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升
（瞅一眼外面大太阳地儿，这也忒毒了。白天就乐意在屋里猫着，一出门万一晒成黑瓜蛋儿算谁的，勉勉强强称得上惬意。得了信儿自是应下，捱过下半晌，天儿还未擦黑便动了身，先在夜市上晃悠两圈，拣几样小玩意儿给家里那小孩儿捎回去。好巧不巧，到刘记的时候正好听得他喊伙计，有点震惊）
两坛？？
（还是米酒，真当灌水耗子了，叫应了伙计，又指指坐着这位，招呼着）肉串可劲儿上，今儿他结账

本以为我这大侄子如今已然开牙建府，小时候跟我面前那副浑不吝的德行应当是有所收敛。不过当下瞧见才知，除了身量见长之外，倒是没多点子旁的优处。不过他这脾性倒是同我顶对付，是以他迄小儿到现今，同我处得也算近便。
：嗨哟，宝贝——儿，坐。
抻着音嗓召唤一嘴，连同往对面的长凳指去一计。随后又佯模作样地同伙计吩说。
：伙计，三分熟的肉串给他先来十把。
回头再续话的功夫，与惯里无二的笑模样已然摆妥。
：可劲造，叔请客。
@爱新觉罗以升

（掏掏耳朵，只觉得有点辣。按说打小儿在他跟前儿浑惯了，有的话早该学着充耳不闻，可这一嗓听进耳仍是禁不住一个寒颤，就透着那么一股油腻腻。在对面凳上坐了，眼神就没离了烤炉）
三成熟？！（拦下伙计，如何也想不出三成熟的肉是啥模样，倘若这一茬里头没我啥事儿，真想给这位叔鼓鼓掌，为他的勇气）你请客就造生肉呐，不是，叔你这抠门也得讲个度，哪儿有人为省钱就往碳火上打主意的？？
（咂咂嘴，心里苦）干脆我给你牵头羊过来，抱着生啃不是更痛快

按说我也是个顶爱贫的，但是不知怎的，几乎是回回都要在这小子跟前落威。正如才刚他连珠炮似的这三句，诚是被他给揶得一愣。不过倒也没反应多会时候，便又回嘴同他言说。
：怎么是生肉，叔方才不是说了？三成熟，虽然保不齐上头还要挂着些腌汁血水，但是叔觉得，三成熟真的十分适合你。你当下正年轻，血性，就该吃这样式儿的。
桌子当间倒扣着几口黑瓷小碗，当下拿过两个来，只等小二把酒呈来倒上。
：牵头羊就不用了，你给叔牵个一成熟的大姑娘来就行，啃着不但痛快，且还方便。
@爱新觉罗以升

（满脑子只剩一个词儿）血滋呼啦的……
（没叫他腻出来的鸡皮疙瘩，现下再也摁不住，卷起袖口一瞧，一层一层的，都是给这三成熟的肉闹的。第一次怀疑年轻也是过错，合着不吃生肉就不叫血性了？）叔儿，我就问一句，这么血性的吃法你是搁哪儿听来的？不能是京城吧
（我觉得京城的老百姓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听他这意思怕是啃生羊也满足不了这血性）哟，这想大姑娘了你一人偷摸去那个那个……（拍拍脑袋，一副苦思冥想模样）去那个是七大还是九大还是几大那胡同里呀

好算等到小二上酒来，这老刘家的酒坛子可不是寻常那路一手就能持上的小坛。虚目一测，怎么也有半臂来高，紧口，腹肚颇宽，四尺差不离。
我诚然没有酒中仙的海量，如今要了这两大坛子酒，左不过是想在气势上唬他一唬。若细细回溯起来，早前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断沾不得这玩意。是以临到这遭，爷俩儿跟一块堆喝酒，倒堪堪是头一回。
适才闲篇随口一说的三分熟，横是逗着他玩，可不成想，时至如今，却俨然喧宾夺主，成了我二人谈论的主要话题。
：瞧你那点子出息——甭说三分熟，就是生肉，旧年汗父和老八旗的汉子们也吃过。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没见过。
很显然，忆苦思甜并不是我今个请客的目的，故而至此就将话头略略收住。
：放心吧，我是你亲叔，哪能让你造生肉。你瞧瞧那头的木榴牌子，上头描着的都是老刘顶拿手的，你敞开儿来。
：至于这七大胡同和九大胡同，你出宫也有日子了，难不成去过？
@爱新觉罗以升

（听得伙计那头儿的动静，抬眼瞧清，搁面前的哪儿是酒坛，简直能称得上是缸。稍一愣神，又耷拉了眼皮，纵是心里七上八下，可面儿上绝不能怂，又猛一拍桌）
嘿好嘛！我说怎么八旗那帮老爷子们常年吃素，敢情根儿在这儿呢
（也是没来由的一句话，可说的那叫一个真。且不论人吃素究竟是否是因着早年间吃生肉吃伤了，就连人是不是真的吃素我也不清楚——八旗的老爷子都没认得几个，我往哪儿打听人家吃的是荤是素？循他说那地儿瞅了，样数不少，怎么挑？费脑子）得，吃啥不重要，熟的就行
（那胡同名声在外，想不知道也难，却可惜既无贼心更没贼胆，嘿嘿笑着）倒是没去过，跟您一样，听过，没见过

倒也并未再同他争辩，只回身往外头召唤了一声。
：嘿我说，好了没有！
老刘那烧烤的横炉就摆在篷子外头，因是近便，故而烤肉时发出的那些个滋滋的动静也清晰可闻，连带四溢飘来的香味都仿佛流着油似的。话音甫才落下，那头老刘便应了声。“来嘞——”
烤好的肉都用一扎长的小木签子串着，一共两大把，用竹篾编的宽盘子装着。当下撂在桌子当间，那香味更是浓郁。
：得，熟的来了，造吧。
这刚搁炉子上撤下来的肉顶烫，是以倒也不忙吃，趁着这间档把酒倒上，一并又开口。
：你开府也有时日了，按说也应该往你阿玛跟前去讨个差事，入朝走动走动。
@爱新觉罗以升

（只闻味儿不见个儿，这点儿肉串绝对当得起千呼万唤始出来。肉吃进嘴里，没品出味，烫的够呛，猛灌一口米酒。刚缓过劲儿，却听讨差，眼一瞪）不去！谁乐意去谁去，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就非得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事儿？
（咂摸出来味又觉着不对劲儿，瞅他的眼神儿都变了）嘿这还是我原来那个逍遥快活的十三叔吗，怎么开始跟我说这些了
（自出宫开府，尤其这一段，见天儿有人搁我这儿叨叨。也不是不明事理，实在是贪恋这自在日子，叹气，终还是改了口）去……倒是也得去，不过怎么着也得等过完年吧
（虽然眼巴前儿还是盛夏）

：讨差倒成了没事找事——你这话说的，嘿，若给那些个红口白牙的言官听了去，指不定要怎么揪你的小辫子。不过你放心，叔这嘴顶严实，若是这顿你请，想必就更严实了。
又是一句闲嗑，继而不紧不慢地端起装酒的黑瓷小碗，捋着碗沿咗了一小口。老刘这米酒酿得十分好，酒香馥郁，入口也柔和，且最重要的是回味甘醇。犹不尽兴，是以又滋溜一遭，完后才又同那小子说话。
：逍遥快活是不假，但我是你叔，这更不假。
撂下酒碗，两手往大腿上一搭，嘴边的笑弧咧得尤其大，差不离能看见八颗大白牙。
：嘿，小子，如今你可不是从前那个独苗宝贝疙瘩了。叔早前和你说过，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顺应老子期许的儿子。
@爱新觉罗以升

可这儿不是没言官吗，哪个言官会跟咱爷儿俩似的琢磨着吃夜市
（再想不开也不至于在言官跟前儿说这话，这不是自个儿找不痛快吗。这话活像是趁火打劫，却也满口应下）我请就我请，谁叫你是我叔，谁叫你是我亲叔
（从前还晓得读书，自打出了宫，可就是天高任鸟飞，前后相较倒还真是不胜从前。一口米酒下肚，服了软儿）得，宝贝疙瘩往后想也别想了，改天我去请安时跟阿玛讨一份差事
（咬掉签儿上的肉，恨不得给签子撸出火星，嚼着肉瞅着他，人跟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末了末了，还是学不来你的滋润

：真是稀奇——
如是接上一嘴，倒是不为旁的，若按往日情形，但凡我这有一句，他必有两句三句等在那。可当下却是破天荒头一遭，既没驳我，且又痛快地应下请客一说。哎，孩子要说长大也快，有时候就是片刻俄顷的事。诚想摆出一副慈蔼的脸子去揉揉他那脑袋瓜，以表示欣慰，然未果。
这会子功夫过去，想是烤肉应当已经不烫嘴，毕竟对面的小子吃得那叫一个欢实。自个必然也不能干坐着，拿上一串，待是把竹签上头的肉都撸了个干净，正嚼着。
：不学无术，既逍遥又滋润。不学不学，还学什么？不用学。
倒是绕口令似的，末了把嘴里的吃食吞咽下腹，才又文绉绉地续了一嘴。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爱新觉罗以升

有什么稀奇的？大不了往后去我天天请你的客，总得有不稀奇的那天
（这家刘记的味儿还是正，肉串下肚也算是垫了底，总算是觉出个几分饱来。面前的空签子拢成一堆儿，勉勉强强也称得上一小把，埋头吃肉，不时吸溜一口米酒）
不爱吃熊掌（又扭过头去招呼老刘）来条烤鱼，别抠门，多撒孜然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我就不信那个邪。即便是真去讨了差事，那日子也得滋润着过，要不然真叫遭罪）啧，舍什么舍，养一头会钓鱼的熊，哪样儿都不能给我少咯

：当真没瞧出来，你小子还是个贪心的主。
砸吧砸吧嘴如是来了一句，探眼一瞅，他那酒碗里头已然空落出半数，是以自个倒酒的功节，一并给他添满。桌子旁边拢共有四条板凳，时下挪了个座儿，跟他坐了个斜挨角，末了才端上黑瓷小碗，顾自同他一碰。
：叔敬你一大杯！
既是临得近了，自是瞧见他身下长凳空处搁的些个小玩意。倒也不客气，拣了一样佯装端详，一并又说。
：诶我说——多大了，还玩这个呐？
@爱新觉罗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