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短篇 空心
<最美好的爱情 要么得不到 要么全死掉>
从医二十年，冉怀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病人。短短十天，连急诊部都被挤得水泄不通。顾不得请示什么应急预案，医院已然是战场。
“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苏虹每每看到累得连防护服都没脱就倒地睡觉的冉怀舟，都一半严肃一半认真地跟他开玩笑。
压抑的日子越来越长，多个科室甚至是跨医院的联合治疗并没有让情况好转起来，病魔来势汹汹，死亡人数的暴增和向周边城市蔓延的趋势之快在媒体的报道下更染一分可怖。民众惶惶。
是时疫。
卫生部的通知一下发，各大医院立即启动了新一轮的战斗，日夜不停的消毒隔离人员和各个医疗组，疫情管理组组成了最专业又紧张的团队。街上满是戴着口罩，各自捂得严严实实的行人。超市里的消毒液成了热销又易断货的商品，平时人声鼎沸的菜场和小摊儿变得萧条不已。
“丁宁你来，来来来。” 抢救间隙冉怀舟把护士长拉进储物室，褪下口罩后发灰发白的脸色让丁宁着实唬了一跳。
着急忙慌的护士长转头就翻出了一瓶葡萄糖，咋咋呼呼想着先给哪个科室拨号。
“别忙活了，血常规全套。” 冉怀舟拽着丁宁的衣袖，眩晕下再说不出任何话。
办公室里冉怀舟勉强靠着软垫睡了一觉，直到他觉得周围有什么窸碎的声音把他惊醒，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高热啊，冉怀舟。”
苏虹戏谑里带着严肃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防护服的包裹下冉怀舟能看得见的也就只有那双眼睛。
“离我远点儿。”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得远点儿。我怎么说，别把自己搭进去了，瞧瞧。”
苏虹三两下翻着化验单，敲着笔写医嘱。
“暂时阴性，不排除潜伏期，啊。”
“还是得隔离？”
“隔离吧。就这儿，观察到退烧为止。”
冉怀舟笑笑，不知道为何，苏虹在，他就感到异常的安心。
丁宁式的全院广播下，每天隔着办公室窗户看望冉怀舟的同事们就络绎不绝，冉怀舟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某种珍奇动物。这场和病毒的战役依旧在办公室外坚定而严峻地进行着，而先前的检查结果让大家伙儿都踏实了不少，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监测他的人越来越少。药物的作用下，依然低烧精神却挺好的冉怀舟每天也还能帮着看几个病例。
“丰收啊，你抽空过来一趟。”
田丰收接到冉怀舟电话后当即赶到办公室，医生的直觉让田丰收感觉不大好，冉怀舟脸色通红，却没有一滴汗。
“怎么了怀舟，怎么突然过敏了？” 田丰收切断静脉通道，蹲下身试图把他扶起来。
“你听我说怀舟，现在马上跟我去抢救室。”
“先给我点儿氧。” 冉怀舟微喘着，“叫邵主任。”
“啊？”
“别愣着，一会儿送我去感染科，再给我测一次血常规。”
几句话田丰收了然于心，喊来杨成才，俩人拉了俩推车，安置好开始有些迷糊的冉怀舟。
“没事啊，怀舟，没事儿。”
冉怀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得见几个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头昏沉得难受，太阳穴周围有着不可忽略的钝痛。还来不及感受喉咙里烧灼的不适，一阵恶心袭来，刺鼻的呕吐物气息在病房里蔓延开。
一双手当即扶住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手套呢？”
浑身虚汗的冉怀舟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微颤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似乎冷静依旧。
“院里没冰袋了，苏大夫取冰块儿给你降温呢。”不知是哪个小护士接过他的话。
“消毒。快。” 冉怀舟盯着那双熟悉不过的眼，声音干哑，一字一顿。。
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成了一片斑驳的光影，所有的声音传到耳边也都化成了一阵嗡鸣。
“冉大夫？”
“冉怀舟？”
“心电监护！”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人，身边的小护士迅速给她带上了手套和新的防护服，医嘱一刻未曾停歇地下着。
感染科的应急病房里整日都上演着相似的剧情，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主角竟会是冉怀舟。
“苏虹，”他用他最后的气力睁开眼。
一双手突然握紧了他，带着橡胶的触感，和努力抑制的颤抖。
“别怕。” 后来他回忆起来，这句话好像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场仗没日没夜地打着，邵主任和梁院长都亲自上了一线。好在疫苗和适宜的药剂很快地被调配出来。丁宁带着一众护士分类着疾控中心发配的药物。
“冉大夫，你运气可真好。” 何小楚隔着防护服跟他说话，病房里的气氛难得轻快了许多。
“这批药啊，听说是咱院里最后一批了，再等上边儿登记上报啊，估计得过个几个星期了，全市告急呢。”
冉怀舟勉强挤出微笑，这场病把他折腾得虚弱了不少，好在终于能康复了。这几天他连遗嘱都想好了。
“冉大夫，我给你打了。明儿啊，观察一天就能下仪器了，咱去住普通隔离病房。”
“好。” 冉怀舟做了个口型。这回他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病人的心情，感染科的压抑闷得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好起来。
“感觉怎么样？” 一墙之隔，电流声滋滋作响，冉怀舟紧贴着听筒，生怕错过对方的一丝气息。
“我…没事啊。” 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咧咧嘴，笑得有点难看。
然而此刻苏虹突然理解了杜子同，她强撑着的这一周，除了忙，还和他一样，只是单纯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而已，包括冉怀舟。这一点她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倔强。
其实苏虹发现自己不对劲的那天刚好是冉怀舟的药下发的同一天，身在一线她知道用药的紧张和这之间的一切不确定性。于是在自己和病人间她选择赌一把，不是曾经也赌赢了吗。她积极地投入到各种救治中，忙起来以后还真的似乎一点事情也没有，恍惚中苏虹甚至觉得自己那天可能看错了温度计上的指示。直到她被发现昏睡在更衣室，手中还有未收好的听诊器。
“你们这两个副主任医师，就是想轮流折腾我们是不是。” 梁院长赶到抢救室的时候所有的化验单都在冉怀舟手里，每个人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自己吃了不对症的抗生素，怀疑耐药，病毒变异。”冉怀舟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这是他销假后第一个病人，“转院，送检疾控中心吧。”
“我同意。”
不等过床冉怀舟就快步出了院门上了车，他残存的理智每看到她一次就被削减一分。一股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救护车上布置的所有仪器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绝望。
下车前，他偷偷地抚过她的发。
再之后，是更加严格的隔离措施，然后每天，他都等着苏虹清醒一点的时候同她打电话。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你再等等。” 不记得是哪一天苏虹又听到了冉怀舟的声音，几近哀求。
“怀舟。” 她侧了头，看见他在窗外，有些清瘦的脸。
“我没什么牵挂。” 犹豫再三她还是说了，努力辨别他的眉眼，然而有什么雾气氤氲在眼前，看不清楚。
“我知道。” 带着颤抖的尾音，冉怀舟回答了。
“你再等等，药就快来了。” 很长的沉默后，冉怀舟像是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电流声滋滋作响，苏虹再也没说话。
很多年以后一个男孩儿回忆起认养他的爷爷时总说，恩爱的人不一定能够在一起，恩和爱却是永远在一起的。没有爱的心是空的，恩和爱都在心里，就足够圆满了。
—END—
<最美好的爱情 要么得不到 要么全死掉>
从医二十年，冉怀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病人。短短十天，连急诊部都被挤得水泄不通。顾不得请示什么应急预案，医院已然是战场。
“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苏虹每每看到累得连防护服都没脱就倒地睡觉的冉怀舟，都一半严肃一半认真地跟他开玩笑。
压抑的日子越来越长，多个科室甚至是跨医院的联合治疗并没有让情况好转起来，病魔来势汹汹，死亡人数的暴增和向周边城市蔓延的趋势之快在媒体的报道下更染一分可怖。民众惶惶。
是时疫。
卫生部的通知一下发，各大医院立即启动了新一轮的战斗，日夜不停的消毒隔离人员和各个医疗组，疫情管理组组成了最专业又紧张的团队。街上满是戴着口罩，各自捂得严严实实的行人。超市里的消毒液成了热销又易断货的商品，平时人声鼎沸的菜场和小摊儿变得萧条不已。
“丁宁你来，来来来。” 抢救间隙冉怀舟把护士长拉进储物室，褪下口罩后发灰发白的脸色让丁宁着实唬了一跳。
着急忙慌的护士长转头就翻出了一瓶葡萄糖，咋咋呼呼想着先给哪个科室拨号。
“别忙活了，血常规全套。” 冉怀舟拽着丁宁的衣袖，眩晕下再说不出任何话。
办公室里冉怀舟勉强靠着软垫睡了一觉，直到他觉得周围有什么窸碎的声音把他惊醒，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高热啊，冉怀舟。”
苏虹戏谑里带着严肃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防护服的包裹下冉怀舟能看得见的也就只有那双眼睛。
“离我远点儿。”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得远点儿。我怎么说，别把自己搭进去了，瞧瞧。”
苏虹三两下翻着化验单，敲着笔写医嘱。
“暂时阴性，不排除潜伏期，啊。”
“还是得隔离？”
“隔离吧。就这儿，观察到退烧为止。”
冉怀舟笑笑，不知道为何，苏虹在，他就感到异常的安心。
丁宁式的全院广播下，每天隔着办公室窗户看望冉怀舟的同事们就络绎不绝，冉怀舟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某种珍奇动物。这场和病毒的战役依旧在办公室外坚定而严峻地进行着，而先前的检查结果让大家伙儿都踏实了不少，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监测他的人越来越少。药物的作用下，依然低烧精神却挺好的冉怀舟每天也还能帮着看几个病例。
“丰收啊，你抽空过来一趟。”
田丰收接到冉怀舟电话后当即赶到办公室，医生的直觉让田丰收感觉不大好，冉怀舟脸色通红，却没有一滴汗。
“怎么了怀舟，怎么突然过敏了？” 田丰收切断静脉通道，蹲下身试图把他扶起来。
“你听我说怀舟，现在马上跟我去抢救室。”
“先给我点儿氧。” 冉怀舟微喘着，“叫邵主任。”
“啊？”
“别愣着，一会儿送我去感染科，再给我测一次血常规。”
几句话田丰收了然于心，喊来杨成才，俩人拉了俩推车，安置好开始有些迷糊的冉怀舟。
“没事啊，怀舟，没事儿。”
冉怀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得见几个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头昏沉得难受，太阳穴周围有着不可忽略的钝痛。还来不及感受喉咙里烧灼的不适，一阵恶心袭来，刺鼻的呕吐物气息在病房里蔓延开。
一双手当即扶住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手套呢？”
浑身虚汗的冉怀舟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微颤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似乎冷静依旧。
“院里没冰袋了，苏大夫取冰块儿给你降温呢。”不知是哪个小护士接过他的话。
“消毒。快。” 冉怀舟盯着那双熟悉不过的眼，声音干哑，一字一顿。。
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成了一片斑驳的光影，所有的声音传到耳边也都化成了一阵嗡鸣。
“冉大夫？”
“冉怀舟？”
“心电监护！”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人，身边的小护士迅速给她带上了手套和新的防护服，医嘱一刻未曾停歇地下着。
感染科的应急病房里整日都上演着相似的剧情，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主角竟会是冉怀舟。
“苏虹，”他用他最后的气力睁开眼。
一双手突然握紧了他，带着橡胶的触感，和努力抑制的颤抖。
“别怕。” 后来他回忆起来，这句话好像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场仗没日没夜地打着，邵主任和梁院长都亲自上了一线。好在疫苗和适宜的药剂很快地被调配出来。丁宁带着一众护士分类着疾控中心发配的药物。
“冉大夫，你运气可真好。” 何小楚隔着防护服跟他说话，病房里的气氛难得轻快了许多。
“这批药啊，听说是咱院里最后一批了，再等上边儿登记上报啊，估计得过个几个星期了，全市告急呢。”
冉怀舟勉强挤出微笑，这场病把他折腾得虚弱了不少，好在终于能康复了。这几天他连遗嘱都想好了。
“冉大夫，我给你打了。明儿啊，观察一天就能下仪器了，咱去住普通隔离病房。”
“好。” 冉怀舟做了个口型。这回他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病人的心情，感染科的压抑闷得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好起来。
“感觉怎么样？” 一墙之隔，电流声滋滋作响，冉怀舟紧贴着听筒，生怕错过对方的一丝气息。
“我…没事啊。” 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咧咧嘴，笑得有点难看。
然而此刻苏虹突然理解了杜子同，她强撑着的这一周，除了忙，还和他一样，只是单纯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而已，包括冉怀舟。这一点她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倔强。
其实苏虹发现自己不对劲的那天刚好是冉怀舟的药下发的同一天，身在一线她知道用药的紧张和这之间的一切不确定性。于是在自己和病人间她选择赌一把，不是曾经也赌赢了吗。她积极地投入到各种救治中，忙起来以后还真的似乎一点事情也没有，恍惚中苏虹甚至觉得自己那天可能看错了温度计上的指示。直到她被发现昏睡在更衣室，手中还有未收好的听诊器。
“你们这两个副主任医师，就是想轮流折腾我们是不是。” 梁院长赶到抢救室的时候所有的化验单都在冉怀舟手里，每个人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自己吃了不对症的抗生素，怀疑耐药，病毒变异。”冉怀舟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这是他销假后第一个病人，“转院，送检疾控中心吧。”
“我同意。”
不等过床冉怀舟就快步出了院门上了车，他残存的理智每看到她一次就被削减一分。一股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救护车上布置的所有仪器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绝望。
下车前，他偷偷地抚过她的发。
再之后，是更加严格的隔离措施，然后每天，他都等着苏虹清醒一点的时候同她打电话。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你再等等。” 不记得是哪一天苏虹又听到了冉怀舟的声音，几近哀求。
“怀舟。” 她侧了头，看见他在窗外，有些清瘦的脸。
“我没什么牵挂。” 犹豫再三她还是说了，努力辨别他的眉眼，然而有什么雾气氤氲在眼前，看不清楚。
“我知道。” 带着颤抖的尾音，冉怀舟回答了。
“你再等等，药就快来了。” 很长的沉默后，冉怀舟像是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电流声滋滋作响，苏虹再也没说话。
很多年以后一个男孩儿回忆起认养他的爷爷时总说，恩爱的人不一定能够在一起，恩和爱却是永远在一起的。没有爱的心是空的，恩和爱都在心里，就足够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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