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伤患 （4.5k）
海水不蓝，听不见贝壳的呼声。
身体一阵阵发紧，好像离水太久，皮肤开始皱缩干裂的讯号。
海床光滑得古怪，没有一丝石沙，库丘林向不远处的黑色藻团游去，刚刚那里有过一丝闪光，看到的一瞬就消失。
“——科学院或将采用新克隆技术以尝试复活这一物种。”
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传来模糊的嘈杂音，他撞到透明的屏障上。
有惊叫声，有哄笑声。
好疼。
藻团长着颜色各异的脸，有他自认为熟悉的种别，也有从未见过的种族，他开始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在两步远的空气和玻璃之外，仰头围观他的黑压压的人群穿着或许量产的高档织物，神情刻薄。
“世界上的最后一条美人鱼竟然是雄性，喂，你们是怎么搞的？留也要留一条雌性，研究也好复制也罢……都是些看不懂商机的榆木脑袋吧！”
“对不起，我们已尽全力救助。”
救助？
库丘林对负责介绍的工作人员绽出尖牙，回去水族箱的尽头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句交谈：
“它，它能听懂我们说话？”
“是，目前发现只局限于部分印欧语系语言，至于攻击性，请勿惊慌，科学院在成功破译个体信息后也会尝试驯化……”
强制自己休息足了，睡眼惺忪倒差点误了大事，唯独今天不能引起那群混账注意。他看向水面，距离上层空间只有一掌距离，展会将在20:00结束，之后连夜进行回程运输。
打开箱盖的一刹是他唯一的机会。

19:00，部分展区锁闭。
19:30，安定剂投放。
20:13，确认来宾全部离场。
“我还真有点怕……亚尼斯，你说万一安定投放得不彻底怎么办？看那家伙的尾巴，保不齐比鲨鱼还棘手，而且你听说过塞壬吗？人鱼说不定都会那种妖法，海妖受海神眷顾……会遭报应的！……”
东方人拦下同伴按下指纹识别的手，身着白色防水服的两人身后停着拖车，车子上面载的大方块是用于空运的特制水箱。
亚尼斯瞪了他一眼：“共鸣器是科学院放的，咱们只要把它从水里捞出来送到外面的空地就完事了。”
“可我好像听到水响……”
“怂货，一会儿我打开盖子，它要是不对劲，你就打开这个往水里扔。”亚尼斯不耐烦地抽出腰间别着的电棍挥舞，“谁管物种不物种，商业大头对雄人鱼不感兴趣，科学院那帮**得不到经费资助肯定要废弃这个项目，早晚都得弄死它。做事动点脑子！你才能像我一样当上队长。”
“是，是！那我就负责拿这个吧……您来开锁。”
识别器吸取指纹开始与库源比对，约三秒后屏幕显示绿色许可，脚下水泥中埋藏的装置即刻运转，水族馆的地板索索震颤，向两侧缩进。位于室内上角的所有打光照进二十平方米的水域，水质看上去清澈见底，实际为了向高层人士展示效果，其中投入了轻毒的亚硝化物。
两人站在池边探出脖子，首次披露其真实存在的同时就被宣布物种灭亡的神话生物侧身躺在池底，水波晃荡，青色长发和鱼尾纱随水流轻微晃动，看不清人身的细节，人鱼对声光等刺激毫无反应。
“哪儿有水响？看见锁骨上的环了吗，钩住那个把它弄上来。”
黑色钩杆颤巍巍地伸下水，钩了好几次才钩住，向上提拉直到半个人身浮出水面，亚尼斯把烟头啐进水里，接手捞起人鱼的腋下，整体和人差不多重，那尾巴拖出水后可没水里看上去轻盈，真是人身鱼尾的怪物，他呵斥下属：“别愣着！过来抬尾巴！”
半天没动静，正要骂，听见钩杆的柄落了地。
“***的——嗯？”
拖行的“货物”似乎动了一下。

啊，没人看吗？(╥╯^╰╥)

一低头，第三双眼睛幽红幽红地盯着他，理应陷入深度沉睡的人鱼却睁着眼，瞳仁是一道黑色的细缝，张开的人口中露出多刺牙膛和森白的鱼牙，“啊！！”亚尼斯吓得甩手大叫，伸手去摸腰间的电棍，想起交给了同伴处理，那家伙吓得魂都没了，木桩一样戳在几米外原地不动。怪物被他甩得顺着水迹滑回池里但很快再次扑住地板，阻断了过去抢夺电棍的路。
完了，完了，完了，快关盖子！
不，没完！我有手枪，我还有手枪！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上膛，无心瞄准，六发子弹只要打中那貌似同族男子的头部一枪，不管它的下半身是什么鬼东西，有什么样的力量，都一定会死。
砰！
砰！砰！
人鱼打算跃上地板的力气骤然消去了，舒展弯曲的尾巴。
突如其来的爆裂声对所有无防备的生物都是一种震慑，库丘林不解地眨了眨眼，目睹白人男性的后脑被同伴用手中的棍子狠狠抡了三棍，一翻白眼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倒戈的东方人在他面前卸掉了亚尼斯手枪的全部子弹，叮叮当当，丢开枪壳，然后双手举过头顶，那是人类表示投降的动作：“相信我，我带你离开这。”
为了保命做出的选择么，绝不，他在水下听到了十分钟前的对话，这股沉着的作风和刚才判若两人，如果收走电棍也是蓄意而为，那么……但一个人既然可以表演怯懦，同样也可以表演可信。
“哎呀，这就有意思喽。”库丘林笑起来，伸出手给对方鼓了鼓掌，“离开这鬼地方我真是求之不得，那就先聊聊你帮我的理由？”
时间并不宽裕，过一会儿恐怕就会有人来检查人员延时未归的原因，他知道被送回科学院的下场，自己一旦离开水就无法自由行动，逃是逃不走，本打算最后拉几个替死鬼解恨，拖着时间对那个人类才是考验，慌乱还是放松，神态会泄露他真正的意图。
啧，黑皮白发的青年发出这么一个音节，扯掉防水服，从衣服里层掏出另一把手枪。
嘿，被察觉了吗，还挺聪明的，库丘林瞪着他咧开嘴，结果手枪贴着地板滑到面前，活生生把他脸上的讥笑给憋了回去。
“我的行动有人授意，那个人的身份遵守约定我不能告诉你，科学院的空运机就停在后面，因为你耽误的时间现在我们最多只剩五分钟时间逃出去，不可能使用这个水箱，路上没有有效供给，四十分钟后到达安全的地方，那个时候你的皮肤会达到极限。”男人一边不带停顿地快速说话，快步朝他走过来，“听懂了的话，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拿掉定位器，它埋在你左肩后靠颈的皮下，第二件事，拿你手里那把枪监督我，因为我不是像你一样不要命的**。”
接着不大情愿地伸开胳膊，表明他们唯一可选的逃离方式。

库丘林闭着嘴巴听完，首先割破肩后的皮肤，那里果然埋着指甲大小的薄片，他把它扔回水里，金属的光泽随着一点点血丝沉入箱底，然后拾起手枪，看了对方一眼，状似困惑地，学着倒霉男的样子拉住枪身的套筒，喀嚓一声给它上了膛，并打开保险。
东方人的表情随着那声脆响明显僵了一下，无可奈何。
“惊喜吗？人类的臭小子，那就开始你自以为是的行动吧。”
这会儿真正爽快地绽出牙齿嘲笑，库丘林重新回到水下重置身体的湿度，再出来时警报大作，东方人抱住腰部把他扛到肩上：“屏蔽器到时间了，快走。”转身快速向楼梯间的方向移动，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透过镜面梯墙，看到那家伙一连往上按了两个楼层，他忍不住出声：“你是笨蛋吗？他们一定会在一层等着我们啊！”
“你才是，我没打算从地面走。”
“地下？你们到底做了多久准备啊？”
“没时间解释，抱紧点，你太滑了。”
“啊，哦。”
“……不要抱脖子，水分在衣服上留得更久，你会好受一点。”
“……”
被塞进后备箱里的时候库丘林感觉多活出了一条命，自己居然还没因为脱水干死或者被气死真是命不该绝，也许被送回科学院也能随便找个下水道逃掉。他卷着尾巴听车子左拐右拐似乎不断穿进人迹罕至的小道，周围掠过平和的生活音，大概正在人类居住的聚落之间巧妙穿行，过了一会儿，车速减缓，某个缝隙里透出光，东方人的声音从车子前头传来：“推一下你前面的椅背。”
椅背倒下来，露出驾驶座上一张皱着眉头的侧脸，那就是那个人的常驻表情，让他看了觉得不爽，没来由地微妙排斥又不大讨厌。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瓶子丢到身边：“后备箱里还有两瓶，撑不住我们可以停车找水。”
不至于，既然他能成为世界上最后一条人鱼，当然没那么容易死。库丘林悠悠地洒完了水，抓着前座立起上身，钢铁机器在少有行车的道路上疾驰，天色全黑，这个季节若从海礁石上仰头将观测到明亮的星座，城市的灯火将它们映得浅淡得多。
光亮使星群失色，洞穿人鱼们的耳与目，珊瑚脚下的厚叶水草里堆满凋败的尸体。科学院想要那片富饶的海域，不断恐吓以试图改变交涉失败的结局，当他们发现无法以武力驱逐植根于此的海妖，便即刻选取了强取豪夺的方式。海神早已因海域不洁而抛弃他的子孙，魔法的传承断流于百年之前，人鱼作为半人的种族，在文明爆炸面前终究与无智无心的蝼蚁无异。
库丘林摩挲那把锃亮利索的手枪，问道：“你总得有个名字吧？”
开车的连头都不回：“手枪上有，看到了吧。”
“看不懂这个文字。”
其实所有的人类文字都不是很认识。
“这样啊。”那家伙顿了一下，结果居然是幸灾乐祸，“那就很遗憾了，库·丘林。”
“你死吧。”
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远超过想象，至少他的名字——自己从未将其告知过任何一个“人”。库丘林沉默地看着有条不紊一步一步从深渊里救出他的神秘人类接起来电，使用另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通话，似乎在汇报成果，不至于严肃，应该是同伴或搭档之类的人物。
我的行动有人授意。
深知他从毁灭中只身逃脱，身陷囹圄，能够调动最合适的人类佣兵，并且了解他置身海底的半生，这样的雇主他想不到是谁，也不可能存在。

“库丘林呢？他还好吗？慎二那家伙真难缠，不过好歹搞来浓缩的海水啦！按比例混合淡水的话还是能撑一阵子的，转移的事就……”
“——等一等，凛，剩下的回去再说。”
卫宫挂断电话，把车子开到路边，平缓地踩下刹车。
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海妖的利爪架在喉咙侧面，只要他随便动一下，不知道左右哪边就会先开一个窟窿，当然就算他不动，也有0.03%手枪走火的风险。
“我不能泄露委托人的身份，你就当是某种立地成文的职业道德。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们可以信任，以及这辆车子至少不会开到科学院的空港去，还有……”
库丘林不会因为自身无法逃离就打消在这里杀人的念头，既不能激怒他，也不能违背和雇主的约定，所能说出口的话本就不多，谨慎地过滤下来只剩下几句没有实际意义的空话。卫宫不动声色地瞟向位于车子斜上方的摄像仪，角度足以遮住后座。
“虽然空口无凭，我个人想让你活下来。”
说来奇怪，雇主明确指名要他作为第一个前去接触的人，表示其他人替代有被误杀的风险，得出这种判断是因为自己的详细资料已经传开了？又或者是凛向对方作出的推荐？她最近越来越会打马虎眼混淆视听，尤其关系到这件事，什么也问不出来，不仅问不出来还会被甩一脸家务活当额外加班。
就算为了以后的处境，库丘林也不是他可以弃之不顾的目标。
“说实话——”
“好了好了，拿钱做事的小喽啰，你也不知道是谁对吧？知道了，快继续走吧，说到底去科学院还是哪儿都是无所谓的事，真麻烦啊！”库丘林却突然抢话，手枪喀啷一声丢过来砸到档把，滑到脚下。
我说了什么吗？
卫宫捡起枪，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人鱼侧卧的背，汽车运转滋生的热气让海生物的皮肤泛起烫伤似的红斑，所幸腹侧还在十分有规律地平缓起伏。
“EMIYA。”他说，脱掉自己的上衣拿在手里下了车。
人鱼感到侧面敞开流风，抬起头，东方青年赤着上身钻进车厢，用半湿的衬衫裹住他的上身，往布料里洒了些水，回去驾驶座打开冷风，十一月的夜里，抿着嘴唇重新打火启程。
两只手臂从座椅的两肩搭过来：“名字吗。”
“嗯，回去好好呆着，这也只能让你最后到的时候身上的裂伤少一点而已。”
库丘林贴在椅背后面兴奋地搭话，被卫宫故意轧上石头颠得一头撞上车顶闭上了嘴巴。他大概放松警惕了，要么就是真的无聊，开到四分之三路程的时候又贴过来抱怨一句好困，声音有些疲乏，瞳色也暗了许多。
“……你这家伙虽然讨人厌，本性倒不坏，我要休息一会儿。”
已经出了城市边缘，卫宫便单手控制车子，腾出一只手握住人鱼的手腕，时不时晃荡几下：喂，还没死吧？

Chapter 2 养鱼
人类社会文明发源于河流，众多民族都曾在其辉煌史诗中描述过人身鱼尾或蛇尾的神怪：有时以身化神而辟天地，贵为万物之母；或兼备美音与形貌但凶性难除，引诱企图征服海洋的灵魂使之溺水，夜踞于礁，其泪落地成珠，似月皎白。
“凛！接应一下！”
被喊叫声从沙发里轰起来，远坂凛趿着两只套反的拖鞋拉开门：“怎么了？这是……你们被追上了？”

她伸出头向门外张望，血迹断断续续一步三滴跟到卫宫脚下，开门的工夫已经聚成规模骇人的小滩，天气明明很冷，他穿出去的衬衫不知道丢到哪儿了，打横抱托着奄奄一息的人鱼，表情像块远古石碑，只能看出僵硬和累。
“没，都是他的血。绷带有吗？没有我去车子里拿，有剩。”卫宫边走边说。
凛举起手里的外套：“你把他放下就歇会儿吧，我去拿。”
掺过止血药的稀释海水表面浮起星点泡沫，接着没了动静，安静犹如海葬一具尸体，几秒后透明的水染成满缸淡红。卫宫拧了拧眉心，原地转了一圈半才找到拖把擦去地板的渍，掉头回来取了花洒，调好温水冲洗库丘林的脸。浴缸不如水箱宽敞，人鱼的尾鳍和头部露出水面，难免让人觉得别扭，水冲到位于眼角的裂口，血液经由脸颊滑下，是与人血无异的赤红涓流。

出血量惊人，不像还能活下来的样子，他就站在这里，却无所适从。
潮汐般的既视感，被自己除去的、被他人枉害的、恶徒、善者、敌人、同伴，和凛共事之前曾见过太多相似的场景，亲眼目睹避无可避的终焉在某一刻突然降临，倒计时自残破躯体中一刻一刻溜走，张开指缝，生命之瓶的碎碴没有余温，连道疤都吝于留下。
他本来不在乎那些东西，或者说，看上去已经不在乎了。
鱼离开水必定死去，那是无可变更的宿命，途中无数次攥紧掌心里的手腕确认脉搏，库丘林出声笑他担惊受怕，可等到救命的海盐和药物杀到了伤口，这比蟑螂还顽强的家伙却歪着头不再理他。耳畔仿佛再响起那道半讽半笑的声音，悬在头顶三尺有余：
你以为奇迹如果来到身边，就会一直睁着眼吗？
水下散开新的血雾，人类呆然盯着持续加深的水色，想着车子得尽快安置到隐蔽的地方清洗，换涂装牌照，清除路上的血迹，想着也许现在就应该着手盘算如何处理人鱼的尸体，最简单最省力的方法：就地挖坑埋了。
连个碑都不会有。
青年转身离开房间，冷风呼啸着穿越胸膛。

“——联系雇主商榷事宜，看他是否愿意接收，要么干脆我们来处理。说来现在我更好奇他的身份，没有具体信息吗？那联系方式呢？”
“也没有……那个……对方使用匿名邮件发信，追查IP位于太平洋海面，大概不想被我们知道身份吧。”
吵死了！
库丘林愤怒地扬起尾巴拍下去，这一动没达到预想的效果，隔壁还在你一言我一眼窸窸窣窣念叨不停，自己身上反倒疼得要命。听到某些特殊的音符，他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仔细偷听那两人谈话。
“凛，你该不会只是为了看一眼人鱼的样子就接下了这个委托吧。”
“什……当然不是！……”
“哦？是吗？”
……听不懂，不过既然有那小子在，就证明他们逃亡成功，到达卫宫提过的安全地带。
天花板的装潢比展馆精致得多，空间狭窄看似一人用，水箱似的白色容器没装封盖，看来这里就是了。库丘林坐起来，血腥味迫使他低头打量自己，旋即忍不住咧开嘴巴，真叫惨不忍睹，他活到现在受过最重的伤也没这一半重，全身上下没块好肉，有些地方翻卷裂出细密条纹，好在灼烧感褪去，活是活着。
连他自己都觉得近乎奇迹。
话说回来，墙角卡住的置物架拐走了他的注意力，两三个瓶子散发不同的清淡异香，参考上面密密麻麻时懂时不懂的文字，其中某个应该是……洗浴用的东西？
人类聚落由方形建筑堆砌而成，能够一人独占的地方也就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住所，没有任何抵抗入侵的有力防线，那群人把他从科学院的眼皮底下捞出来，并没跑多远，最多跨过了半个眼袋的距离。这是短时间内他们能准备出的最好条件，换言之，幕后的雇主并非看重硬实力，而是另有原因。
库丘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右手手腕，路上卫宫一直攥着那里，留下一圈指印红肿褪皮，恐怕要等个几天完全长出新皮才算完。那个黑脸怪至少有六次擅自判定他挂了，算上火球似的掌心高热一共把他惊醒了二十七次，最后几次的时候耳边听到蝇群嗡嗡乱叫，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不知从人脑的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话题：“我以为人鱼上岸后下半身可以变成腿。”
他太累太疼了，没力气回答和发笑。人鱼的祖先确实如此，但同样归因于魔法断流，潜能随历史褪去，陆地的统治权被人类夺走，海神的双足弃民不仅不打算将其交还于海，还把人鱼臆想成只有美丽女性的温顺种族，妄想某一天在海岸上相遇，白头偕老。
空手捞老婆的黄金白日梦还是少做的好。库丘林翻了个白眼。

哐！
一声巨响吓他一跳。
好像跟那女孩言语不和，卫宫突然闯进门，竟没注意到别处多睁开双眼睛，抱着胳膊对墙赌气。虽说生气，大概知道自己反应过激或者干脆不占理，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他没有加以阻拦，甚至让了一步方便开门。门缝里露出俊俏东方女孩的脸，表情窘迫，声音却倔强：“Archer，我想雇主会主动联系我们的，而且……”她辩解着什么，说到一半忽然张大嘴巴，碧玉似的眼中亮起惊喜的光。
卫宫闻声顺着远坂凛的目光回头愣住，惊愕？感动？谁知道呢。库丘林被盯得头顶发麻，扭头冲那女孩子招手：“嗨，小姑娘，能听懂吗？能不能换点儿水？我不想泡在血里。”
“库丘林！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死定了，还发愁询问雇主怎么处理尸体。”凛换用他听得懂的语言回答，“啊，当然，Archer，你去后院提水，这段时间我正好帮他包扎。”
是漂亮又干练的人类女性——人鱼藏起尖牙，假装乖巧地趴在浴缸边晃晃尾鳍。
但鱼生在世总归不会太如意，美好计划的开端必备一只搅混水的拦路虎，拦路虎跨一步挡在中间，皱着眉头劝阻：“不行，凛。”库丘林心道多管闲事，只见卫宫指着他的鼻子继续说：“别靠近他，这家伙很危险，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你怎么说话的！”
卫宫全然不理他，用回本国语言对凛说话，唠唠叨叨想来在强调他仍然具有兽性不能轻易靠近云云，把她劝走之后一会儿独自带回水桶，放干浴缸里的血水，取下花洒。库丘林见他绷着脸，大声道：“难不成在护食？哎，那也用不着说这么重的话吧？”
水流猛地拧到最大，像冲洗山药一样刺啦啦地冲他。
“疼！好疼啊！”
人鱼抓住喷头转动，他力气大，水流顿时迸了卫宫满脸，顺势从踉跄一步的人类手里抢过花洒放在身边护好，一边得意洋洋地伸出爪子挑衅，使人控制不住火气直想给他来一棍子。

等水漫过腹部，桶里的海水倾兑进来，有人问，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不见得是个问句，也可能是喃喃自语，库丘林抬起手腕交给对方包扎，反问：“嗯？你难道不该高兴吗？我活着意味着保住了大把酬金，冒性命危险从科学院手里抢东西，这活儿一定值大价钱吧？”
大价钱，凛确实提到过相似的概念，但没有用具体金额去衡量——“酬金越多，意味着你被商人巨贾甚至国/家/机/关盯上的几率越大，作为宠物、藏品、实验材料的可能性越大，当然，你的结局跟我没有关系就是了。”
“那你的意思是留在像你这样的普通人身边，我就能获得比‘那个’更好的结局了吗？”
卫宫感到肺底被落石噎了一下。不可能。留在这里终其一生只能成为三百升水的囚徒，而就算送他回到海域，也不过是换了双手，将其献祭给名为自由的孤独。青年坐在方凳上，凝视人鱼手腕上反复涂得凸起的药膏出神，水珠弹到鼻梁，他才开口说话：“没有人能同你一样幸存，何况几乎不存在求生欲。”
死生淡然。
“人是人，我们，咳。”想起自己已经是种族最后的活物，库丘林耸肩，改口道，“谁知道呢，要我说是神意吧。”
“什么神意。”
“拿你做比方，你幼年的时候掉进一个洞，消失几年，出来后感觉身体起了变化，痛感变短暂，愈合速度加快……Caster说是来自大地的祝福，不管它来自哪儿，总之就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卫宫扬起眉毛：“Caster？”
“是我的孪生兄弟来着。”库丘林指指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喜欢窝在家里翻倒魔法，族内有相当一部分连他的存在都忘了的，神代魔法依赖空气和水中的以太存在，后来以太稀薄近似于无，那些事情归根结底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这个词用得很涩。“神秘”未能阻止族群覆灭，甚至没能拯救自身的命运，是这个意思吧。卫宫把绷带末端系成一个结，琢磨是不是该就此打住，人鱼的红眼睛瞧了瞧他，突然探出身子冲着头顶拍了他一巴掌：“行了吧？小子，别拉着一张臭脸，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到什么，死与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命。”
“不识好歹也罢，你是把我从那个鬼地方捞出来了没错，但老子不需要你拯救。”
人鱼湿润的手指夹住人类的脸颊往两边拉开。
“——你有空，不如救救你自己。”
“唔。”
神话生物滑进浴缸，因为一个滑稽的丑笑脸笑得惊天动地，凛推开门要求安静一点，并询问要不要给他们买水枪决斗，浴室里的动静怎么总像有两个第一次一起洗澡的五岁小孩。
碧空之下艳阳映穿海棠的脉络，千般相似，某一例举世罕有的虹膜。
“闭嘴，你到底多少岁了。”
最后一点药涂在背上，为了防止头发夹进伤口，暂且拿凛的多余发绳把人鱼的长发盘在脑后。
“给我抓鱼吃我就告诉你，要新鲜的鱼。”

大半夜的，指针重合十二点，坐标离城市远，离海也不近，好在提前考虑到食物问题，卫宫拎出新鲜食材，本想直接抛过去，想想还是帮伤患给食物拆掉骨头，一不留神就又顺手下锅做成了装盘菜，香味顺着门缝窜进浴室，进门的时候以为家里多养了条狗，他把盘子架到一边：“别动，把指甲剪掉再说。”
“你也太折磨人了吧！我都过了好多天只被注射的日子了啊！”库丘林抓住锁骨上的金属环。
“那就把这个环卸下来，然后把指甲剪掉。”
人鱼窜起来咬他的手，所以到底还是先吃饭，剪指甲遥遥无期。
“至于年岁我也不知道。”库丘林说，“因为在流沙坑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我本身没有印象，按Caster的说法是不到一百年，所以差不多三百年吧……问问问没完没了，之后要送我去哪？”
尖牙碰到勺子，卫宫感觉金属的震动一直传到指尖：“目前还在等雇主下一步的讯息，如果期间被科学院追到这里，我们考虑从海上把你送去我和凛的祖国，暂时安置在那里。”
“这样啊，你们也会跟去吗？”
“有负责接应的人，我只是被要求首先接触你，不过真有意外的话……算了。”
“嗯？听起来情况不太好啊。”
“没什么，一个教会而已。”
tbc.

嗯。。。LOFTER那边更了我就会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