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爷爷的心酸
华阳派执事大殿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静静的站立着。
他是华阳派众多外门弟子中的一个，名叫王克。就在刚才，他接到了执事殿掌事长老下达的通知：
他被逐出门派了。
与其说是“逐出”，不如说是“劝退”。针对那些年事已高、无进阶希望的低阶弟子，华阳派会命令他们自行离开门派，美其名曰“下山历练”。
至于这历练的归期，自是无期。
为了节省资源，华阳派对这些被判定为“废人”的低阶弟子们，用一种近乎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进行了放弃。
于是乎，在此生活了八十年之久的耄耋老人王克，被他一生依托的宗门无情地抛弃了。
王克站在执事大殿外空地中间，手里握着一个亮黄色的储物袋，袋子上有三个刺绣楷字“华阳派”。
这是门派发给他的最后一笔供养，里面有两百块下品灵石和一瓶养气丹。从此往后，他便不再是华阳派弟子。
王克耳边又响起了半个时辰前执事殿长老的话。
“拿着这笔灵石下山吧，门派已经待你不薄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然而此乃门规，无人可以凌驾其上，更无人可以破坏抗衡。”
作为外门弟子，王克每年年初去一次执事殿，领取年奉和宗门派发的任务。从他十五岁入华阳派时起，持续了八十年，无一例外。
在这八十年间，执事殿的掌事长老换了三人。第一个筑基中期圆寂了；第二个不甘心终身困于筑基期，自请外出游历，后来得了机缘进阶，往十二峰之一当结丹长老去了。第三个上任已有二十年，或许会在掌事长老的位子上一直做下去。
往事如烟，一晃八十年已过。想想自己这一生，王克唏嘘不已。
他一直以为天道酬勤。这一生，他兢兢业业，兼顾门派差事和修炼，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修成筑基，得窥天道。
修炼、做事，修炼、做事，在王克的字典里，从未有过休息二字。回首这八十年所作所为，一切如同烟云般飘渺无痕，转眼即过。
到头来，他只有练气六层修为，站在筑基门外，遥不可及。

修仙界从来都是不问因果，强者为尊。他王克终身受困于资质，再多的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活了将近一辈子，王克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看开了。
执事殿的红漆大门再次打开，从里边走出一个黄袍老者。
他有一张又瘦又长的马脸，竹竿一样的身板上裹着的低阶弟子服饰已显破旧。
老者出了门看到王克，满是落寞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王师弟。”
王克揖手回礼：“马师兄。”之后是两人不发一语的沉默。
老者名叫马四海，他和王克一样，也是这次被放逐的“**”外门弟子。马四海四灵根资质，修为练气七层，原本有望筑基，只因三十年前一次下山历练被妖兽伤了经脉，从此修为再难寸进，一晃已九十余岁，也被列入**弟子名单内。
看着同病相怜的马四海，王克心中悲伤更甚。勉强同他打过招呼，两人相约一起离开。
“我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山门见。是时候该离开了，”马四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虽然有点不舍。”

王克掩上小院的草门。这里是他住了八十年的家，一处有三间茅屋的院落，除王克外还有两名外门弟子居住，此时他们在外做事，尚未回来。
没有告别，王克悄悄的走了。好像自然界的动物即将步入死亡时，会寻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将自己隐藏，安静地离世。
关上门，转身举步离去。正值夕照，黄昏的余晖映照在云烟缭绕的华阳十二峰上，美得令人眩目。
王克这样的外门弟子居住在主峰华阳峰。正对面隔着云海相望的，是结丹长老张定虚真人所在的青云峰。那里是华阳派最好的灵脉，世代居住着华阳派最强的尊者。
王克凝望着云海的那头，许多思绪在那一刻无端涌起。
他想去见一个人，在离开华阳派前，最后再见一次那个人。

“师兄？”
面前的女子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情。
二十年未见，她还是那么美，比天底下最娇嫩的花儿还要美上三分。
她身着明黄色的内门弟子服饰，华贵绚丽。一双柳叶眉下秋水盈盈，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王克。
王克低下头，低声道：“司徒……师叔……”
女子微微一愣。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犹豫了片刻，最后问王克：“今日到青云峰来做事么。”
王克撒了个小谎。
“嗯……接了一个差事。”
他的声音既缓慢又嘶哑，对于一个九十五岁的老人来说，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很大力气。
一阵沉默。女子再次开口。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王克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他抬起头，却不敢看向女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嗫嚅道：“好、我过得很好。”
听了他的回答，女子像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
她又补充道：“若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她一边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伸手摸向储物袋。
王克知道，她想拿钱接济自己。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涌起了漫天的悲伤。

八十年前，他是俗世的一介书生。十五岁的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考取功名、当上大官，然后迎娶先生的女儿、他的青梅竹马——司徒婉。
后来却偶遇上界的仙人降临尘世，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巨大的转折。
因为身具灵根，他和婉儿皆被仙人带回仙山，拜入华阳派，修行长生之道。
不同的是，婉儿是百年难遇的双灵根奇才资质，而他，只是区区一个五灵根废材。
一到华阳派，婉儿就被定虚真人收入门下，成为他座下最受宠爱的亲传弟子。
而王克，则沦为芸芸外门弟子中的一员，终日与杂事为伍，庸庸碌碌，难见天日。
从那一刻，王克便知道，他和婉儿的命运已然发生改变：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一开始，婉儿常常溜出青云峰，偷偷来主峰找王克。
王克总是对她避而不见，有一次，婉儿在王克回家路上将他堵住，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何躲着自己。
那天婉儿哭了很久，她哭着说自己不懂什么是天道，什么是长生。她说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就没有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她哭着握住王克的手，说自己永远不会放开。
然而王克清楚的知道：仙途太漫长，而永远太短。
婉儿很快修炼到了练气后期，定虚真人赐下筑基丹，婉儿顺利进阶筑基。
筑基期的修士寿命最高可达三百年，五十岁的婉儿依旧是青春年少的模样，而比她年长两岁的王克此时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他对婉儿的称呼，也从学生时代的“师妹”，转为“师姐”，再到后来的“师叔”。
从一开始，他们便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那只永远不会放开的手掌，最终也难逃渐行渐远的命运。

“婉儿，怎么在这？让我一阵好找。”一个男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笑着走到婉儿身边，伸手拥住她肩膀。
婉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轻轻唤了男子一声“三师兄”。
王克认得他，他是定虚真人座下排行第三的弟子凌云天，筑基中期修为。他在华阳派风评很好，人人皆称他仗义耿直，一身正气，是筑基修士中的佼佼者。他本人也经常在宣道殿讲学，很受低阶弟子爱戴追捧。
听说他和婉儿不久将要结婚了，既是受师尊定虚真人之命，也不乏两情相悦。
两个双灵根天才结为道侣，携手仙途，自然是一桩美事。
王克也觉得，以凌云天的能力，必然会给婉儿幸福。
“婉儿，这是你的熟人吗？”凌云天注意到了站在婉儿附近的老者。
以他筑基期的修为，一眼便知那名老人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在听到婉儿告知他是自己的旧友后，凌云天不禁感到有些伤感。
天道如此，弱者永远逃不过被淘汰的宿命。
老人的脸上笼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似是经历了许多艰辛和苦难，令人唏嘘不已。
“凌师叔，司徒师叔，弟子尚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嗯，你先去忙吧。”凌云天点头。
得到许可后，王克恭敬地向婉儿和凌云天行完礼，转身离去。
这是他和婉儿的最后一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他觉得足够了。
他只是修仙界中的一只蝼蚁，他没必要说自己的事，而她，也不需要知道。
这样就够了。
王克拖着老迈的身体，一步步向青云峰的山门走去。
此时，婉儿和凌云天还留在原地。
望着那个远去的苍老蹒跚的身影，婉儿只觉得恍如隔世。
八十年太长，又太短。
长到可以是一个人的一生，又短得只是某人的一段回忆。
她发现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无法说出口。
所以最后她能够做的，仅仅只是站在原地。
“怎么了婉儿，你好像不太高兴。”
凌云天爱怜的把她拥入怀中。
婉儿微笑，摇头道：“没事。只是有点感叹人生无常罢了。”
“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凌云天握住她的手，“来，我带你去看你最喜欢的凤凰花。”
婉儿点头。
离开之前，她再一次回头望去，发现那个苍老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了。

第二章 开门红
王克和马四海在华阳派山门前碰了面。
“王师弟，收拾好了咱就下山吧。”马四海用他那枯瘦的老手拍拍王克肩膀，劝慰道：“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走吧。”
马四海有一把长得近乎垂地的花白胡子，此时他已换下华阳派低阶弟子服饰，身穿一件灰色麻布袍子，看上去活像一只脏兮兮的老山羊。
王克比起马四海的尊容则要好上那么几分。他依旧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低阶弟子服，从外表上看，他有一种俗世老学究特有的固执，腰杆也挺得笔直。
两人结伴下山。王克问起马四海今后的打算。
马四海似乎早有决定：“我要去俗世。”
说起俗世和上界，其实并非界域的差别。在这块大陆上，灵气稀薄的地方是凡人的聚集地，被称为“俗世”；修仙者则居住在灵脉所在之地，或是开山立派，或是建立城市集镇，他们信奉仙凡有别，把自己居住的地方用各种法术结界同俗世隔开，自命名为“上界”。
马四海说自己要去俗世，瞧着王克不解，他又补充道：“我也没几年好活啦，人生最后的时间若再不享受一番，死了也觉得不划算。”
“横竖我也无望进阶，索性去往俗世，在凡人堆中享受享受作为仙师万人景仰的快乐，岂不美哉？”
王克摇头：“马师兄，你可当真想清楚了？俗世不同上界，灵气贫乏至极，在那种地方修炼，想要提高修为可是难于登天了。”
听闻王克所言，马四海好一阵叹息。
“老弟啊，咱们已经是这把岁数的人了，还能活上几年，全看老天爷的意思。我实话实说，咱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修炼还有任何意义吗？提高一层修为又能怎样？阎王叫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与天挣命，不智，不智啊！”
马四海所言句句在理。说到底，门派也是因为他们油尽灯枯、修行无望，才一脚把他们踹出门外。
只是，王克觉得，哪怕全世界都放弃了你，可不管怎么说，你自己总不能放弃自己。
“老弟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马四海语气惆怅，“你想的也没错，还有一条路可以改变我等的命运——那就是筑基。然而筑基之难，对于你我，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句实话，哪怕再给我五十年，我也万难修炼到练气期大圆满之境。我是四灵根，早年伤了身子，而王师弟你是五灵根，想来咱们相差无几。”
“再说那对于筑基必不可缺的筑基丹，需要在十年一次的门派大比中排名前三方有资格获取，在华阳派时已是艰难如斯，如今离了门派的我们，只是一介散修，想弄到筑基丹更是难于登天。”
“哎，路倒是有路啊，可惜，是条死路。”
筑基之难，王克心知肚明。
马四海的话仿佛是一记重锤，敲打在王克心上。而马四海所言又未尝不是他自己的伤心事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王克听在耳中，这份惆怅更添了几重。

走出华阳山地界，王克和马四海分手告别。
马四海打算向西而行，前往大陆内部灵气贫瘠的俗世，王克则往东。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修行，毕竟他在这条路上已经快走完了一生。
“王师弟，此处东行五十里越过百桃河，即是百桃山地界。百桃不比华阳，境内门派众多纷争不断，听说很不太平。你定要多加小心。”
马四海说完，从腰间储物袋取出一块方布，裹了些灵石，递给王克。
“我既前往俗世，灵石已然无用，便赠与师弟，权当留个念想。”
见王克推辞不受，马四海拉过他手硬塞了过去。
“你且好好收着。若有朝一日真能突破练气期，得窥天道，记得每年中元节多给师兄我烧点纸钱，我举目无亲，死后若做了孤魂野鬼，全仰仗师弟多多帮助了。”
“马师兄！”王克手里攥着马四海给他的两百块灵石，鼻子一酸，哽咽不已。
马四海拍拍他的手，笑着道：“好了好了，咱们都是这把岁数的人了，区区别离又何足为惧。况且师兄我就要去俗世享福了，莫要洒这些离别泪。好了，我要走了。师弟，保重！”
“保重！”
马四海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冲王克使劲挥手：“有缘再见！”之后便走进树林，很快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王克还是站在原地，兀自挥着手。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一行滚烫的泪水。
他知道，这是自己同马四海的诀别。这位好心的师兄，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选择了笑对死亡，明知道永远不会再有相见之期，仍然爽快的对自己施以援手。
那一刻，王克心中涌起了新的勇气：一定要继续修炼，哪怕人生所剩无几，他王克也决不放弃！
王克打开那方布帕：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灵石静静地闪着微光。他想，这是自己一生中收到过的最宝贵的赠礼。

王克渡过百桃河，进入了百桃山地界。听马四海说这边很乱，王克一刻也不敢放松心神，小心翼翼的穿林过树，一路向东，寻找仙集所在。
像他这样的低阶散修，在野外十分危险。修仙界向来弱肉强食，杀人夺宝寻常可见。为了避免被人袭击，最佳的选择是进入仙集。
仙集是修仙界的城镇，往往由大宗门或大家族建立，内部禁止一切打杀斗殴。对低阶修士而言，花上一些灵石在仙集租一处洞府居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王克很少下山历练，对华阳山以外的地方所知甚少。他先前曾向马四海打听得知，百桃山中央山谷地带有一处大型仙集，是华阳、百桃、玄苍等周围几处灵脉间最大的一座仙集，王克于是将其选作自己下山后的第一站落脚点。
只是这处仙集的具体位置王克尚不清楚，此时只好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摸索着往百桃山内部前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克寻思着是否需要生个火堆，填饱肚子再找个块空地睡一晚，明天再走。
他随手捡了一些枯枝，正想施火炎术点燃，突然从空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王克心中一凛，暗叫不好。他迅速祭出一柄法剑，护在自己身前。
这把长剑是王克唯一的法器，是他初入华阳派时门派所赠，虽然只是一件下品法器，但剑身含有些许玄银，上面的法文则由赤铜刻炼而成，颇有一战之力，是王克最为心爱之物。
诡异的笑声在树林中盘旋不散，一阵阵钻入王克耳膜，令他心惧不已。
有人盯上了自己。
然而他根本不知对方藏身何处。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的修为一定比他高。
王克的额头早已布满了一层薄汗，掐着法诀的手指正微微颤抖。
空中忽然掠过一声尖锐的鸟鸣，笑声在此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王克的正上方急冲直下，向他头顶袭来。
王克警觉，立时催动法剑向上刺去。法剑闪出一阵微弱黄光，直指黑影。下个瞬间，黑影突然隐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法剑扑了个空，转而插入地面，嗡嗡作声。
王克尚在疑惑之际，黑影重新浮现，在王克面前三米处渐渐显现出了一只蝙蝠的模样。
妖修？
王克大惊失色。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只听见一串尖利无比的鸣叫声，与此同时，数千只瞪着血红色双目的蝙蝠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顷刻间，林中到处挤满了蝙蝠，整座树林被遮蔽得严严实实。
每一只蝙蝠的眼睛都射着红光，它们挤挤攘攘挨在一起，一边扑腾一边发出悲鸣，在这漆黑一片的树林中显得甚是可怖。
王克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他正要催动法剑攻击蝙蝠群，却看到蝙蝠们像是受制于某种力量，突然间开始充满恐惧地拼命挣扎，然而不过顷刻之间蝙蝠们小小的身体便炸裂开来，无数的血肉四散飞溅，林中只余一片遮天蔽日的腥臭红雾。
此时，诡异的笑声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威压，似有万斤之重，压得王克五脏六腑尽皆欲碎。他生不如死，跪倒在地，法剑也随即失去控制，滚落在王克脚边。
这是结丹修士的威压！
王克瞬间万年俱灰，遇上结丹修士，卑微如蝼蚁的他，除了伏地等死，竟别无他法了！

第三章 修仙界的法则
在血雾弥漫的树林中，一道黑光降临，落于地面，显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来人是一名身着黑袍、头戴斗篷的中年男修，他身形一晃，向前靠近数尺，伫立在王克跟前。
他用一种阴鸷诡谲的眼神盯着伏在他脚边的王克，那冰冷的目光仿佛正在打量一条死狗。
“嘿嘿嘿。”
男修张口笑了。他的笑声像是两根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怪物拼命用嘶哑的声带发出的低吼，总之，和正常的人类相差甚远。
男修右手虚空一晃，下个瞬间他手上多了一只通体黝黑的铜铃。这支铜铃散发着极度诡异的气息，男修把铜铃抓在手中，轻轻摇了摇。
铜铃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然而空中四散弥漫的血雾却开始动荡，最终汇成一条暗红色的丝线，往男修的方向缓缓飘去。
男修张开嘴，露出一种万分享受的神情，慢慢把血线吸进腹中。
他吸完蝙蝠血，将视线重新移到王克身上。
“啧啧，可惜了。不过是一把老骨头，修为也低。”言语间颇为遗憾。
这时，从暗处转出一个黑衣男子，他恭恭敬敬的走到男修身旁，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师父。”
男修瞅了他一眼，带了责备的语气，说：“你还知道跟来啊。”似乎是在责怪他来迟。
黑衣男子见自己师父不大高兴，更是丝毫不敢辩解，当下低声下气道：“是徒儿错了，请师父责罚。”
男修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他用脚尖踹了踹地上的王克，王克一动不动，早已在男修那强大的威压下昏死过去了。
男修吩咐自己徒弟：“把这老头给我弄醒。”
“是，师父。”黑衣男子听命，伸出一只手掌，很快他的掌中聚起了一股黑雾般的火焰。他将掌中的黑焰对准王克，轻轻一送，黑焰立时笼住王克头颈，如同一顶黑色布袋将他紧紧罩住。

王克从昏迷中转醒，只觉全身似有千万虫蚁在不停啃咬，难受得无以复加。他使劲睁开眼，眼前像是罩着一层黑纱，隐约可见有一高一矮两人，正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
其中个子较矮那人说话了。他的声音难听至极，王克认出他便是先前那阵诡异笑声的主人，同时也是那个用威压重伤自己的结丹修士。
“知道我为什么叫醒你吗？”
王克艰难地摇头。他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了。
“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男修故意停顿了一番，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事似的，他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调向王克道：
“你快要死了。”
“嘿嘿嘿，”男修再次发出一串可怖的笑声，“在你临死前，我要你知道，是我中山貘杀的你。”
中山貘盯着王克那张写满恐惧的老脸，似乎从中得到了些许快感。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脸上露出了微笑。
“乖徒儿，此人就赏赐给你了。”
黑衣男子闻言喜不自胜，立马跪下叩谢道：“谢师父赏赐！师父对冲儿的厚爱，冲儿无以为报，愿为师父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中山貘闻言越发高兴了。他来回抚摸着自己徒弟的头，嘴上说着：“傻孩子，为师若不疼你，这世间还有谁来疼你呢？好了，快动手吧，为师接下来还要去百桃仙集办点事情，不便在此耽搁。”
中山冲领命，来到王克面前。
他伸手捏住王克的下颌，抬起他的头颅对准自己，狞笑道：“能被我中山冲吃掉，是你的荣幸。”
王克惊骇万分：没想到自己碰上的竟是鬼修。他虽孤陋寡闻，却也曾听闻过，天底下有一种极端灭绝人性的邪修，通过吃人血肉魂魄来增进修为，被称为鬼修。鬼修修行手段极其残忍，为天理所不容，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是以鬼修人数稀微，极少现身人前。

“你们……是鬼修……”
王克好不容易才吐出寥寥数语。他受制于中山冲，那紧紧钳住自己下巴的手上似有千斤之力，仿佛下个瞬间自己就会被他捏得颌骨断裂，碎成齑粉。
中山冲闻言嗤笑：“呵呵，还算有见识。”他放开王克，仿佛为了回答王克的疑问，中山冲大手一挥，祭出一盏同他师父先前所使之物一般无二的铜铃。
中山冲先是瞧瞧铜铃，又将冰冷的视线转向王克，缓缓道：“此物名为招魂铃，乃我白骨门秘宝。你今日得见此宝，也算不枉此生。”
“只需我轻轻晃动此铃，你的三魂六魄即刻便会离体向我而来，成为我的腹中之餐。”
说及此处，中山冲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你会欣喜万分的，对吗？”
“毕竟像你这般修为低微的**，能有幸成为我的食物，是你活在世上唯一的价值。”
王克早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他万分艰难地仰起脸，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无助等各色令人不忍卒睹的神情。
他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这一生，有怨，有悔，有恨，此时此刻，感受最多的竟是疲惫。
自己这辈子到底算什么？
王克有点累了。
他想最后看一眼这天地，目光迎上的，却是中山冲狰狞的笑脸。
中山冲眼含笑意，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克。那种眼神恰似爬行动物在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着猎物的肌肤，一下又一下，令人浑身发抖，毛骨悚然。
“说起来，我很久没尝过人类的脑髓了。等吸完你的魂魄，我会劈开你已经彻底死透的头颅，掏出脑髓瞧一瞧。”
“我猜多半很老，嗯……估计不会好吃。”
王克阖下眼皮，心中已然万念俱灰。
没有来世，也没有新的开始，他的魂魄即将被人吞噬，世间此后也再不会有他王克曾经来过的痕迹。
一切彻底结束了。到最后，心底反倒涌上平静。
中山冲扬手一挥铜铃，王克整具身躯瞬间僵硬了，有一枚小小的泛白光球从王克体内慢慢升腾而起。
光球似乎受到某种力量吸引，自身开始朝着中山冲所在的方向移动。
中山冲对光球露出热切的眼神。这是修士的魂珠，对鬼修而言是世上第一等的大补之物。
吞噬一枚魂珠，便可增加十年的修为，中山冲脸上的神情显示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在旁守着徒弟的中山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骤然变色，大叫道：“冲儿快走！”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出一面旌幡，猛然挥动两下，寒气森森的幡面立时涨成一张两丈见方的黑布，将中山貘师徒团团裹住，带着二人瞬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天上降落下无数金色剑光，将整片森林映照得犹如白昼。
在金色剑光组成的阵列中，一束白光骤然闪现，在低空兜转一圈，急速落于地面。
白光中出现了修士的身影。他手握长剑，振臂一挥，厉声喝道：“休想逃跑！”
话音未落，他手中之剑金芒大盛，化作数柄同样大小的金色利剑，以暴风骤雨之势向中山貘师徒藏身处疾攻而去。
剑芒所至之处，闪现出阵阵火花，在金色剑光的照耀下，一块黑布猝然显现，转眼被剑光劈成两半，化为一股黑气消散无踪。
中山貘隐遁之术被破，师徒双双被迫现出身形。
“哼，又是天道宗的狗！”中山貘忿忿然咬破手指，朝前洒出几滴鲜血，血液一接触空气立时化为缕缕白烟，只在一瞬之间，中山貘师徒四周突然凭空出现了大量黑色蝙蝠。
蝙蝠们一经出现，迅速聚拢到一起，密密麻麻如同一道严实的屏障，为中山貘师徒隔开了金色剑光的攻击。
天道宗修士知道，这些蝙蝠名为血睛鬼蝠，是中山貘的独门鬼术，以自身精血为引，源源不断造出蝙蝠以供驱策，杀而不绝，甚难对付。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