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载祐用完午膳，他道府上急事，不得已先行一步，又把我交予给底下的随从小洋，这个小洋一看就没头没脑的，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是而不存什么兴致，只让他在我和秋蕊后头跟着，要买什么，掏钱便是】
【刚遛了没一会，突然下了急密的小雨，有转大之势，旁边正好有个京滇茶馆，买了“搞鸡”的鸡脖子和鸡架，由小洋引路，从偏门儿进的，上了二楼的雅座。小洋和一个年轻人攀谈了一阵，那边便有人行礼了，这才知道馆子的主人尼瑪哈也同载祐相识，我这位原以为初出茅庐不经事的小弟，也能从容与名门贵胄周旋，甚至还能给我人情方便，细想起原先的轻视，倒真有些愧对他】
【不多时，身后已多了些人，上了极好的茶叶糕点，我原本宫廷出身，这场面再熟悉不过，可我既然民间走一遭，不能体会楼下的市井百态，嗔笑喜怒，只能在高阁之上侧目而视，旁人看来的威严气派，我这里不要也可。未曾抬眼看漂亮糕点，只伸手去掏油纸袋里装的鸡脖儿，一出喜欢的《薛仁贵西征》，竟看得百无聊赖】

（白露后，一场冷雨浇下来，淅沥沥地恼人，风起时，挟着落下的水珠，稍不留神，便要打湿衣衫，凉透纱袖。素日里，摊上这样的时候，我定是躲在阁中吃果子嗑瓜子儿，再多灌一壶热果茶。然则，今次不同，城北的茶楼请了顾老头儿说书，我定是要捧场的）
（京滇茶馆门槛儿前，我手一抖，将紫绸伞收拢，竹柄冰凉凉地握在白皙掌心，一个寒噤，把它塞到阿金手里，忙跨步进去。路上耽搁了些时辰，里头乌泱泱坐满了，轻车熟路摸上二楼，眸光四下一睇，却发觉常来的支摘窗前那个雅座儿上，早有了个纤瘦的女孩儿，而三两仆从站在后，颇不俗的架势。离她们几步远，摸了摸软丝玉似的下巴颏，一壁若有所思，一壁拉住相熟的店里伙计）
富贵啊，给我找个座儿呗——那里有人了。

【说来并非他讲得不好，可我没个作伴儿的说话，秋蕊空有一个好皮囊，是没半点墨水的，只能擅长侍在一旁端茶倒水。而后身旁有了珠玉之声，不复静了，很容易注意起来。眼风一扫，是个小姑娘，年纪同我差不离大，兴许还要小一些，身姿款款，瓜子脸小巧玲珑，乌仁泛着精光，侧身站着已然是很好看的，腰间垂着的一块瑜玉也并非寻常人家可佩，再瞧足镶了十二颗珍珠的绣鞋，我瞧比之宫履不逊】
【若有若无地睇了一眼，确像是把家底儿掀了个遍，其实倒不必如此，我既然在了，她却能自如行走二楼，又怎么会是个小人物？富贵姿态不计，只是一样让我青眼，孑然而来，又无惧无亢，便不是个忸怩繁缚的性子，该当与我投契】小洋，去问问人家可愿意和我同桌？
【似乎笃定了她来，眼一眯，打发秋蕊再上双倍的果子和茶点去了】

（眼前立住一个人影儿时，我正慢腾腾从袖口中摸出一包瓜子儿，搭眼一瞧，却乐了。又是贝勒府的那位白净小哥儿，然则，一时却想不起他的名儿来——唇边是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故而，他的提议，我忙不迭点头，应了之后才恍然，他竟是随着那位慧眼识座的姑娘一齐来的）
（裙裾是一片轻软的流云，飘到她桌前时，也带着活泼至极的话儿）这位好心又好看的格格——（待对上她很澄澈的一双眼，又笑道）您喜欢我坐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果然不一会，人便款款来了，又轻又柔地，搭上我一句话，于是敛眉清笑】右边，姑娘的左脸儿更好看。
【实际掺了谎，我瞧她头太大了，摆在我左边，正挡着戏台中央，我虽然好心邀她，但也不能委屈自己。正巧秋蕊捧上的是额娘小姨两姐妹夸上天的白芽，自己偷摸儿从宫里带的，旁的吃光了，只剩几个茶饼由着她们泡。又递过去些杏李，如今也正是酸酸甜甜的时节，一低头掠过粉色兰桂齐芳的绸缎衫子，银丝儿在暗处泛露着亮】
这位——粉衫子小姐，怎么称呼？

（她一回话，我也不拘泥，轻俏俏地落了座，从袖口里掏出瓜子儿、蜜饯、腰果、核桃仁，一个连一个的小包，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一壁取开，一壁脆声答）
初一，你叫我名儿就好，你呢？（谢过她的茶和果子，眉眼弯弯，如同新月，深感这个好看的小格格，体贴又细心）我瞧咱们很有缘分，寻常说书的，这般阴雨天，是不值当我出门儿的，今儿个茶馆请了顾老头儿，他着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一停，又道）而且，我常来常往，总是坐这位置的。
（抓了一捧香香脆脆的坚果在白皙掌心）说来，真巧呀。

【初一模样甜美，一张嘴又是俏皮话连篇儿，很难不让人喜欢。既她讲了，自然熨熨贴贴交换了名，开口便笑】我叫百灵。【这是出宫前算计好的，圈名不好托出，怕惹人怀疑，递个小字，不可说不诚，何况这名儿除了额娘，尚未由他人道，足可见我的心意】初一？你可有个兄弟叫十五的？
【见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赛一个的好东西，原先平和的脸色也呆讷了】你出门儿，是都随身要带这……【葱指点了点数，眯了眯眼，似乎很不可思议】十二包的吗？
【只歪头看着她小松鼠一般拿爪子挠着手心，自己却不碰。坚果这东西硌牙，我是个牙口不好的公主】看得出你是个常客，倒是我有点唐突，坐了你的好座位。幸好你应了我的邀，陪我一起，这样我心里也稍微过得去些！

（一大口果茶灌下去，砸吧出一点混着茶香的甜味儿，清清淡淡地，仍是馆中大师傅顶好的手艺。再扔一个腰果进嘴里，心满意足，明眸便弯成月牙儿，可窥一斑的灿烂）
百灵呀——这名儿真好听。（将瓜子儿往她那里搁一搁，坦然道）一般我只会带瓜子儿，不过顾老头说书有意思，我也应当有个好胃口，这是我写的方子，让自家后厨做的，你尝尝。
（穿街过巷，摘花听戏，混不吝地过潇洒日子，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故而，从磕瓜子儿开始，让百灵也感受一下这般自由风气。听了后话，噗嗤一笑）不瞒你说，我哥叫上元，也就是十五的意思了。这事儿，说来话长！

【皓齿轻咬，笑着吐出的“百灵”二字，听起来悠悠扬扬，是很好听，因着头一次听外人尝唤我的小字，登时心底升起一股奇妙之感，脸上已显了两坨晕晕的潮红，乐呵呵傻笑了，甚至也鬼使神差地拿了往日不怎么吃的瓜子】
你还会做小零食的吗？你看起来倒不像。
【娇娇花枝一般的样子，倒与我经历过的深闺名门不同，恣意逍遥，仪态却不放肆张扬，大约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喜欢的宫外人的样子了！脸上欣喜之色愈浓】我也会做一些小东西，但是，在家里，不太好拿出来给你看——
【实非想与她卖弄厉害，只是心想自己也有些个同她一样别致有趣的爱好，也并非寻常阔户儿只知搔首弄姿，酸文弄墨的女孩，只是切切地想同她更亲近几分，想让她夸夸自个儿的心情。至于那个上元怎么地，不咋想听的，僵硬掠过】

（修眉皓齿，顾盼间是灵又俏的神采，将她澄澈地瞧着，直到瞧见了一抹红晕，悄悄儿地晕染在人的雪腮旁。长睫一眨，依然是，明晃晃的笑意）是，我随哥哥，打小便不爱读书，旁门左道却很愿意上心。你下回若有空，来我们府上，我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将瓜子皮儿一吐，美滋滋地同她罗列）我的拿手菜可多了，尤其是板栗焖鸡——（蓦地一顿）啊，忘了先问你，可愿意来？
（我观她身量纤纤，面容清秀，仪态混不似普通闺阁之中，规矩无趣的女孩儿，大抵是长我一二岁，却有一点儿很可爱的羞赧，实在让我喜欢。提壶替她续上些茶水，很雀跃地应）
那你……如果真来的话，能不能带来些小玩意儿，给我瞧一瞧？（沉浸在与人相契的欢愉中，却仍没忘留出一个空隙，为上元辩解）我的哥哥，是很厉害的人，你们也该认识认识。

【这个“打小不爱读书”和“旁门左道”实在太诱人了，阖宫上下难找，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可提下次，又不知道能是哪日，天家规矩多，一年方可出宫一日，恐怕是其中最残忍的一条，不敢让她窥得黯淡神色，半眯了眼吃茶，打算含糊过去，却不想她又作一问，这回是非答不可了】我自然愿意~
【特特是板栗炖鸡，所有炖鸡炖得好的地方都必须要留下本公主的脚印。烦恼之处且不提，痛快应了。至于从我那堆宝贝里淘哪样给她，我见她第一眼时，便想好了】好好，今日说定，我有九分信心你会喜欢。
【又提上元，我冷漠道】说说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