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也鲁与孙道临

摄于1957年的电影《不夜城》剧照
孙道临饰演兄长张伯韩、顾也鲁饰演兄弟张仲鸣
反映上世纪50年代民族资本家接受工商业改造的电影《不夜城》拍摄于1957年，该片是由柯灵编剧，汤晓丹导演，演员的阵容也堪称豪华。其中，孙道临与顾也鲁分别饰演一对民族资本家兄弟：孙道临饰演老大张伯韩，顾也鲁饰演老二张仲鸣。那时，拍摄影片从不赶进度讲究的是精雕细琢求质量。因此，在长达数月的拍片过程中，父亲不仅在摄影棚里要对比他小5岁的孙道临一口一声地唤“大哥”，就是在拍片之余和摄影棚外，为了贴近角色，也被要求以影片中的角色关系互相称呼。这样一来，孙道临不免“得意”起来，此后便在联欢会等公众场合，见到父亲便先声夺人地喊“小阿弟”，还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态。因为孙道临是学者型的影人，一直给人以稳重儒雅，淡定自然的印象，所以，不明究理的人竟不知他这是开玩笑。
《不夜城》拍成后，未及公映，就被内定为资产阶级的大毒草，在“文革”前就屡遭批判。编剧柯灵、导演汤晓丹和主演孙道临则更成了“美化资产阶级”的罪人。记得我60年代在华师大中文系就读时，一次系里召集我和几个同学专门写电影“大毒草”的批判文章，其中就有孙道临主演的《不夜城》和《早春二月》。因为知道我的父亲顾也鲁也参加了《不夜城》的拍摄，就分配我写专门批判《不夜城》的文章。可我当时连这部影片都未看过，真不知从何写起！文革后，《不夜城》重见天日，今天俨然已成为了中国电影的百年经典。而父亲也因为在这部影片中出演“资本家”，以后定型成了“演资本家的专业户”。他在《红色的种子》、《难忘的战斗》、《子夜》等电影和多部电视剧中塑造了不同类型的资本家，并得到肯定。

《不夜城》剧照

右起：孙道临、林彬、师伟、顾也鲁、朱莎
父亲的回忆录中，记述了他和孙道临之间发生在拍摄《不夜城》时的一件关于“烟”的逸闻趣事。
此片人物众多，男女演员中有不少爱抽烟的“瘾君子”，如男演员中，宗怡春饰演者郑敏、邓尔康饰演者富伯棠、黎经理饰演者周伯勋等。而女演员中，演兰西的黄晨，演张伯韩妻子的林彬、演张仲鸣妻子的朱莎也不但爱抽烟，而且烟瘾很大。孙道临不抽烟，倒也不干涉抽烟者。而抽过烟又戒烟的顾也鲁却站了出来，先是力劝林彬、朱莎两位女同胞戒烟，可她们并不以为然。孙道临在一旁笑着说：“咱们封他为‘顾则徐’吧！”饰演工人代表银弟的女演员李玲君有点看不下去，就对父亲说：“你劝别人戒烟，自己却叼着雪茄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父亲忙说：“嗨，这是人物需要，戏外我决不抽烟！”可这次父亲食言了，由于在戏内雪茄烟抽得太多，戒掉的烟瘾又死灰复燃了。一次，父亲偷偷地躲在走廊旁抽烟过瘾，恰巧被出来换服装的孙道临看到了，可他装作视而不见。待父亲回到摄影棚，孙道临却当着林彬、朱莎的面说：“谁的香烟多，就救济一支给也鲁吧，他的‘顾则徐’要改名为‘顾烟怜’了！”乐得瘾君子们哈哈大笑。孙道临性格中的幽默与诙谐此时也显现无遗。而父亲顾也鲁以后又多次戒烟，（母亲说他是“八戒”），直到1990年8月3日，才彻底地戒了烟。

父亲与孙道临相识于1945年，当时他们都在天津演话剧。父亲看了孙道临、黄宗英、卫禹平等主演的话剧《魂归离恨天》后，就去后台与他们见面。初次见面，孙道临与顾也鲁互相客气地以“道临兄”、“也鲁兄”相称。以后他们同为上影厂的演员，电影《不夜城》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关系也开始密切起来。1958年，南京的江苏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一部故事片《红色的种子》，其中，孙道临与秦怡担任主演，父亲出演商人钱富昌，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合作。因为这个原因，1959年号召“全国电影一盘棋”时，父亲被派去支援南京的江苏电影制片厂。本博文开头的照片就摄于他们在上海握手道别时。1961年，父亲重返上影厂。在故事片《51号兵站》中，孙道临演指导员，顾也鲁演地下工作者老宋。

文革中，孙道临与顾也鲁一起被关在海燕电影制片厂的牛棚里，一起打扫厕所，接受“改造“。记得父亲曾对我们说起过的一件事：有一天傍晚，他们一起离厂回家，突然电线杆后面串出一个人来，大叫一声：“孙道临！”，把他们吓了一跳，以为是碰上了“造反派”。结果是一场虚惊：原来是一位忠实的影迷，他等在这儿，是希望可以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这使惊魂未定的“哥俩”很是宽慰和感动。孙道临的妻子王文娟当时也是越剧院批斗的对象。夫妻双双挨斗，生活上的窘迫可想而知。我的母亲有时给带饭的父亲炒点杂酱，会嘱咐一声：“分点给道临！”
最使父亲难以忘怀的是1968年他们一起在奉贤五七干校的一段经历。在干校，大家开荒造田、割芦苇、挖土、挑泥、什么都干。父亲与孙道临同睡一张双层床，在谁睡下铺的问题上互相谦让起来：孙道临让父亲睡下铺，说父亲比他年长（这期间已忘了“小阿弟”的称呼）；而父亲说自己个子小，爬上爬下灵活，坚持睡了上铺。有一天，父亲挑土不慎跌入泥沟，被军宣队用担架送往医疗室医治。晚上，两人轻声地互诉衷肠。当然，他们不敢谈表演的问题，只能在生活上互相关照。孙道临劝父亲劳动时要量力而行，多加小心。但父亲却发现孙道临自己在劳动中却总是默默地挑重活干。
值得庆幸的是，孙道临与顾也鲁最终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又都能从事自己挚爱的电影事业。尤其是孙道临，除了电影表演、电影配音和朗诵表演外，还导演了《雷雨》、《非常大总统》、《继母》、《詹天佑》等多部影片，电影艺术才能得以充分展现，堪称“德艺双馨”的电影大师。这里就不赘述了。
1993年，第二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举办了香港电影回顾展，上影厂派车先接了老厂长徐桑楚、齐闻韶和顾也鲁后，再去接孙道临。他一见到父亲，就又高兴地叫起“小阿弟”来。徐、齐两位厂长自然知道这是开玩笑。但有一次，孙道临导演一部《花花世界》的电视剧（后因故未拍成），邀请父亲饰演一个角色。父亲刚到摄制组报到。孙道临就叫“小阿弟来啦！”一旁的摄影师、美工师等，分不清谁大谁小，就误以为顾也鲁真是“弟弟”了。
1995年，第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举办了一次在长兴岛的植树活动，刘琼、舒适、孙道临和顾也鲁都参加了，并留下两张珍贵的合影。

1998年1月25日，孙道临将自己的著作《走进阳光》送给父亲，扉页上的题词为：“也鲁兄、仲鸣弟指正”落款为：“道临、伯韩赠”。时过四十年，孙道临仍然没有忘记曾在电影《不夜城》中当过一回顾也鲁的“大哥”，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真挚情感


2005年12月28日，中国电影百年庆典大会在首都北京隆重召开。孙道临被评上国家级的50名“优秀电影艺术家”之一，顾也鲁也被广电总局评上50名“优秀电影艺术家”之一。他们同赴北京参加大会领奖并接受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在虹桥机场，孙道临、顾也鲁与电影表演艺术家张瑞芳一起留下了合影。遗憾的是，北京之行竟成了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