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善苓

【小顺子获罪，被慎刑司的人带走的时候，我正巧在正苑里头看书，来的嬷嬷言语恭敬，可我偏偏更觉得讽刺，差人打听了一番，方才知道，是德贵妃在皇后跟前，道是语桃畏罪自裁，还将小顺子给点了出来】
好，真不愧是本宫的好姐姐，同熹妃当真是亲姐妹了，这不顾及起自家人的情面起来，都是一模一样。
【语桃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自裁，能够下手的，除了德妃还有谁。心下气不顺是有的，但何尝不是没有意想不到，吩咐绯绯备了轿辇，往永和宫而去】

[ 碗盏里一把红豆，我不用尝，亦知道它是甜的。自语桃之事后，我成了个药罐子，日常所饮所食苦到心里，多亏了琮妡心思，方得了这红豆羹伴食，才不至于汤羹不咽、水米不进。]
[ 桌前唯剩一个我，以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盏，日子像这碗里的水，晃悠悠，却撼不动。]
[ 善善入门后，我缓缓抬头，假装看不见她眼里的怒意，轻停了手，只道。]
红豆羹，饮一碗？

【她如今这般脸色苍白的样子，我曾在年少的自己身上，见过许多次，由己及人，总归该是有几分心疼的。可是思及她做的桩桩件件，心肠又蓦地硬了起来——她和熹妃，从来都是一路人，只要她们姐妹二人好了，我如何，自然是不重要的】
补气血的东西，从前吃得多了，如今倒也用不上。倒是你，很有些当初我在家中时候的模样。
【自顾自择了一处坐下，一开口，便是我自己也掩盖不住的讥笑】
千算万算得了今日，你可满意了？

[ 我拿一副康健的身躯换一个糊涂婢女的命，这笔账，不划算。]
[ 开口忍不住携带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帕子擦拭了，方淡淡地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就这么来的？
[ 她衣间还是旧香料，入宫之日便常伴她身的味道，依旧没变，纵使早已时移世易。懒懒摊摊抬了眼看向她，话不多，只答道。]
满意。
[ 口舌之快逞过，人又跌回平寂里。]
我终于学会了所谓的手段，你不为我高兴么？——妹妹。

【有的时候，总还是会想起刚刚入宫那会儿，熹妃还是很有大姐的模样，总是照顾着我和她，而她是咱们姐妹三个里头，最洒脱的一个，好交友，又嗜酒，走到哪儿，都用宫妃乐意同她一处，我虽沉默些，可也愿意在身后，看着她们的模样】
【如今这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早就忘了，可一步步走到如今，我却不曾有过后悔——本就不是一路人，是早晚的事儿】
【可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她用她的手段，下了我的面子】
我无所谓满意不满意，这话，你该去问问你的好姐姐，她什么事儿都维护着你，自以为处处周全。看你如今这手段利落，不知道该作何想呢。

[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 拾不起的过往岁月，宫闱诸事繁复种种推着我向前，头也不能回。我在最虚弱的时候杀了人，任谁也不能降我的罪，因为我才是她们眼里的弱者，一个满手鲜血的“弱者”。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名婢女的死活，她们更在意冠以德徽的贵妃，更在意手握兵权的将军。]
[ 我正是凭借这些，而“肆无忌惮”。]
我做的一切不为针对你，换作旁的宫妃，我依旧会这么做。这是他们伤害我的，我有权力讨回来。
[ 唯有死，才足以弥补我，他们都活该。]

你当然会这么做了，你的好姐姐，能够在皇后跟前肆意攀诬别人，你同她一脉相承，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我本也不该觉得意外的。
【听听，这样的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被人伤害了，就要去伤害别的人，自己能否弥补过来不提，总要心里头舒畅了才成。我的这两位好姐姐，如今可都成了这样的人】
算计人心，你确实向熹妃学的很好，捏准了咱们头上都顶着一个韩字，我也不能对你和熹妃做什么，所以肆无忌惮，我也讨不回来，是不是？当真是厉害极了。

[ 任谁也不愿背负世间的孽！]
[ 甚么做人要大气，甚么诚挚待人的心，若不是逼不得已的苦衷，我怎能忘记父亲的教导。我竟成了这样一个嗜血的人，父亲，我的父亲，若你看见现在的我，还会不会觉得我是那个爬树等你的好孩子。]
[ 我摇摇头，发出笑来。一抬眼，与她相视，面上却毫无愧疚之意。]
原来你还记得，记得我们头上的韩字。
[ 语桃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注定我不会留她活口，可顺子不同，若善善没有阻止我拿走他，若那日她肯相信我——]
就因为这韩字，就因为我父亲还是当今的伊犁将军，你注定为我们收拾后路，这就是你入宫的意义，你的命！

我若是忘了，只怕婉妃那里，早就层层查下去，知道熹妃对尤氏做了什么，知道去冷宫下手的人，就是熹妃身边最为爱重的内侍了。你说，这样的事儿，要是在皇后跟前带出来了，熹妃会不会想要生吞活剥了我？
【偏偏她还觉得，是我对不住她，是我没有按着她的意思，按着她的准则行事。大伯身在伊犁驻守边疆，可那又如何呢？】
是，大伯驻守边疆这么多年，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我就要感恩戴德不是？可你也不想想，他这么多年，除了述职无法回京，又是因为什么。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只有你们，背后有最亲近的人支撑着。德妃，你这念头，还留在刚入宫的时候吧，怕是这些年连连打击多了，让你给昏了头。
【心下只觉得可笑，她和大姐，许是被大伯这一等公的光环给蒙了眼，也蒙了心。如今在京里，家中谁能说得上话，是最分明不过的事儿】

[ 是了，是了，我竟然忘记了，庭鹤业已官居二品，难保他日不会同他的大伯平起平坐，这便是她的资本，曾几何时我与阿姊都不在她面前炫耀的资本。]
哪有如何呢？即便是你成了皇后的臂膀，她依然拿下了你宫里的侍奉，这种荣宠，不要也罢。
[ 红豆羹冷了，但没有人心冷。我拿话刺痛她，没想到最终痛的是自己。]
你太聪明，聪明到步步为营，若说算计，我与阿姊加起来都比不过你。你不是为阿姊，不是为韩家，你为的是你自己——华贵妃。

她为何着人拿下，还不是拜你所赐么？皇后是否真心实意，我尚且顾不得那么多，可你要在别人面前打我的脸，不管她是否知道韩家姐妹之间如何，有这样的好戏，岂有不看的道理。你当真是把这分寸，拿捏的稳稳当当，你们姐妹的手段，我可当真是领教了。
【她在我跟前，说皇后荣宠，可任谁都知道，这不过一层虚妄，她是中宫，自然是要一碗水端平了去，可三贵妃较劲，她何尝不能看看热闹】
不为我，那我还能为了谁呢，德妃，你说这话的时候，扪心自问一二，这么些年了，你和熹妃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时候是为了我，你们哪儿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

[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自古的名言一点儿也没错，尤是在用惯了手段、能凤仪天下的皇后面前。她不过是借力打力，以此压制韩氏三妃的路数。善善知，我又岂能不知。]
这样不更好，免得咱们“沆瀣一气”，再需皇后施以打压。你成全了她，也成全了咱们今日的局面。
[ 扪心自问，曾几何时我真当她是至亲之人的，至少在入宫之前。可后来，后来是谁先变了？]
我们都不是圣贤。

话说的倒是很漂亮，这个时候呀，你就知道咱们都不是圣贤了，可偏偏熹妃不觉得呢，她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局，为了韩家，你这样的话要是被她听到了，你说，她会不会也来给你一耳光？
【掩唇一笑，见她面上神色冷硬，更添几分不屑，一个惯是会拿乔充圣人，一个倒很会说几句马后炮的话，可这样的人，同我冠了姐妹二字】
我劝德妃呀，还是做几回圣贤事儿，也劝劝熹妃，少来这些幺蛾子，多积点功德，省得外甥和外甥女们，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