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约定 
我以为这一生都无缘再见夏郎一面，直到那个手提着金蛇剑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他的皮肤黝黑，目光迥然，笑容温暖，却一点也没有夏郎的风流神采。然而我却依然禁不住心神俱抖，激动莫名。青青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那少年如何如何，我一句也不曾听进去，我只看着那柄森森然的金蛇剑，恨不得对着青青大声宣告，我的丈夫，你的爹爹，从未忘记过我们。 
是的，没有忘记，从来没有。 
所以夏郎，我也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你莫要担心。 
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失态，也许面对面的三个人在那刻的心境里，都是“各怀鬼胎”。我把当年雪宜赠与我的金蛇锥拿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少年的脸色，明显的变了变，青青在一旁兴高采烈的叙说着他拾金不昧云云，然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除了完成夏郎的托付。 
所以，拿出金蛇锥的时候，我虽然满怀着往事如同潮水的伤感与无奈，却别有一种与心爱之人遵守约定的欢喜与满足，夏郎，我们欠红药的，到今天，我已替你偿还。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的偿还，竟会是以女儿的幸福为代价。 
当那天晚上，青青敲开我的房门，娇羞盈盈的对着我说，妈妈，我喜欢袁承志的时候，我目光凄然，脸色惨淡，干涸了二十年多年的泪水，潸潸落下。 
原来，命运的玩笑，不过是绕回了起点。我们的幸福，竟青青的不幸来偿还。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与悲哀，青青，我的女儿，除了像你爹爹把铁手的幸福托付给我一样，妈妈把你托付给你的心上人外，再也不能为你做更多的安排，你和他之间，只能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 
我亲爱的的宝贝，再见！

六、相对 
我看到了青青。以及青青背后，藏匿于黑暗中那双闪烁者狡黠与报复的眼睛 
在我为了躲避宫人的搜查而躲在阿九的寝榻上时，我看到过那双眼睛，那个眼神，锐利的而屑地扫过我和阿九。我记得那对眉眼下的嘴角，带讥笑，微微地上扬，轻落落的说，两位，告辞了！ 
命运，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算计敌不过何铁手的精明，我早该知道，她是那么聪明，又也许，我始终是个被仁义的外衣包裹着自私的内核的家伙，为了青弟不受伤害，我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比如——转移目标。我不过是利用了她对我的感情，水到渠成的让何铁手转换了焦点。只是如果没有在皇宫里遇到青青，我想一切都不会发生。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看到青青毫无光彩的眼睛就在床前凝滞时，还以为自己睡在梦中。 
她不说话，只静静的看我，目光迷离毫无焦距，皇城上空冷飕飕的夜风从敞开的门口鱼贯而入，被子底下我握着金蛇剑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着，我忘了身边还躺着一个阿九，却只觉得青青急喘的气息伴和着她猛烈的心悸铺天盖地的浮动在我的周围，压抑而冰冷的叫我觉得窒息。四周在那一瞬间显得绝无仅有的可怕，她不出声，我不敢起身，只有身边的一只手手依旧轻轻的压着我的肩头，泛起一阵麻麻的疼。 
出乎意料的平静安然，却让我感到陌生的惊惧。我的青青仿佛在那一刻被黑白无常抽离了魂魄，我注意着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在沉默的几近死亡暧昧时，她的岿然不动让我感到喉间那根勒住了的绳子似乎愈收愈紧，绞痛与窒息渐渐开始控制住我的心脏，脑中的意识随之不断涣散，直到我一字一句的听到她说，袁承志，你喜新厌旧，你不算好汉！ 
大脑的肿胀，思维的游离，在那一瞬间回归正轨，青青那决不高扬的声音一字一顿，无孔不入的投落进我的原已空旷的脑海，饱含在阵阵回声中的母音，咬字吐字，显得前所未有清晰。 
是这样吗？ 
这就是我吗？ 
头痛欲裂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何铁手妩媚无边的脸，青青的绝望，阿九的隐忍，时隐时现的堆叠在上面，如果，这就是何铁手希望的结局，那么，她，她，她，我究竟对不起谁？是旧约相许，遭遇背弃的何铁手？还是痴心枉付，甘被利用的阿九？或者是，魂之所系，阴错阳差的温青青？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听到青青的责备时，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毫无预兆的流窜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四肢百骸在那一刻被挑筋断脉，那样的痛苦，一如当年受了极刑的父亲。 
崇祯没有给父亲解释的机会，一如现在的青青，亦不再给我机会。她在讲完那句话之后淡然决然的背身，我看着她迈向门口的脚步轻轻踏下，看着他的背影向着夜色渐行渐远，晚风吹拂起她长长的裙褶，卷向门框的那一瞬间，我无可忍耐不顾一切的对她喊，青弟，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何铁手冷冷的铁钩已经迎面扑来，阿九的按捺并不能阻止我最后的爆发，只有何铁手的格挡，叫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青远去，风声急紧，夜色如墨，那一路虚浮的脚步下，仿佛是一场彻底走出我生命的决然离场。

七、设局 
袁承志太蠢，我太聪明。 
又或者，他太大意，而我太小心。 
从姑姑捉回温青青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才是袁承志的命门。 
人生的来去就是这样，你设计了我，我算计了你。 
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姑姑的厉害。 
不及我的算计，却有着一双足以看透世间情障的眼睛。直白而犀利，却独独看不透自己。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拿温青青怎么样，即使在她骂人骂的让姑姑都跳脚的时候，我都保护着她。于是姑姑私底下又开始骂我笨蛋，我却多半笑望着她的眼睛却不能告诉她，我虽然是你的侄女，五毒教的教主，却更是一个青春梦好的少女，我，不服输。 
只是姑姑说的始终是对的，我最后还是输了，幸好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输赢的结局，当我直接面对袁承志的背叛，是设计或是巧合都已经不再重要，我那时的脑海中，只剩下报复这个深深的烙印。 
所以我宛笑盈盈的对温青青复述了所见的一切，我对她说青青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哥已经有了新欢，早把被绑架的你忘去了九霄云外。我温柔的挽起她的手，轻轻的告诉她，不相信么？我带你去看……我想，多一个人陪我体味绝望的滋味的话，我是不是会觉得不再寂寞？至于阿九这个娇滴滴的公主，我想她很快就会体味到被诓骗与利用的滋味，当青青拔身而去，袁承志愤然而追的时候，我伏在她寝宫的屋梁上，就着那暧昧而昏黄的灯光，看向那场凄然的绝离，笑的泪落风中，妩媚盖天下。

十、回家 
死，其实不可怕。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在埋葬着爹爹妈妈的山洞里，我甚至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 
我回家了。 
温暖的家。没有黑暗，没有寒冷，没有恐惧，没有绝望。也许，我还能在那里，见到我心中念之深深的少年？ 
妈妈，你不会怪我罢？ 
何红药，不是爹爹必要清偿的债吗？ 
我看着她抱住你的骸骨亲吻，看着她几乎癫狂的要将你挫骨扬灰，看着她恶狠狠的说要让你和妈妈魂不相见。 
爹爹，能不能告诉我，这样的疯狂，究竟是谁的错？ 
人生，果真是用来还债的。我还那心中少年的债，何红药还你的债，你和妈妈，互相还对方的债，那么，就在一起吧，既然一切连命运都无法剥离，何妨情缠死方休呢？ 
意识弥散的那一刻，耳畔听着她疯狂的笑，那深深的执念不可抑止的搅动我的心房，心中的那个温厚的少年乘着那股搅动，似乎在不停的跟我念咒，青青啊青青，你还有事没有做完不是吗？我有些困惑，妈妈，这是必须的吗？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对所有人都好？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终究是和何红药一样的人，深深的执念让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也是最后一次见他，皇宫寝榻上的那个淡漠的身影，第一次变得那么清晰，他的脸就在我眼前，是那么狂喜的看着我，疲惫却又亢奋的，那深邃的眼神直直的，刺进我心里。 
那江南桃花下的少年，突然的，又想起了他，我要带着他去见爹爹妈妈，绝不能让他从我心里挖了去，不能！终于在那一刻下了决心，长久以来在身体里所有的纠缠厮杀，在决定的那一刻终于停止了，也许，前生的故事里，你辜负了我或是我误解了你，可是，连着所有的辜负与误解纠缠在一起的痛苦，都不及我心里的那个温良的少年郎所带给我的阳光，如果，曾经的一切是我的错，那么，我愿意对你说：对不起，是我——不该爱你。 
妈妈的劝导是对的，那个让我撕裂，让我难受，让我天人交战过的人，在这样的交代面前，一切都必须放手，伤痛和苦恼在那一刻都将远离，而我，亦要彻底的放下，随着那个玉山码头，千里送金的少年一起，执手天涯，吹箫舞剑，青山绿水下。 
如果我真的忘不了他，你会等我吗？ 
会。 
如果我真的放不下他，你会爱我吗？ 
会。 
如果我来生还想见到她，你会恨我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另一个我啊，青青，要答应我，当你在很久很久以后与他忘川相对，要记得，为他奏那曲《峨眉劫》，要记得对她说，大哥，青弟来接你回家。 
好。 
我答应了，很久很久以后，当我隔着忘川的水看见他，我真的为那个前生里纠缠不忘的人影弹了那一曲峨眉劫。 
俏峨眉 雪花漫漫 
云雾满 一笑淡然 
落叶花残 道路难 
金折扇 难配 美人伞 
报国寺 佛光 石龛 
何处寻 红尘 难断 
东风寒 衣袂 凌乱 
执手 不见红妆 
奈何桥水畔 背影散 
一叶孤舟望不穿 
绸纱蹒跚 孤声寒 
终拨乱愁思棋盘 
红颜一声叹 自惆怅 
纵横天下何记得 
一曲峨眉为君弹 
在悠扬而清拔的曲声中，我依着约定，微微泛笑着对隔川的他说，大哥，青弟带你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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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