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胭脂的红，这殿里但凡浓烈而炙热的赤色都更成了深檀，从前的素就这么黯淡下去，隐约的灰，如人心。指尖一一抚过经文上的字迹，一遍是一念，这经文我日日称颂，但求能给离去之人以安慰，超度着她们去往六界之外，不受轮回之苦。]
[ 末了以木锤击磬，沉闷一声。]
[ 容妃来了？揭帘的小婢轻声道着，她们无论如何是不如琮妡妥帖的，我一直不大满意。垂目，轻点头，示意知晓。]
请她进内室来罢，不必重新理妆了。
[ 都是一脉血亲，何况我早已不在意打扮了。]

【紫禁城越来越像一潭死水，甚至已经长出泛绿的水藻，飘起腐烂的鱼虾。我百无聊赖又无处去时，便来永和宫，坐一坐饮杯茶，一句话未说便离也无妨。】
【迎上前是一副生面孔，从前或许见过她，又或许没有，近来易忘事。绕过宫婢，我寻的人仍旧如菩萨端坐，合殿中陈设，险以为误入佛堂。】
【我不信佛，放轻的脚步只因不欲扰她】 没了琮妡姑娘，有些不适应。

[ 这一盏长明灯是几时点的，对比着她的脸，才显露出黯淡，从柔到容，人的性格似乎也要随身份而变，这都再自然不过了。]
连你也想着她的好，可见得，不止我一人念旧。
[ 置放下木，才来净手，盆中一簇新开的莲。]
[ 返身与她四目相对，她额间隐约教灯芯映亮，容妃的运数，还长着呢。抬手引她往厅里走，这内室佛堂实在不宜招待客人。]
原该我去恭贺你的，只我这一身海青穿起来，竟不想换了。
[ 宫闱几番选秀，时至今日除元年的老人，唯有容妃后来者居上，人道是她依仗了韩氏的名，实则韩氏又能助力她多少呢，都是自己的造化，但凡能在红墙里立稳脚跟的，都有无法想象的付出与不易。]

【往日来时，琮妡姑娘皆携笑迎出，沏茶摆果，忙前忙后，而今少了她的音与影，加之殿中总觉诵经声袅袅不息，映着她无悲无喜的面庞，永和宫已不似从前了。】
【随她行，且笑言】 娘娘不移驾，这份恭贺只有臣妾亲自来讨了。
【伴她脚步飘起的海青颜色，让我以为走在身边的不是宫妃，而是一心向佛的居士，反观我，却在红尘中滚了通身绫罗，满头珠翠。马蹄袖下的细指拂过碧玉戒面，勾在护甲套尖，偏靥笑了】
琮妡姑娘出宫了，娘娘身边想是缺个妥帖合心之人，不如臣妾伺候娘娘梳妆更衣？

[ 韩府的梨树总在这时节开花，绽放满枝头的云，遥遥挂在天际。我透过许久不开的窗去看，成排的老松遮挡了半壁墙头，哪里还有梨花，更别谈云。]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卓姐姐。
[ 阿卓、阿卓，谁在叫我呢。这声音像极了阿姊，从远处的梨树下来，她招手唤我，另一只手紧握着篦子，这是又要为我梳妆了罢。]
[ 我恰巧想到这里，她恰巧说出提议，于是，我同她一起笑了，许久不笑，仿佛是忘了，也不知笑得好不好看。]
怎好麻烦你呢？

【在我心里，她也好，熹妃华妃也罢，早已如姊，在皇宫这个人情浅淡之处给我希冀，让我不至于从里到外都变成薄情人】
为卓姐姐梳一梳头，画一画眉，怎叫麻烦。
【见她笑，差宫娥取妆奁，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探臂令小宫娥取下十指首饰，挽马蹄袖，打开梳妆盒。然则她一身海清不适宜艳抹浓妆，遂只取檀木梳，将发髻散下，长发梳通，替她绾个家常两把头。】
【一下一下极为耐心的梳，千万青丝在手中如缎，不必头油也光可鉴人】 卓姐姐头发黑且密，让人艳羡。不像我，头发越掉越多，首饰都要戴不住了。

立个flag，明天一定回！

[ 盈盈如水的眼波，再青春不过的模样，我从铜镜映照里仔细观她，仿佛见得春的明媚、秋的静美。]
[ 这妆笸许久没开，骤然开启的一瞬，又教我想起从前府中与燕苓的日子，那时的我们都还不懂装扮。——可肖妧姑姑么？这是我与她无意间的话，竟不想一语成谶。]
头发便是烦恼，越是密，越多愁。
[ 这话是我笑着讲的，好似本就是句玩笑话，不必认真。]
我倒觉得，再多的首饰，你亦衬得。那妆笸里尚有往昔赏赐的几支簪，你瞧瞧若喜欢，便送于你戴。搁置在我这，反是浪费了。

【笸中几支发簪熠熠耀眼，昔日她也曾扮若娇花，如今却只爱这一身海青】 我便占卓姐姐这个便宜，首饰我向来不嫌多。
【头发便是烦恼，难怪出家人皆斩青丝，而我则憾于断发便不能绾髻，不能再将珠宝翠玉戴满头，故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这些烦恼丝，也注定烦扰缠身。】
【梳齿间三五根落发相缠相绕，取出放在案面上，只笑道】 今日的愁与烦恼已去了。
【扶她双肩半弯腰，自镜中将人打量，再取她所指笸中一只万纹白玉簪，簪入发间作缀，不显突兀】 卓姐姐且看，如何？

[ 隐约还有钟磬的余音，回荡在大殿里，弥久不散成了一种亟亟可凭借的精神，这些年我也只能靠这些活着了。尾声处不再叮铃一击，反而就这么淡下去，绵延悠长，像眼前之人永不会褪的笑，那样鲜活而美好。]
[ 我这满殿的生机，都是她带来的。]
你不嫌弃我烦闷，肯来看我，今日真无烦恼了。
[ 这一方白玉簪，是临熙出嫁时的添置，那时她们捧了翠的粉的让我选——临熙的鬓上的珠花，还是我亲手为她戴的。]
[ 如此想着，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回过来，抱歉地笑了笑。]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