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海边时,余晖已经淡了。
妈祖像前缭绕的烛烟散尽,潮音洞口几杵疏钟。
风涛声里冰轮乍涌,海上明月共潮生。
酷暑初消,又是一岁新凉。
对岸照例寄了月饼。满盒子油亮鲜黄的鼓墩儿,洞庭莲蓉、金华火腿、海南椰丝、长白松籽、大理漾濞核桃……不声不响藏在酥香饼皮底下,摆出个小小团圆阵。
何事长向别时圆。
波间浮沉多少旧梦。
她记得赤嵌楼外骄阳胜火,长竿上高悬着滴血的头颅[1],衬得红毛碧眼如罗刹;
也记得北来的舰队升起蔽空风帆,走下船头的国姓延平郡王[2]英武恍若天神,宽大手掌抚过她凌乱的发丝,说这孩子就叫宛仪,王宛仪。
——谁知道容易冰消。
紫禁城森严的影子压得人几欲窒息,她匆匆改换了衣冠匍匐阶前[3],顾不得辨认御座之畔可有那未曾谋面的长兄。
往后百二春秋,终究缘悭一晤。
干戈起时正值她新晋行省[4],辕门外数番翘首相候,只等到一纸荒唐身契[5]。
空使尽残兵苦战,望救目穿。
记不清几度烽烟辗转,眼看着旭日锋芒铺开遍野缟素,覆没了黄虎的残骸[6]。
云磨雨洗五十载,万里秋容重拭。
客槎离处适逢七夕佳令[7],喜鹊飞鸣,报道牵牛渡。
那一夜街头鼓乐喧天,爆竹丛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灿烂星汉映着一张张笑脸,至今在记忆里清晰如昨。
——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缘何都付与断井颓垣?
个中几番尘寰消长,不容想,不敢问,不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