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回京述职，也是在临近年关的时候，今岁的雪来得迟些，雪花却大如手，连连几日未歇。从故交府上而出，外头的天色已然黑透，轿夫小心谨慎的神情入人眼底，应也怕脚底打了滑，再生些差池，索性改为踏雪而行，朔风着人身，脑子也能清醒些。）
你们在此地候我，我去去就来。
（这等时辰若在往日，已然将近就寝，只是这几载在奉天任上，人也觉少了些。而三年将任满，未得一纸诏书调任回京，却又指派在了奉天，明面上升了半级，却让人半点欢喜不得，候着人的，未必是福事。）
没有我的信？（能念及把书信送至客栈这等地方的，还得亏是他，愈是人多眼杂的时候，往往越让人安心。客栈中只余几盏灯火，望不请掌柜的神色，是未生异端，还是力所不及？）

【来到驿站，裹挟一身风雪，门外止步，挥手拍打肩头。来前曾有一番计较，如何劝说又怎样安抚，到跟前却全被冷飕飕地冻成了一片空白。向迎迓之人问清去向，颔首以应，不忘随手丢去几钱碎银，权去喝杯热酒暖身子】
【驿馆深处有柜台，并不起眼，此刻却人声鼎沸，巡城马歇脚打尖或是周转往来，总得有个说话之处。偏挑此时此刻来见他，其实抱着既光明磊落又避人耳目之缘由，等挑帘一看，与期望略有差异，倒也不以为意。寻略偏僻些位子过去，掣开木凳落座】
好大雪。掌柜的，温一碗酒来，稍候一并会帐。

（商家重利，这会儿算盘声打得飞快，也阻了人再往下问上一句的念头。本欲掏些碎银两做赏，这边暂先归府，闻得一声“要酒”，眼风及人，一时摇首而笑，未等到信，却见到了正主。示意堂倌且勿声张，接过人手中欲送上前的一壶酒，再置了他要的酒于案。）
雪天饮酒，够潇洒。
（许是他估算了时辰，知我会来，又许是千算万算，这一封本该到我手上的信出了差池，而我与他皆是不知。甫一落座，便也弃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怎么样了？（一探人神色，果然是道出了这一句来，阿玛曾允我，这一级定会调任归京，而先前额尔齐那意味不明的话，似也与如今留任奉天的诏书有几分干系，如雾里窥人，忽而就辨不出个究竟来，只得旁敲侧击，寄了心念在他们身上。若能循到因，没准便可推到果，总该是一场知己知彼的棋局，才不会使高下立现，草草败下阵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微微一愣。抬头去瞧，将那抹笑收入眼底】
天寒地冻，怎么这时候亲自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一句话问不尽行途奔波，他能准时到此，想也生受一番辛苦。将眼前酒碗排开】
正好，喝一杯暖暖身子
【待他落座之后，先说几句闲话，言谈之中体会出那份迫不及待，道】
奉天那边，你最清楚，消息往来不免有疏漏。一旦为有心人察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所以书信不见得稳妥。这杯酒呢，贺你再进一步，前途无量啊。

奉天那边的雪还大，反过来观京城，倒觉得不算得天寒地冻。
（未与北边苦寒之地相论，甫一出了关，风致亦是不同。有人说派到江南好，哪一任都是肥的流油，而偏僻地方差事难办，而且要穷上三年，不敢苟同这穷富之论，只知自小在京城长大，故交皆在京城，如何都盼着调任回京，昔日那些展翅高飞于外头建功立业的念头，这会儿都不敢轻易再道一遍。）
你不也是亲自来了？
（酒盏的边儿都有些温意，只是酒虽能暖人肺腑，却定不下人心念。得闻他所言，略是笑笑，隐了些酸涩。）
这半级升的，前途未卜啊，你知我的，前些年为了查上一任府丞的事，跟吉林将军没少结梁子，眼下不但没离开奉天，搞不好还是一场硬仗，避无可避。

【对这番话不置可否，举杯相邀】
难得聚首，再走一个。
【再次撂下杯盏，笑道】
这酒啊，只有饮下去，品出滋味，才体会真正的作用。并不如笔端所描述的那样暖人心吧？反倒有酒寒油然而生。做官亦是同理，不亲口尝尝不知滋味深浅，不经历挫折，不懂为人处事啊。我觉得，留在奉天也好，难啃的骨头才更值得花费心思去权衡，去琢磨。说明时候把那盘根错节的须和茎捋顺了，你便可以回京了。

（烛火晃动，映得酒盏中的佳酿也晶莹剔透，这会儿未急来论得失对错，阿玛是护子之心，望我避其锋芒，做个安安稳稳的官，濯秋兄是好言相劝，望我披荆斩棘，再能有所作为。）
看来，若是事事都顺遂人心愿，古往今来得少了不少贤臣和良才。
（与人碰了杯盏，喉间一动，也扬首饮尽了盏中酒，环顾左右，还是低声询了句。）
当真朝中无异象？那举荐我的人，也真如他折子上所书的那般，只是因为我“行事公允，法令严明”？乱的，总该是捋顺，不是我也得是旁人，就是我这眼皮一直跳，觉得整个都是个局，我如雾中窥不得究竟，开局便是身处劣势。

【看得出他很在乎，在乎的近乎偏执，反问道】
有无异象真的这般重要？他人之口，又怎能防得了。这件事最关键的，不是谁举荐，谁又存了私心，而在最终决定后的结果。势不可违，知道又能如何，难不成反拖一手？真如此，才落了他人设计，被人抓住短处，到时候牵连的可就不是你一人了。盯着京城那个位子的，可不在少数啊。
若依我之见，既来之则安之，事有可为便造福一方，不可为则忍。能忍则安，能安则成啊。

当然重要——
（未加思索，便是回了他这一句，一时眉间发紧，望及他神色，不由又缓上几分，略舒下一口气来，手中捏着未续酒的空酒盏，顿了半晌，方是续上一句）
虽是防不胜防，我也得知道在暗处的，是不是那一位，如果是，我该如何自处。既是为官，当然想在三年的任上做出点事来，可若并非顺境，尚不得自保，又如何造福于当地黎庶？
（恐无之前的打草惊蛇事，还能安安稳稳的当个地方官吏，见其未言一句异象，倒是从头至尾的劝人，一时又闷头喝了一杯。）
那我提前一日回奉天。

【命运还是神奇又不可逆转地轮回到这儿，猝不及防也无可奈何。当年的老友与现在的小七爷何等相似，所差的也只是家族的助力吧，这或许是转机的关键所在】
别急，北边的苦寒倒没收了这副急性子。
【若不做些什么，连心也难安。略加斟酌，正色道】
你该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他要留你，便是无畏。人若无畏，往往常人不能料。这时候再性急，岂不令人忧心啊。唉，那吉林将军，你要多提防。

当真无差？
（心底既起了这一分念头，便也有八成的把握，此事当归结于额尔齐头上。若是换做了旁人，这三年的奉天府丞任上，也能恭恭敬敬的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一文一武，又是官高我几级，那怕是三品的奉天府尹见他，也得打千喊声将军。可我是何等人，他若是担得起他旧时声名，自是敬他，如若不然，又何必学那一份奴颜婢膝。）
这不就得了，你不说，我能不急么
（不过是一个人名，这名儿却如战鼓，他这边邀战，我岂能不迎敌？然此人除却一份好大喜功，倒是多了份武人身上难见的老谋深算。）
都说姜是老的辣，可嫩姜也有嫩姜的好处不是？不说这狭路相逢勇者胜，得改成义者胜了。

【当面自然无可不谈，若凭书信往来，谁能做到推心置腹？防范之心不能大意的道理，他此刻却都忘了】
借用奉天一句俗语送你，快拉倒吧。
【其实下位者忌讳迎难而上，无论背景是否强大，品级都是朝廷的颜面，不容失了分寸。对他这种想法很是担心，劝道】
先前的话算是白说了，能忍则安，能安则成。试问连些许小事儿尚拎不清缓急轻重，又凭什么跟人斗？凭血气方刚还是一时口舌之快？往往这类人的结局，都很惨，这么死的都不知晓。我啊，还盼着你多活几年，免得将来喝酒少个会账的。

13
还有这句俗语？他们怎么没跟我说过，濯秋兄又是如何知晓的。
（有意避重就轻，倒是专挑了这一句来承。店中客本就三三两两，言谈间更是散了一些。京城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每条街市上的铺面都会去了旧的，再来新的，可京城依然是京城，还是京城好，昔年穆宗徐的那句玩笑话，竟然也是有些分量。）
怎么跟我阿玛一样了？还是说当了阿玛的人，都是一个口吻来叙话？
（不单觉得他危言耸听，更是长了他人志气，手底一压酒盏，又抬眼道）别回头劝退不成，对于来讲，倒成了激将法。

没有么？府上赶车的老把式那听来的，这厮盛京人氏。
【做了阿玛的都这样？或许吧】
响鼓不用重锤，既然知道其中厉害，我倒放心了。劝你回去安心做分内之事，跟吉林将军啊，求同存异缓缓地熬他一年半载。与他相比，你的优势不在京城，而在自身。怎么讲？年轻，待你熬出头，成就一番事业，只怕再回头瞧瞧，已全然不将此时的烦心当回事儿了。因为站的高，眼界自然开阔，格局高，便不再计较眼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