她特命丫鬟将他引入闺房。
            丫鬟将人引来后便走了。
            隔了一层珠帘,他望不真切里侧的人。
            他显而认出了为他引路的那丫鬟,向珠帘后的人拘了一礼:
            “这位可是曾约我凤亭相见的那位小姐?”
            她应:“是。”
            他蹙眉,叹一口气:
            “小可实不想辜负小姐心意,只是小可心中恋慕的另有他人。”
            她一怔,只觉天旋地转。
            “实不相瞒,小可喜欢的...是那日小姐遣来约我相见的丫鬟。”
            她喜极而泣,掀了珠帘出来:“呆子。”
            他一怔。
            眼前赫然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6楼2017-07-28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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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园惊梦》
              第一章
              日照香炉生紫烟。
              午后醇阳带着一股子缥缈的醉意,柔柔拨弄着桌上银端香炉的个个莲瓣。
              沉香如屑,馥郁的兰花香韵夹带着丝丝甘凉与甜意,袅袅升起,渺渺地钻肺渗腑。
              闭目吸着鼻尖的香气。
              据说这香是东海那头运过来的沉香,名贵得很。
              虽说我对沉香之类的不甚了解,当初放香的盒子旁边就有着一块残破的布帛,洋洋洒洒地写着这香的出处。
              “时景和年春,吾携妻小蛮出海渤泥国,此国端海之上,有香名云梅花脑,能疗喉痹,脑痛,鼻息。
              其木高七、八丈,大可六、 七围,如积年杉木状,旁生枝,其叶正圆而背白,结实如豆蔻,皮有甲错,香即木中脂也。 其根下清液于树端流出,斫树作坎而承之,番人谓之婆律膏。老树根节方有之,然极难得。带之衣衿,香闻十余步外。
              妻小蛮颇爱此香,故货香一筏有余,赠与吾妻。”
              后头的署名已经看不清了,这布帛的主人对他妻的爱意却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布帛的主人与他的妻,或许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房门。
              涂着丹漆的门徐徐打开,缓缓悠悠,发出很古老的声音,像是陈年已久早已被腐坏的朽木。
              外头清风涌动,带来庭中一股子槐花的香味儿。
              槐林四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清淡素雅,沁人心脾。与房中的沉香混杂在一起,勾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恍若时间都停滞不动了。
              前头便是内庭,内庭两端各种一棵老槐树,满树琼白,风过香雨阵阵。
              右侧有一偏房,上了锁,锁链与锁俱是白银所制,虽然经过年岁已而发黑一片,却仍十分牢固。左侧是一拱门,过拱门便入了花园,花园中种着上千种花木,有百种甚至是中土不曾见到的,应是宅子主人移栽过来的。宅子里引进的溪水顺着宅子的暗道流走一周,最后流至花园内铺陈开的网纱坎道上头,约莫三股之一的溪水顺着网纱慢慢下渗,余下的过宅子后头的后罩房,从后门的暗道流出。
              出了内庭便是堂屋。正中是两张搁在雕花鎏金条案两侧的红木镶瓷太师椅,堂屋两侧各摆着两张红木椅子,上头披系着弹墨织锦云纹椅袱。正中的墙上挂着的是四屏云缎刺绣山水图,再上便是一匾,上书“觉一堂”。四屏图旁边是两根雕花短柱,上头挂着两张条幅,上书“斗室乾坤大,寸心别有天”。两盏绫绢长柄大漆拐纹地灯安置在短柱两侧。客厅左偏房内是珍宝阁,入目便是六尺有余的梨木剔红博古架,上头放着好些样式精巧的物什。几盆兰草置于一侧的夔龙纹三弯书案旁,案上放着几本古籍。堂屋右侧回廊曲折,通向膳房。膳房内置物齐全,通向后罩房。
              中庭两侧各栽着些花木。两侧皆有一厢房,虽能打开,但内里只剩下些家具及简陋的摆设,狼藉一片,似是被人洗劫。
              中庭左侧有一小门,通向池塘。池边白石制成的假山崚嶒掇叠,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白石为栏,环抱池岩,石桥三港,桥上有亭,上书“玉浮亭”。池边有一小道,通向外庭。
              外庭正中种植着许多草木,点衬几块山石,芭蕉海棠,青青郁郁。右侧通向戏台,红木雕漆,白墙黑瓦,廊柱扶栏,雕刻精致繁复,曲径通幽,山水并纳,拱檐翘角,气派中不失柔和。宅子内四处游廊相接,美轮美奂。
              最前头便是朱红色的大门,宅前两尊石狮,呼喝生威。
              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自我在中庭醒来之后,便在这空宅中住下了。以前的记忆全无,也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宅中。
              所幸自己似乎对这宅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以很快便摸清了这宅子的整个儿布局。
              进到内庭的主厢房时,闻到了一股子让舌根微微发涩的诱人香味儿。似乎是兰香,却带着丝丝的甜意,清清凉凉,粘身后挥之不去。
              拨开紫檀桌上暗金银端莲瓣香炉的盖儿一瞧,里头还有些香的碎末,寂寂铺陈,一丝一缕的余香缭绕,拨弄得人心痒痒。
              片刻后便在这厢房的偏室中发现许多的金银珠宝,还有蒙在金丝红布下百多个一尺余长的锦盒。
              每个都满满装着片脑状的香,一块布帛夹在最上头的锦盒里头,露出一角。
              上头写着这香的出处。
              只是用了这香许久,我对这香“能疗喉痹,脑痛,鼻息”的功效生出了些不解。
              这香...闻着竟让人不觉腹饥。
              不知为何这布帛的主人未写,许是忘了罢。


              7楼2017-07-2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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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许是宅子的主人喜静,将宅子安置在了城郊。
                城郊不比城中,行人稀少。
                只是每逢清明,走动的人便多了起来,路人面上都带着奇异的神态,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或多或少都含着悲伤。
                每到这时我便会站在戏台的阁楼之上,冷眼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
                有时亦会跟着他们,走到坟场前。听得见漫天的哭声,叫人心酸。
                世人皆是如此,生时不与欢颜,死后强作共勉。
                只是我呢,我又如何,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比这些人又好得到哪儿去。
                每日浑浑噩噩,藏于这宅中,一丁点儿离开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呵。
                空气中一缕轻嗤缓缓弥散。
                只余沉香袅袅,紫烟繁落,静静散开。
                ------------------------------------------------
                又一年的清明。
                今次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推开门便遇雾气绵软,满浇细雨朦胧。
                有些迟疑地撑了伞,信步走出门去。
                来来往往的行人面上的表情在雾中看得不甚真切,不知是喜是悲。只是自门前走出之后,便没看到第二个撑伞的人。
                这来来往往的,只有我一人打着一把油纸伞。影影绰绰,雾气似雨浓。
                路两侧的村舍在雾气中不甚明朗。
                这城郊的村舍似是被人弃下了,我只见寥寥几人在房舍间走动过。
                虽说是宅子主人喜静,这里也忒荒凉了些。
                暗自思忖着,转了个弯——
                入目的是满眼朦胧青碧的池水。池畔的柳枝绵绵轻拂,隔了层纱,剪影显得分外清秀,朦胧地撩拨着一点点的雾气。池面被雾气掩映着,再有两步远便要踏进去了。
                我一怔,旋即转过身去。
                雾气似是湿了眼,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时愣在了原地。
                这池子,自己以前似乎没来过。
                莫不是迷路了...
                轻叹一声,默默踏着湿软的泥土沿着池畔向前走去。
                雨似乎停了。
                收起伞。却发现自己的衣衫被雾气打得微湿,路也更滑了些。
                池面的雾气更浓了些,漫漫笼罩开来,意境缥缈,打湿了睫毛。
                一阵清风拂过,将雾气拨开不少,依稀可见不远处一个人影。
                我的心砰砰直跳,似要从胸膛跳脱开来。
                这会儿起雾着实有些诡异,雾气时浓时淡,久不散去,让人心慌。
                平时在宅子里待习惯了,一向过得安稳,何时心跳得这般快过,此时真是难受到要死。
                “......谁?”我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那人没应我。
                风徐徐吹着,将雾气吹淡了些。
                柳树下有一人,身长如玉,一席青丝披垂,许是雾气的缘故,发梢看着有些湿。
                一席白色薄袍,水泻的料子勾勒出形状极好的背部曲线,十分勾人。
                薄雾如纱,欲留且往。
                我看愣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常年待在宅子里,除了那些神色奇异的路人,我还从未见过气质这般脱俗的人。光是一个背影,仿佛就是从那山水画里出来的仙人一般,挠得人心痒痒。
                我色心一起,小心翼翼地走近了。
                那人定定地立在那儿,低头看着什么,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青丝披垂,一丝一缕划过肩头,顺滑得令人叹息,直教人想将它捞在手中,感触它的冰凉与柔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地上落着个平安符。琼白色,红色的苏穗,四角微翘,上头几朵兰花,用金丝绣着小小的平安二字,绣工极为精巧。
                只是上头的结散开了,红色的绳沾了些泥土,有些脏了。
                “这是你的?”我顺手将那平安符拾了起来,擦了擦上面的土。
                不知这是什么丝线,十分柔韧,滴水不进。上头的泥水轻轻一揩,便揩去了。
                我刚想问问他,结果一抬头,对上了他的眼。
                眉若远山聚,目流秋水远。
                他缓缓走近一步,就这么望着我,衣衫微飘,沉静安娴,身姿若芝兰玉树一般美好。
                那一眼,如兰花尽放,如春水映梨花。
                我的心似乎停了一下,旋即狂跳了起来。
                他蹙起秀气的眉宇。
                就连生气,也是这般出尘。
                我忙低下头,红着脸往后挪了一步。
                他又走近一步。
                我头埋得更低了,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符。
                绣工精巧,看得出绣者的用心。上头的平安绣得十分娟秀,丝线似是被人经常摩挲,都有些散开了。
                想必他很宝贝这平安符。
                “既是自己宝贝的东西,便不该任由它掉在地上。”我思忖片刻,顺手拎着散开的红绳,绑了个结。拿在手中看了看,发现不是那般美观,便提着两根线头,从中间的缝隙里头穿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
                只觉落在我身上的视线蓦地变灼热了。
                我将平安符塞进他手里,微微一笑。
                却是见他一笑。
                秀雅惊人的眉宇一舒,眸中波光流转,仿若池中被搅乱的月影。面上的温柔之色仿若能融化万端春风。
                他唤我一声:“娘子。”


                8楼2017-07-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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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一怔。
                  旋即退后一步,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我不就是帮你捡了个平安符么,怎么就成你的娘子了?”
                  “这平安符是我娘子给我做的。我最后一次见我娘子,她将此物交与我,说能保我平安。”他上前一步,不依不饶地开口,“只有她才会这么系平安符上头的结。”
                  误会啊误会啊。
                  我平时系床帐也是这么系的......
                  “我不是你娘子。”
                  “你为何不认我。”
                  “系结这件事儿只是个巧合。”
                  “不,只有我娘子才会这么系。”
                  我扶额。
                  “你娘子呢?”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死了?”
                  他蹙眉,眼睛看向了别处。
                  看样子八成是死了。也不知他是有多想念他的妻子,才会这般执着于她,就连绑个结都会将别人误认成他的娘子。不过同情归同情。
                  “你娘子长得像我么?”
                  “我忘了。”
                  “......骗谁呢。”
                  我拧眉看他。
                  却见他面上的神色很是认真。此时他眼神里带了些委屈望我,像是个不被信任的孩子。
                  我心里蓦地一软,旋即又硬气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能因为我用系床帐的方法系了个结,就污蔑我是你娘子啊。我再也不碰你的平安符还不成么。”
                  他走近,扯了扯我的袖子,目光中带了些祈求。
                  我眉头一皱,万分戒备地看向他:“我不是你娘子,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拉着我的衣袖在柳树下坐下,不顾我的反抗牵住我的手:“你能陪陪我么?”
                  “不能。”
                  “我一个人太寂寞了。现在雾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你也出不去。这树林里头有个沼泽,要是现在出去不小心踩进去就没命了。”
                  “真的?”我的心微微动摇。
                  “你要是想出去,一会儿我陪你从另一头绕过去。”他浅浅一笑。
                  “我暂且陪你片刻,一会儿雾气淡点儿了你就带我出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他像守着珍宝一样守着我,眼角眉梢都含着满足的笑意,让人心有些揪疼。
                  他的小心翼翼将头靠在我肩上,以为我没察觉,将我的手偷偷和平安符一起包在手里,放在心口的位置,牢牢地按住了。
                  “我以后什么都听娘子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以后什么都听娘子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以后什么都听娘子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满眼温柔地笑着,嘴角带着春风化雨的微笑。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絮叨着这一句话。
                  我这才发觉,这美若仙人的男子,似乎换了失心疯,神志不清。
                  所以,才会这么心心念念地执着于平安符上的一个结。
                  所以,就算连自个儿娘子的长相都忘了,也依旧执地管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叫娘子。
                  这润泽如玉的男子,那般清雅出尘,眉目如画,若仙人一般。
                  只消一眼,便盘桓在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男子,却是个爱到魔怔的可怜人。
                  我看他反复唠叨着,面上额表情是幸福的,却让人眼涩,着实难受。
                  不远处忽而有些响动。
                  我一惊,立刻想起身离这个看似温润的疯子远点。
                  他的手却悄然环住我的肩膀,强硬地将我揽入怀中,身子就那么倚靠着树斜斜坐着,神态安然舒徇,闭着双目,似是什么都不能惊扰到他一般,让人有种心疼的感觉。
                  我还未反应过来。
                  便听一声微沉的质问声:“离歌,你在作甚?”
                  我吃惊之下看向声音的源头。
                  美。
                  真美。
                  眼前是个极美的女子。
                  云鬓高挽,黛眉如远山翠痕,无忧而长蹙,一双美眸如寒潭秋水,长长的睫隔了一帘水样的眸,让人有些怜惜。青绸凤裙微摆,态若流云,身子清窈秀美。
                  ...就连傻子就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沉怒。
                  只是,我身边的这个疯子,却是一点儿都听不出来。
                  他安然地将头靠在我肩上,未曾做出任何表示。似乎...正在假寐?
                  我的身子抖了一抖。
                  女子望向我的目光轻飘飘的,却如利刃一般,似是能把人戳出个洞来。
                  许是我方才的动作大了,把枕在我肩头的疯子仙人吵醒了,他微睁开眼,优雅地揉了揉额头,修长的眉蹙起,似是不愉。
                  女子的目光“嗖”地从我身上飘到他身上。
                  疯子仙人很随意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玉姒,你来了。这是我娘子。”
                  他不顾我呆愣的目光,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娘子,这是玉姒。”
                  女子眉头一舒,望着靠在我肩头的疯子仙人,轻声道:“离歌,别闹了,快些随我离开。”
                  眉眼柔和,带着股说不出的风韵,端的叫人怜惜起来。
                  原来他叫离歌。
                  “不,我要跟娘子一起回家。”离歌鼻尖凑到我颈窝蹭了蹭,呼出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梢。隐隐能够闻到一股子温煦融融好闻的清香混着男子的味道。
                  一阵温热酥麻的感觉爬上颈窝和耳梢。
                  “离歌,她不是小蛮,不是你的娘子,我陪你一起去找好么?”那女子温声细语地劝说着。
                  小蛮。
                  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不,小蛮就在这里。”离歌将我抱紧了些,“她会系小蛮系的结,她身上也有小蛮的香气。”
                  香气?
                  我闻了闻自己身上,只有宅子里那沉香的香气。
                  小蛮......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9楼2017-07-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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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时景和年春,吾携妻小蛮出海渤泥国,此国端海之上,有香名云梅花脑,能疗喉痹,脑痛,鼻息。
                    其木高七、八丈,大可六、 七围,如积年杉木状,旁生枝,其叶正圆而背白,结实如豆蔻,皮有甲错,香即木中脂也。 其根下清液于树端流出,斫树作坎而承之,番人谓之婆律膏。老树根节方有之,然极难得。带之衣衿,香闻十余步外。
                    妻小蛮颇爱此香,故货香一筏有余,赠与吾妻。
                    时景和年春,吾携妻小蛮出海渤泥国...
                    吾携妻小蛮...
                    难不成,眼前的疯子是宅子的主人?
                    我颇为纠结地望着离歌。
                    他也回望我。
                    眼角眉梢都含着化不开的笑意,看着我极为专注,满满的幸福,眸里仿若三月的春风拂过池水溅起柳絮细雨,温柔如斯。
                    “娘子。”
                    他又唤我一声。
                    哎唷,酥得我骨头都软了。
                    虽说眼前的人是个疯子,可是你见过这般出尘如画仙人一般的疯子么。
                    我色心微动,很没骨气地悄悄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温热滑腻,摸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眉眼弯弯。
                    静默中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戳得我脸上发疼。
                    我扭头一望,玉姒眼神如刀,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一哆嗦,不自觉地将手往回抽了抽。
                    离歌将我的手握地益发紧了。
                    他转头看向玉姒,笑得谦和有礼,神情优雅,完全不像是得了失心疯的人。
                    他温辞道:“玉姒,当初我出游寻我娘子,你一路陪同,我心中很是感激。如今我寻得娘子,便不走了。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快些回去罢。”
                    一时静默。
                    雾气不知何时散开了,只留如薄纱般的一层,欲掩还休。
                    只听玉姒开口:“离歌,这五十年来,我陪你上山,下海,过河,寻路,赶车,筏舟,你觉得我单单是为了陪你找你那早死的娘子么。”
                    她说话的时候,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十分轻柔,仿若情人耳畔的呢喃。
                    只是,语气里那清愁那悲伤,却是那么清清楚楚,比她说的话更深刻。
                    满满的都是情深。
                    只是......五十年?
                    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离歌。
                    好像...没那么老啊...
                    莫不是她说错了?
                    我正琢磨着,忽觉手上一紧,抬头望去,却见离歌面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目光直直,望着无波无澜,沉静安然,让人琢磨不出他的情绪。
                    片刻后,他忽而勾唇一笑,握住我的手,示威似的在玉姒面前晃了一下:“我娘子就在这儿呢,你为何说她死了。”
                    我呼吸一滞。
                    玉姒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别过头去,似是再不想多看我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忍怒:“离歌,若是你能证明她是你的娘子,我便回去,再不打扰你与她。”
                    离歌没动,似是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忽而转过头望我,笑得眼弯弯:“我知道娘子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我们以前待的云和院。”
                    说完,他伸出手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眼神里满是宠溺:“我知你最爱的便是云和院,以前你常常在门口等我。等得困倦便经常倚着石狮下的石座睡觉。我回来时便会抱你入房,与你和衣而眠。”
                    “我还记得你满身皆是云梅花脑的香气,勾人极了。”他将我的发丝捻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
                    我呆呆望着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划过,瞬息却又不见了踪影。
                    雾气散开了,再无一丝。
                    ----------------------------------------------------------
                    我木木地走在前头,玉姒走在我后头。
                    身边人身子如玉,行走间衣袂摆动,有如画中仙。
                    只是这画中仙却是不顾我的僵硬,径自握着我的手,无比轻柔。
                    这画中仙眉目朗朗,唇角微扬,时不时偷眼看我,那表情有三分羞涩,剩下的满是幸福之意。
                    眸光柔和如水如月华,一帘长睫轻闪,面上的笑意快要从眉梢溢出来。
                    每走几步便要唤我一声“娘子”。
                    啪嗒。啪嗒。啪嗒。
                    “娘子。”
                    “......”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娘子。”
                    “......”
                    “啪嗒。啪嗒。啪嗒。”
                    “娘子。”
                    “......”
                    我不应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比初阳更温暖几分。
                    终于来到宅子前。
                    我转头看了看离歌,又看了看玉姒。
                    离歌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面上的表情淡淡,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玉姒只是看着离歌,面上的神色复杂。一路上,她便是这么过来的,一直看着温玉,从不曾看向其他。
                    从来,不曾。
                    我推开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敞开了,发出悠悠的声响,不知为何我的心揪了起来,以往一向熟悉的地方此时竟让我觉得陌生了起来。
                    我们三人立在门口,都没有动。
                    我沉默片刻,颤巍巍地伸腿跨过门槛。
                    离歌从怀里摸出那个平安符,解开上头的绳结,拎着两头的布角用力一拉。
                    只听一声布帛破裂之声。
                    我惊诧地看着他毁坏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正欲问他,却见被扯开的地方露出一个小小的块,十分耀眼。
                    我看着他食指与拇指轻捻,从破裂的地方慢慢拎出一根金制钥匙。
                    心忽而跳得又快又急,似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偏又挣脱不得。他看向我,眼睛很亮。
                    这钥匙...莫不是...
                    他将那破了的平安符往地上一丢,轻声道:“有人在,要你也没什么用了。以后我便与娘子不再分离,娘子自可为我再多做百八十个。”
                    他这一番话,像是对自己说,像是对丢在地上的平安符说,又像是对我说的。
                    他往前走去。我和玉姒跟在后头。
                    他走得轻车熟路,在游廊间穿梭,衣袂摆动,身姿美好,背影清俊。
                    我忍不住看玉姒一眼。她仍旧看着温玉,面上无波无澜。只是那秀眉轻轻蹙起,似一痕不平的刀刻,让人心疼。她的目光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偏移,就那样看着离歌,似已入魔。
                    离歌走到那间上锁的厢房前,将钥匙轻轻插入,一扭。
                    金锁啪嗒一声,开了。
                    他回过头,冲我招了招手,面上的笑意温煦。
                    我一步一步走近,心中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一点一点涌上,让人有些晕眩。
                    我在门口站定。
                    他牵了我的一只手,推开厢房的门,带我走进厢房。
                    一入眼便是满墙的画,一张一张,全是同一女子。
                    一颦一笑,或嗔或痴,面上的表情皆有不同。笔法相似,显是出自同一人。
                    我忽而头痛欲裂,抱着头蹲下了。一句话都还未说,眼泪便先下来了。


                    10楼2017-07-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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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云儿,我错了。”离歌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长睫轻颤,眼中似有水雾。
                      房内燃着香,一股子兰香,带了点甘凉,袅袅弥散在房间里头,满室生香。外头的月华洒下,一片白茫茫的清辉,如水流泻。
                      只有我生气时,这厮才会唤我一声“云儿”。平时都是戏称我为“小蛮”,取“蛮妻”之意。
                      我信手将床上的另一个枕头砸了过去,怒喝一声:“滚!”
                      正中红心。
                      站在门口那人被我砸得晃了晃,噗通一声摔倒了。青丝飞扬。
                      我转过身去,这次转为朝里睡。
                      片刻后,门口又响起离歌的声音,幽幽怨怨:“云儿...我错了...莫要气了,生气伤身......”
                      呔,眼不见心不烦。我不理会,往里挪了挪,闭上眼装睡。
                      一时静默,再无声息。
                      片刻后仍无响动。
                      莫不是走了?
                      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气愤,想要回头看看,却又怕一回头看到一脸被他抓到的表情。
                      又过了片刻。仍旧毫无声息。
                      这厮真走了?我忿忿咬着被角。
                      还是没忍住。刚想转过头看看门口,身子却忽而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拥紧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沾染了些沉香味儿的好闻清香,让人沉醉。
                      我刚想踹他,他却先我一步用腿缠住我的,动作利落,将我锁得不得动弹。
                      我气结,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隔了一层柔软的亵衣,那温热的感觉顺着掌心软软地入侵了满手。
                      他低哼了一声,清雅的声音里带了些妖娆,煞是销魂。
                      我的身子一抖,骨头酥了半边。
                      想想似乎有哪儿不对,立时怒道:“你来作甚!”
                      离歌很是委屈地将我抱紧了些:“我来给云儿送枕头,没有枕头,卿儿晚上会睡不好的。”
                      我这才想起方才他在门口时,自己将床上的两个枕头都丢到他身上了。
                      “送也送了,你是不是该走了?”我气哼哼地开口。
                      “云儿要我走去哪儿?”他微微直起上半身看我。
                      “去书房睡你的觉。”我轻轻拱了拱他。
                      他静默片刻,旋即压了下来,脸凑近我的耳朵,在我耳畔喷吐着热气:“娘子你好狠的心,为夫只是稍微迁就一下,你便要爬到为夫头上来了么?”
                      语毕,还未等我反应便含住我的耳廓,轻柔舔_舐。
                      我小半边身子仿若被火烧着,又麻又烫,浑身发软。
                      正想伸手给他一肘子。他却忽而动了动。
                      一阵热烫。我一个没忍住嘤_咛了一声,整个身子都酥了。
                      ......
                      事毕我咬着被角羞愤欲死。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又一日的午后,我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
                      离歌又不知被哪位官员邀去了。说来说去,问的无非是离歌以前出游的经历。
                      以前我与离歌时常出游,甚至远洋去过一些中土以外的国。许是稀罕,也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越传越广,以至许多人都知晓了此事。
                      后来渐有官员特意邀请离歌上门做客,听听离歌游外的所见所闻。
                      不知为何,从未邀请过我。
                      我当然知道那些邀请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听经历是假,看中离歌的游外经历是真。毕竟在他们眼里头,远洋可是有着奇珍异宝,还有辽阔的疆域。
                      每每看着他带着一身疲倦归家便觉心疼。
                      香炉中的紫烟渐渐散开,一缕缕香味在空气中散开。
                      时间静静流逝,已是日暮。
                      “还未回来么。”我怔怔望着外头昏暗的光线。
                      “夫人,快些用膳罢,饭菜要凉了。”绿衣很是乖巧地开口。
                      “是啊,夫人,爷怕是不会回来用膳了。”一旁的红衣附和。
                      红衣和绿衣是这云和院里头仅有的两个下人。膳食,打扫,洗衣,皆由二人所做。
                      “不了,我要在这儿等他。你们下去罢。”我挥手让二人退下,自己坐在门前石狮的石座旁。
                      光线更加昏暗了。
                      我望着远处的物事发呆。
                      绿衣和红衣在大门前点了两盏灯笼,又默默退下了。
                      昏黄的灯光泻下,暖融融的光晕铺展一地,分外柔和。
                      我静静坐着,忽而有些欲哭。
                      夜色渐深,有些冷。
                      绿衣如往常般过来给我送了件披衣,然后退下了。
                      我默默将头靠在石座旁,脑子昏昏沉沉,微微有些钝痛。
                      视线渐渐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被人抱起,一阵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迟缓地圈住他的颈项,迷迷糊糊地开口:“吃过了么?”
                      “吃过了。”他抱着我走得很轻很慢,声音轻柔,“饿了便自己先吃,困了便自己先睡,以后别再等我了,卿儿。”
                      我没吱声,睡得迷糊,半梦半醒。
                      夜半醒了过来,外头的月光清浅泻入窗棂,枕畔人的眉眼柔和如画。
                      我吻了吻他的额,沉沉睡去。
                      清晨是被人压醒的。
                      梦里只觉腹上一沉,压得人难受。
                      蹙眉睁眼,却是被这厮用腿压上了。
                      一憋气,额头对准他的,重重撞了一下。
                      哎唷,疼,疼疼疼。
                      离歌经了这么一折腾也醒了过来,捂着额头满面委屈地望着我,睫毛弯弯,眼里带了些雾气,仿若春风浮动满帐轻纱,撩拨得人心尖发痒。
                      我一个没忍住,重重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愣愣地望着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里恢复了清明。
                      我笑得乐不可支。
                      他垂眸,叹气。
                      我笑了一阵,圈住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肩蹭了蹭:“昨夜怎的回来那么晚?”
                      他抱紧我,轻抚我的后背,低声道:“云儿,我可能要出海了。此次,不能带你。”
                      我僵了僵:“什么时候?”
                      他将我按在他的心口,低低喟叹一声:“明日上午。”


                      11楼2017-07-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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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离开时他将画室的钥匙递给我,让我缝进平安符里头。
                        他那画室从来不曾让我进去过。不知里头有些什么。
                        “待我归来,定让你看看我画室里头的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意温柔而又疼惜。
                        那时的他并不会知道,这一刻,既是生离,又是死别。而我一直笑着。说,我会等你回来。
                        离歌走后的第一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离歌走后的第二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离歌走后的第三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日日如此。
                        云和院门前的灯从不在晚上熄灭。
                        从不知相思是这般断肠的滋味,最是想念时的痛楚,让人心中揪痛。
                        离歌走后的第六日,有两名小厮来云和院,面上带着同情和悲怮:
                        “夫人,离公子乘船遇暴雨,船上二百一十人仅有二人生还。”
                        我瞪大眼望他。
                        “其中,没有离公子。”
                        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心口一阵滞痛。只觉喉咙一阵腥甜,一口血涌了出来。
                        两名小厮仓皇离开。
                        “夫人!夫人!”红衣绿衣带了哭腔,将我扶到榻上。
                        我没哭。
                        消息传来的第一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消息传来的第三天,我浇花,抚琴,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日日如此。
                        只是,云和院门前的灯,再也不见亮起。
                        因为我知,那人不会回来了。
                        我,一直都知。
                        我的身形日渐清减。红衣绿衣两个丫头每每含泪劝我看开些时,我便想发笑。
                        看开是要用心的。我的心都没了,如何看开?
                        我的身子愈发的弱了。夜里风凉,我得了风寒,日日咳嗽,偶尔会有喘证,每每请大夫来看,皆是开了药方之后一声叹息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大夫开的药我照样喝,只是病情不见好。以至后来这病竟发展成了厥脱。
                        病发时四肢厥冷,毫无气力,只觉头晕眼花,喘不上气来。
                        两个丫头吓坏了,赶紧将大夫请来。好不容易喝了药,大夫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若我再这般下去,命不久矣。
                        是么,我就快能见到离歌了么。
                        后来我便赶着要红衣和绿衣走,二人不同意,说要留下照顾我。我发脾气,将她二人的厢房弄得一片狼藉。
                        二人竟是向我下跪,哭着求我将她们留下。
                        我打碎一旁的花瓶,拿着碎片抵在脖子上,威胁她们不离开就死在她们面前。
                        二人终究没办法,收拾了东西,带着我给她们的工钱走了。里头的钱,够她们花上十年了。
                        我将云和院的大门用门挡堵住了。云和院的大门再不敞开。
                        我偷喝离歌藏在窖里的酒。
                        一边喝一边咳,疼得嗓子都要裂了。
                        我醉眼朦胧,坐在花园里看花,想着他说的。
                        “待我归来,定让你看看我画室里头的东西。”
                        可惜这画室,再也不会有开门的一天了。
                        我咳得喘不过气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却是脚下一滑。
                        最后的记忆,便是青碧的湖水,沉沉将我淹没。
                        ----------------------------------------------------------------
                        总算明白,为何我会不觉饥饿,根本不是那香的功效。
                        总算明白,为何城郊人迹罕至,根本不是行人多少的问题。
                        总算明白,为何村舍中渺无人烟,根本就不是被人弃下了。
                        我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离歌扶住我的肩,慢慢将我扶起,情深意切地望着我,带着承载着跨越时间的温柔,眸光极尽月辉年华。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微微带着哽咽:
                        “卿儿,我曾答应过你,待我归来,定让你看看我画室里头的东西。”
                        “而今,我做到了。”
                        “我......”
                        “别要说了。”我笑着,抚上他的脸庞,定定地望着他,泪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一寸一寸地摸着,心也颤了,一股暖流从心窝里涌出来,酸涩却更多的是甜蜜,心里轻微的刺痛,却是幸福的,“我以前一直盼着你回来。”
                        “如今你回来了......”
                        “真好......”
                        “云儿——”他柔柔唤我一声,我抬头望他。
                        顷刻间,我便被他拥入怀中。涌入鼻间的满是那好闻的清香。
                        我微闭了眼,转过头一望。
                        厢房的门口空无一人。
                        玉姒不知何时离去了。
                        外头清风涌动,带来庭中一股子槐花的香味儿。
                        清淡素雅,沁人心脾。


                        12楼2017-07-28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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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沉香如屑,馥郁的兰花香韵夹带着丝丝甘凉与甜意,袅袅升起,渺渺地钻肺渗腑。
                          我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离歌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面上的笑意柔柔,温泽如玉。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你出海遇到暴雨,死了。我在家里病倒,也死了。”
                          我老老实实地开口。
                          “是么。许是今天清明,才会做这种梦罢。”他微微一笑,将我拥入怀中,没有说话。
                          我闭目嗅着他身上的清香。
                          外头的槐花与沉香混杂在一起,勾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恍若时间都停滞不动了。
                          朱门外走过几个路人,面上的表情奇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带着淡淡的悲伤。
                          是人,是鬼?


                          13楼2017-07-28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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