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比蓬瀛）
（扬风帘翠幕，迎青阳好光，眼下小炉，置画珐琅八棱开光提梁壶，似是鼓鼓温吞的呜咽，水汽氤氲，直上顶彩藻井，又蒙苏式彩画，如身阆苑，慢条斯理，腕骨微折，柔柔颦向昭玉）
猜猜，今儿这味儿是什么茶？（昭玉又怎会不知，却非躬腰装遭懵懂，鲜少亲力亲为，今儿薄雅兴，东西六宫又添新贵，教人眼花缭乱，将去岁寒冬阴霾，一扫而光。）
（眼眉拨动，见姿容且近，探了身去）请庄妃娘娘过来，就说一道儿吃茶。

-青鸾有信，宫娥往景阳宫传话时候，正值桃花漫天时候，桃夭之华，大抵只有灼灼二字可拟，闻得宫娥回话，原是荣妃有心，敛眉臻首应下，而今同列妃位，亦是甚巧
-宫中添新秀，景阳宫后头空置许久的阁子也是满了，芙蓉如面柳如眉，当是女儿家最好的时候，可瞧着她们，却叫我想起自个儿选秀的时候，年岁还不及她们呢，往去处，看佳人在座，手执壶盏，甚觉妙曼，巧笑在她身侧落座
：今儿得了什么好茶，隔着也闻到香了
-入宫时候久了，那些虚礼，能免则免，侧首打量壶盏，是她有心，这四九城里，如今还能偷得浮生煮一盏清茶的，着实是不多了

数您鼻子尖，最近我这儿不知怎的，就偏爱这一味庐山云雾，平日里饮您的酒多了，可不是得请您一回。正是换季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腻味，索性不如烹壶茶来。
（见眼前人落座，不免偏了螓首，冲她抬眉一笑，也省去许多繁琐。当初她为潜邸，我为新秀，怀诚恐之心，也有数次来往走动，随又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似是心照不宣地，移去了一边儿。）
（随且敏去，心底已无羁绊荒芜，从前自矜身份，总持三分，圣眷虽浓，却往复流连，难已苛求，如今更擅笑面盈人。）

-礼尚往来，这道理我懂，只是我素来不曾吝啬桃花酿，不过是闲暇时候自娱的把戏，庐山云雾，这茶听过，只是素来时候，品得多得是洞庭湖畔的碧螺春同明前白茶，这庐山云雾，并非常见，清茶入杯，沉浮辗转，到后来终究有归于沉寂的时候
-眸子中蕴藏着的安静，同过去时候一般无二，新秀又是一番新局面，尚记得初见时候的模样。唇角笑意婉转，她是同届秀女里头最出挑的一个，甚至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模样，彼时今日，局面早已大不同从前，往后几何，如何未卜先知
：倒也真是有心，闲情雅致，今儿这茶，也真叫我换了口味
-浮世清欢，细水长流，紫禁城里，可以波谲云诡，亦可以临水照花，求得不同，路也不同

（娥眉螓首，红酥微抬，似是连这般动作，辗转在莹白的指尖时，也带了三分端持，和难以磨灭的风华。玉珠垂尔，瞧玉子颈畔，清茶透彻，满上三分，奉她笑道。）
也只应了闲情二字，从前您是同我们一处，如今协了东六，难免总有宫务缠身，怕是不好唤您，若非今日得巧，恐也不能教我觅得良机。
（四妃之中，许是年岁相仿，与庄妃能得志投，只话风月，似是三月细雨绵绵，吹落一夜杏花春雨。）

-聆人言谈，笑语嫣然，而今协了东六是不假，可大抵因着我是打南边来的，不似那些长在京华，习惯了翻云覆雨的角儿应付自如，偷得浮生时候，宁可一杯清茶一卷书册，总也好过俗世尘喧
：你若唤我，我几时不应了？
-新秀入宫不少，可能得这般相对静坐只话风花雪月的人儿，委实不多，因为难得，所以珍惜。大抵素日端然沉稳惯了，倒也是难得这般一句娇嗔
：上回静妃同我说，这寻常的茶在宫外，我倒是想着喝多了宫里的味道，换换口味也是好的。今儿尝你一杯茶，改日大抵该我用宫外寻常的茶来谢你了

（眼眉稍舒，她这样的话娓娓入耳，在我听来，平添几分娇俏，又像细雨蒙蒙中的银丝连挂，缠绵悱恻。）是了，该怪我，应邀您勤一些才是。这话我算是今儿慰贴记下了。
（青针瘦密，珀色欲滴，腕骨轻压，且闻后话，不觉远抬眉山，如聚天地灵秀，潋滟游动）您可想过，并非是寻常与否，我曾在宜昌时，饮过一味英山云雾，未必说它就隐于市而贵能遴入宫廷，而是，当日种种，能睹物思情。
（又低一低颌）就像今日，兴许我往后，便能想起今日与您这般惬意。不过，您若想谢我，自然是却之不恭。

-大抵因为能这般只话风花雪月的人太少，遇见一个时候，总是不忍放下，于她如此，于宋遇姑姑亦是如此。我打南边而来，原就不爱京城里头的勾心斗角，更何况四九城里，更是不死不休，总是觉得疲沓，浅笑之间，不接她的话儿，倒是觉得这茶味美
-如她所说，一如我想，那份喜欢，大抵源自于思念，对过去时候的思念，可到底是思念的茶水还是回不去的过往，谁也说不清楚，大抵到最后只能叹息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所言语，亦是我心中所想，寻常与否，原不在贵贱，而在人心
-只可惜人心贪婪，从来得陇望蜀，以为山的那头沙漠的那头，还有更加瑰丽的风景，却不知道山的那头还是山，沙漠的那头是另一片沙漠，还不如现在的好
：许久不曾这般安心静气的品茶了，说起来还是我托了你的福

（良久静默，似是心照不宣。原本手旁正簇簇的云腾绕雾，渐渐趋于平静。只手中摩挲茶杯，撇去一层浮沫，让原本的透亮，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或许，又是知此刻弥足珍贵，便谁也不肯先打破了这一池涌动的春水，任由其暗自澎湃。我也懒怠去衡量，她这一刻想了些什么，缓缓将盏一搁，磕在石案上碰出一声清脆。）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原本这人呀，就是容易见异思迁的。所以，念起来的时候，总是变的格外快些。
（低首轻轻一笑）原本这茶就是应该这般，却非赋予它诸多含义，也让它成为一方彼此的筹码，虽然我不会反对，却也并不十分苟同。

-人心易变，是因为不真，昔年时候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因为不知，所以有诸般揣测，其实或许是原本时候最干净简单的模样，只是太多的风尘掩盖，早就忘记了何为初心
：人心易变，故而我倒是更喜欢那些不变的
-只是这世上不变的东西太少，故而弥足珍贵。听她说到茶之含义，浅笑臻首，大抵这紫禁城里，甚少能有这般只话风花雪月的时候，我是愿意同她说话，像现在这般说话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原本是简单的东西，复杂的是人心，却不见尧桀帝辛商纣之后，山依然是山，水依然是水，茶也依然是茶

不变的，大抵有很多了。（眼眉柔柔，光芒流动，四处偶有画眉，跃上枝头，悠扬清脆。隐在林间，也无人去赶，盈盈入耳，也颇为算得上婉转。）
山川，河流，更甚于是这儿的殿宇琼华，它们肃穆，庄重，注视着往来之人，所有的功名厚禄，权术相逐，在它们眼下，似不值一提。（唇畔一曳，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想不想，玩弄雕虫小技，争的是一时蝇头小利，无趣至极。）
您这话，我听着倒有几分老庄的意思，已然超脱于众人许多了。（庄妃此言，与我不谋而合，故而举盏迢迢，徒生快意）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她的话儿，倒叫我想起了《与朱元思书》里头的句子，侧首一笑，大抵是山岳川水，已经见证了太多的王朝兴替朝野更迭，沧海桑田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寻常，兴不起任何波澜
：所以，我一直喜欢看水，濯濯清流喜欢，惊涛骇浪也喜欢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大抵因为我出生江南，从小看惯了温润的水乡，成了生命里头挥之不去的底色。听她说到老庄，抿唇一笑，柔柔一嗔
：我倒是不敢效仿庄周，却也倾慕庄周梦蝶时候的雅致

实在应景。（柔缓一笑，扬州十里笛，草色皆生因。所以，也才能有如其一般像水做的人。结檐翠羽，红尘陡笔，大都是默不作声的温柔。温抚琉甲，目入宝檀，拢袖提小壶，又续沸水）
万物化而为一，所以我猜，庄妃愿化作一捧潺潺的流水，依托在尘世之间，也应有许多快活。（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

-应景不应景的，当时不曾想过，不过这是我喜欢的句子，大抵我是做不来鸢飞戾天，也做不来经纶世务的，那些个忧国忧民的宏图伟业，还是该留给有识之士或是胸怀经纬的人去烦忧，我大抵只能做个河畔沥水人，看盛世风景如画
：化蝶有化蝶的快乐，做水有做水的快乐，想来这世上的快乐该是要自个儿去寻找的
-纵有庄周之心，奈何去没有庄周的好福气，悠然若垂天之云，鲲鹏落在眼眸也不过若蝴蝶似沧海一粟，庄周以无为而名，纵千年之后，亦慕其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