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既不国,家何能存?
---------------《革命烈士诗抄.杨靖宇诗》
〈壹〉
活难明白 亦是死难痛快
激扬的号角声划过天空,红色的旗帜缓缓地翻转着……枪声从身后传来,缓慢地带着血腥的气息,像慢镜头一样飞向那个僵硬地站立在原地的金发男子。
“No!不!不要开枪!”
会议室一旁安静的休息室里突然传来尖叫。
“哈哈哈……”一个微微苍老的声音带着极力掩藏的嘲笑,“蒙哥马利先生,您终于醒了!”
只见一个身上盖着外套的外国男子躺在沙发上,似乎是在休息,听到那人的身影一时间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唔…………”强光从双眼的缝隙刺进来,金发男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梦……让人见笑了。
用力的起身,右臂上的枪擦伤传来痛感,让人彻底清醒。
“哎呀,您在休息一下,那边的新闻发布会被我拖住了。”
“怎么能这么麻烦渡边长官……我没事了,刚才让您见笑了。”被叫做蒙哥马利的金发年轻人抱歉地笑笑,并不灵活的单手穿上盖在身上的西服外套,猛地坐起来,头脑一阵发黑,堪堪未倒。
渡边披着热情的外表,冷漠的无动于衷------作为特高课课长,渡边田英没有想到在上海竟然有人敢使他碍手碍脚。
眼前的金发男子叫亚瑟•冯•蒙哥马利,偏偏是上级授意上任的新政府保密处处长兼经济司司长,一出现就坏了好事。
从休息室到新闻发布会很远,从政府东边走到西边,楼梯上上下下,走廊阴暗潮湿。亚瑟尽力加快速度,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身心俱疲。
他应该试着习惯的。
那种走在刀尖上的日子。
今天应该是最幸运的结果:民间自发组织的百姓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手榴弹袭击了正在赶往政府办公厅的亚瑟座驾,随后又用猎枪进行射击--------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良好的训练,那个子弹就穿透空气,毫不留情的击中亚瑟的前胸,这就不是包扎一下那么简单的事了。
冷汗似乎还没有干透,亚瑟不知道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他们惋惜,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杀掉我这半个“汉奸”了。
可亚瑟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死,过去不能,现在不能,以后……就交给未来吧。
这个噩梦倒是帮了亚瑟一个小忙,至少能使渡边心中的疑虑再少一点,突出了他贪生怕死的“光辉形象”。
走廊的灯光昏黄无力,亚瑟目视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只是这个梦根本不是渡边心中所想:
城墙上,一个身着素色旗袍的女子目光冷淡的望着他,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亚瑟听不懂的告别,身后日本军人丧心病狂地笑着,也高喊着亚瑟不能辨别的话语。
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残破的红旗舒舒卷卷,滴下血来……
然后混沌中传来枪声,亚瑟在梦中还是没有见到女子的最后一面,身后的子弹发出残酷的闷响……甚至没有一声尖叫。
什么都没有了,亚瑟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终于无能为力。那女子如同残破的红旗一般倒下了,从城墙上跌落在亚瑟的脚边,鲜血炸开成绚丽的花朵……
她还没有死。
她用最后的力气,趴在地上,指尖滴血,写成了歪歪扭扭的字。
亚瑟在梦里哭不出来,只是默默的俯下身来,认真的看着她,伏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低语:“我在这里。”
她的喉咙只能勉强发出咕噜咕噜的血流声,指尖不遗余力,一笔一划,亚瑟静静地识字:
家
“家?”
然后这个梦就戛然而止。
与其说这是梦,不如说这是一段回忆。
亚瑟觉得眼睛很潮湿,心在滴血,但是没有办法,从他唇齿相扣,念出那个字的时候,他就永远失去了懦弱的权利。
想着,脚步稳稳停在了发布会门口,眼前的大门华丽繁重。
他深呼吸,然后修长苍白的双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扭转下去。
闪光灯一瞬间如同敏捷矫健的枪口,都聚集在亚瑟的身上,亚瑟保持的完美的微笑,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在仰望中登上台,每一个动作都精心设计,没有一点点先前的狼狈。
“呼呼……”试了试话筒,“感谢大家能耐心的等待,本人十分抱歉,因为一点私事耽误了大家……”
“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主题,众所周知,现在,经济才是撑起民生的大梁,新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实在是我们百姓的福分。不少人应该了解我的身份,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所以我总是想以一种和平的,共赢的方法救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就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您……您好,据说您今天上午在上班途中遭遇了袭击,是这样的吗?”
意料之中。
亚瑟微笑着淡然的点了点头,“如我所说,现在有很多激进的抗日分子正在试图破坏我和许多同仁的努力,甚至不惜流血牺牲,他们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这是绝对的暴力!”亚瑟皱起眉头,显示他的“愤怒”。
“那么,那么请问现在参与袭击的人是否被捉拿归案?”
…………
当然没有。
“当然。”亚瑟几乎没有思考,“我们特高课的渡边课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现场解决了这些可恨的和平破坏者们,在此,我要感谢渡边田英课长负责地工作。”
闪光灯很晃眼,但只要习惯了就能自如的调整表情;
说瞎话很困难,但只要习惯了就能面不改色的畅谈。
…………
狭小的会议室。
“蒙哥马利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渡边站定,目光带刺。
“请讲。”
“不知道为什么蒙哥马利先生要骗那些记者,散布假的信息,这样会使我们的抓捕行动产生很大的困难……我实在是……”
“你我都知道,今日的袭击者只不过是小小的民间团体,不成气候,如果没有抓到,只会给新政府蒙羞,给特高课蒙羞,给皇军蒙羞……但如果说我们立刻将其击毙,不仅有了威慑作用,更能体现我们维护大东亚共荣圈的决心与能力……不知道渡边课长怎么看?”
良久的沉默,渡边田英不知道该赞赏或鄙夷,怀疑在动摇,但他自己根本不想相信这一切,这个蒙哥马利若是再呆的长久些,恐怕他自己在上海的绝对权利早就易主了。
亚瑟得体的告辞,独自一人离开办公厅,被司机送回那个勉强称为“家”的豪华建筑。
暖色调的金属却传来熟悉的冷度。
这里没有固定的佣人,减少了安插间谍的机会,却多了很多吞噬一切的空洞冷漠。
亚瑟•冯•蒙哥马利苟活于此。
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