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于四家诗言中，独爱毛诗之训雅为正，时常展卷附庸风雅上一通，思故往怀人、慕桑者闲闲，虽不能至，却也不碍心向往之，念至动情处，甚至自行谱了曲，低低念唱上两句，每每曲调皆为不同，聊以自娱，也是足够。）
（纵入内庭，兴致未减，远甚从前。偶尔念及未见君子，忘我良人，抚膺顿足几句生不遘时，过后也便消停了，继续支了十成十的笑意，做着燕寝女御。）
（午后约了妹妹万春亭相见，初入宫来，身无长物，故而到了约定的时辰，就这么空着手大摇大摆地去了。）
“我的好妹子可到了么！”

万春亭 https://tieba.baidu.com/p/5223112448

（翡翠楼边，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松风声响，她携着一方食盒，穿游廊而来，足声渐至，扣着青石板脆响，恍入华胥仙境，却在飞花逐水的幻梦中，闻得佳人妙音，惊醒一般，道是经年痴心，不想一时入了魔障，拢回心思，面容上又是平日洞明练达之神情。）
（她并不喜笑，却每每遇了此人，嘴角便扬起笑意，收步停身，将五指做掌在那人眼前挥了挥，言道）
在这，姐姐看不大仔细，就别瞧了
（才凑近，便觉得那人身上甜香袭人，叫人醉腻，忙退了一步，只细细拉那人的手指，带到了一处亭子，她抽了自己的手绢擦净飞尘，才领着那人坐了，自食盒中取了碗，道。）
木瓜兑的牛乳，尝一尝？

（秦家有女，名唤昭渝，幼崇商君辩言文墨，仰服张子笑谈敌破，生既纵脱，涉学诸子，本来在十里八村儿的，也算是个能叫冰人把家门槛儿踏平了的待嫁女，却因眼神儿不济，愣生生给耽搁了。）
（轻轻回握住来人一双手，顿觉触之冰凉，随即摸索着就往自己袖笼里带，嘴上也不闲着，时不时嗔怪上几句，言语中倒也并无责怪，无非唠叨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任由她拉着自己坐定，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人衣袖翩飞了一阵，末了端着个白底儿青花的物什捧到自个面前，顺着味儿，半阖了双眸虚虚地瞥了过去，入眼的却只是一片虚影，遂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半张脸险些探进碗里头，才听见来人报了菜名儿。）
“我看不见勺子在哪。”
（也不知道哪来的气性，索性耍起赖来，懒懒地开了口，继而努着嘴示意起来。）

（于穿花拂柳处，傍水倚石，她却无心桃源景，一心在面前人上，看久了，便觉眼饧骨软，欲倒在其肩，却怕惊了那人，一时心意翻飞，乱了心神，倒叫她忆起旧景，父亲为长姊做媒无数，自己于抱厦中环着猫儿，偷听大人们的言谈话语，每每落空，便生欢喜，举着猫儿满院跑，惊了一树夏蝉。后来又一日，她折了碧桃花，躲在圆亭中乘凉，忽闻入宫二字，竟如雷霆霹雳，罩面将她打了个浑身冰凉，她忧心日后与长姊分别宫墙内外，做着未亡人。便横心求了父亲一同荐了她，并起誓，此生以命护长姊安好。）
（心神恍惚，却被那人一句勺子勾回，从食盒一角提了银勺，递与那人，又将碗送了送，巧装糊涂，假意没看见努起的小嘴儿，自顾自道。）
这亭子不错
（这不是真话，她并不非计较院落房宇之人，幽尼古寺，藏道丹房，抑或清堂茅舍，只要有长姊，在她看来，也是仙境蓬莱，玲珑砌就的，反之，于她，不过无间深渊罢了。）

（父亲说，紫禁城是个赐以尊荣，束以高阁的地方，有扶摇而上者，傲然云端，千人仰仗，而如我之类得过且过，苟活求存者，过的无非就是个长门锁玉局，钿螺锤心骨，朝起守薄暮，常与死相伍的日子。在这个但无杀志，无以立身的是非之地，能有个知心之人相互扶持，无疑最大的幸运。这意味着若然有朝一日，她我二人或情愿、或不愿地卷入刀锋暗影，都不会是孤军奋战。）
（一语入耳，倒也没恼，面上沉了脸儿，轻咬着下唇，眼睛里假意噙上几滴泪珠，做出万般委屈的姿态来，调整好了语调，叫人听着颇有些失意和惆怅的意味在里头，一壁搅着手里的帕子，一壁顾影自怜，就是不肯伸手去接那递过来的勺子。）
“你明知道，亭子再好，我也是看不见的。”

（闻言，她身子一顿，便如萎苕折了腰，又愧又心疼。举着银勺，略迟了迟，便舀了勺牛乳，送与那人口中，另一手虚虚伸在下头，怕落了汤水出来，脏了那人的衣裳。只这一切，皆与那人离了分毫距离，不敢碰上那人，怕被察觉。）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原是最不屑写情爱的话本，只看了便心生讥讽，嘲弄秋花惨淡，泪洒窗纱的怨女痴男，心道大约世间人如此，不会再有什么，便关了心思闭门而居，怕平白见了这些人污了眼，倒叫自己恶寒。直至某日，她闻得秋霖忽来，雨滴在檐下，又落在竹梢，好一阵作响，心生烦闷，起身关窗，在雨中瞥见一抹亮色，此后便也体味七情，深陷其中。）
（手上毫不怠慢敷衍，生怕一个不注意，将眼神不灵光的长姊伤了，眼却落在廊亭中，瞧着流云白蝠的雕镂，明知她瞧不清自己的脸，却总想避开。）

（时逢冬月，正当穷阴，于穿亭绕榭的潺湲流水之上，早已显见浮冰，几尾蓝望天不咸不淡地窝在水底，间或甩尾空游，慵懒地争抢上几口鱼食儿，迎着萧索寒风，与浮枝作陪——当然，我是看不见这些的，无论是高墙之外的夐远西山，还是近在咫尺的宫裙少女，尽皆于一片萧森霜雾之后，非近观而不得真切。）
（她终是明了我的暗示，但见一抹银亮色杵到自个儿眼前，我就着她递过来的银勺，心满意足地承了她的“伺候”，末了咂吧了两下嘴，犹觉不够。）
“木瓜呢？”
（当下稳坐亭中，却并不老实，双足悬空，有一搭无一搭地前后晃荡着，直至感受到足尖擦蹭上地面，疑心鞋面的绣品擦跳了线，才讪讪地收回来，信手掸了掸灰，复又偷偷在她的裙边抹上一把，在一派阒然中，歪了头轻靠其肩。）
“以后就要长相守了。”

（于族中时，人道秦氏女为乖巧懂事之后辈，言和依顺，不及长姊明达洒脱，倒也品行端方，不失门第。闻此言，她皆不答，只道此语如风，过而无痕，复又散去。）
（因为她知晓，皮囊下，早已如鬼蜮，不畏人诛，岂顾物议。）
（长姊恶繁悦朴，乃天性自由之人，她也曾沉溺幻梦中，想自己与长姊归山中，编花为牖，得偿夙愿。不想父亲此举，断了念想，只得同道而来，深埋心绪，尽力相护。）
（长姊一系列动作，叫她又羞了羞，一团红云晕开在脸颊上，心里猫儿挠似的作痒，直至肩头一沉，浑身便僵住了再不敢动弹，闻言心又空了几拍，喜上眉梢，真道如此，往后长姊就是她一人的了，父亲，主母姨娘再也无法拆开她二人。）
姐，我陪着你，一生到老
（可谓彼其之子，矢志不渝。）

（紫禁城属紫薇正中，龙兴之地。步步雕栏玉砌，砌的是万仞陡峰，处处铜面兽环，环的是险滩千帆。我紧靠着她，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攀着一截浮木，在惊涛骇浪中漫无目的地漂泊。空气中尽是冰冷的味道，如同这里的人一样，多少有些淡漠和不近人情，一口气吸进去，只叫人五脏六腑都凝了层霜一般，及至牛乳的浓郁混杂着水果的清气，纠缠着绕上鼻尖，方觉凝在经络血脉的寒冷一点一点融化，好歹有了些人味儿。）
“你呀——”
（一时无话，未作他言，一生到老是句再直白不过的承诺，亦是场终其一生的考验，只是在她的承诺里，我却隐隐地听出了些旁的意味，停下思绪，却又没能抓住什么，索性抛诸脑后，虚眯着眼睛，伸手去摸她手里的瓷碗，双手拢过，稍稍用力，便即占为己有。）
（把碗举至与视线齐平处，小心翼翼地捞起搁在碗沿儿的银勺，继而搁到里头胡乱搅合，丝毫未觉暴殄天物，扒拉出几片木瓜来，先是不由分说叼上其中一片，感受着绵软清甜在口中化开，才就着碗，平举了银勺，献宝似的递到她近前，玩笑话儿手到擒来。）
“怕你将来得了恩宠，忘了姐姐，喏，我先贿赂贿赂你。”

（秦氏无功名贯天之辈，亦非仰尝之盛族，才想了个法子送长姊进宫，于她，素乏捷才，有不长于吟咏，不过是作陪作衬，一双空谷幽兰，解语双姝，博个好口彩。从而，她也没在乎是否能光亮门楣，流芳千古。）
（万千琉璃世界，在她眼里，左不过两样，长姊与除长姊外的玩意儿，尤其长姊头一个落在心尖，旁的便会淡不少，故而她略去后话，只顺着长姊动作，衔了木瓜，品味一二。）
（木瓜软糯，入口即化，融于口舌之中，恰似她多年所求，终落得永团圆。）
回去吧，起风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