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香
残阳如血,余辉透过支开的窗户洒进来,将角落里也照得明亮。
帘幕低垂,撒加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胡乱盖了张薄被。意识逐渐回归了一些,但身上所有的力气加在一起,就只够将眼睛勉强睁开。
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提着酒壶进来,一面往嘴里灌酒,一面高声吟道:“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他摇摇晃晃走到撒加床前,一把将床帷掀起,带着笑问:“撒加兄,可能动了吗?”
撒加想白他一眼,但全身仍僵硬难曲,连多动一下眼皮的力气也没有。锦衣少年轻笑一声,扔了酒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拉开瓶塞,送到撒加鼻前,撒加只觉一阵清香入鼻,全身血液瞬时通畅。他闭上眼睛,调匀气息,再睁开眼睛时,却见那锦衣少年已避得他远远的。
撒加撑着身子坐起来,眯着眼睛向他招手,道:“米罗,过来,我不会打你的!”
米罗的一只脚蹬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的胳膊枕在大腿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的话,我不敢信!”
撒加哈地笑出来,掀开被子下床,米罗怪叫着向后跳开,手里已多了根闪着红光的银针。
撒加将脸色一沉,一步一步向米罗逼过去,米罗退了几步,突然一梗脖子,迎着撒加走过来。
“你这个坏胚!”一把将米罗的胳膊拧到他背后,撒加夺过他手里的银针,扔在一旁,“我真想揍你一顿!”
米罗冷笑一声,突然向后反踢,但踢出的位置却正是要撒加顺势拿住他的脚,撒加微微一笑,身子微侧,腾出的一只手向里一抄,就将米罗的脚踝抓住了。他长叹一声,摇头笑道:“坏胚就是坏胚,除了暗箭伤人,你还会什么?”
米罗得意忘形地笑出来,道:“真是一语中的呢,我就是个坏胚,坏蛋生的坏胚。”
“混小子!”撒加一把将他推开,挨着桌子坐下来,笑道:“不就是打了你一巴掌吗,你至于记仇记成这样吗?”
“一巴掌?一巴掌是没什么要紧,可那是我爹第一次打我,我绝不会轻易原谅他。”一个轻巧的转身,米罗已坐到了桌子上,他挤眉弄眼地冲撒加控诉,忿忿不平样子仿佛他不是被他爹打了一巴掌,而是被他爹捅了一刀,“还有啊,如果他真要娶那个女人过门,我就永远都不认他,再不成的话,我愿意牺牲我自己的幸福,替我老爹娶她。”
撒加笑弯了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至于暗算你的师侄吧,他又没惹你。”
“他怎么没惹我,我恨死他了。”米罗从桌子上跳下来,拉过把椅子坐下,坐定后,又拉着椅子向撒加旁边移了移。
“拿来!”撒加冷不防地冲米罗伸手,米罗一怔。
“什么?”
“暗香散的解药!”
米罗伸伸舌头,在撒加手心上拍一掌,笑得浑身打颤:“这次是个意外,以后我不会乱用了……真的,你别不相信,我可以发誓的。”
撒加长叹一声,活动一下还有些麻木的肩膀,道:“暗香散不是你师父给你师兄的独门迷药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又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暗香散!”
“哼,你老早就把你师父,师兄的事说了个全,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有吗?”米罗撇撇嘴,脸上一阵阵的发热,“我师兄疼我,所以送给我防身的,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可以肯定你的费伊师兄没有叫你用本门的迷药对付本门的弟子。”
“哼,你怎么偏要在我面前提他。” 米罗发了狠地用指甲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掐几下,恨恨道:“我哥哥也是个坏蛋 ,居然派个我最讨厌的人来找我!”
“成见!”撒加随口吐出这句话,抬眼看到米罗皱了眉,他立即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好啊,你们都不要我,我出家当和尚去!”米罗没来由的烦躁气恼,在桌子上猛捶了几下,真的掉下泪来。
“你这个人才奇怪呢,周围的人各个把你捧在手心里,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冷着,到头来你还怪别人不疼你。”话虽是这么说,撒加仍然绕过桌子去安慰他。
“那我爹打我的事怎么算?还有,我哥也不疼我了,从前,他可是只对我一个人笑的。自从那小子……哼,你还不让我恨那个毛头小子,我恨不得把他来煮来吃了。”
“哎呀,你的少爷脾气还真大呢。”撒加弯下腰抚他的头发,然后大力拍拍他的后背,“就你这副德行,我是你爹的话,非把你吊在梁上打不可,你爹能忍到现在才动手揍你,已经可算得上是天大的奇闻了。”
米罗挂着泪珠抬起头,对准撒加的小腹就是一拳,“你说什么风凉话,我本来就是我爹的宝贝,我哥的宝贝,你嫉妒啊!”
撒加捂着小腹退后几步,脸上无奈的表情,就像是遇到兵的秀才,有理也说不清。
“撒加,你说,冰河回去以后,我哥会不会亲自出来找我啊。”米罗支着下巴,眼睛看向窗外,若说他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个蛮不讲理的小霸王的话,那么此刻,他那幽静的神情就像个“纤纤出素手”的少妇了。
撒加给他气得咧嘴,眼睛转了转,突地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好象是离家出走啊,你既不愿意回家,又何必盼着加妙来找你呢?”
“挨千刀的,你故意气我是不是,小心我用暗香散迷晕了你,然后拿猩红毒针扎烂你!”
“唉呦,我的小王爷,你好象忘记了,是你硬要我陪你离家出走的吧!你变脸也未免变得太快了!”
“撒加!我们回去吧。”米罗对他的奚落似乎丝毫不以为忤,认真的语气倒叫撒加吃了一惊。
“后悔了?还是想你哥哥了?”撒加在心中暗叹,果然是再倔强的孩子也有客星,而加妙,就正是米罗的客星。
“都不是,我怕你被你爹责怪。”米罗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眼睛依旧望向窗外,撒加却一下子呆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了。他反复咀嚼这句话,只觉“话中有话”,“情中有情”,再望向米罗沐浴在夕阳中的侧脸,心中不由得一阵激荡,又一阵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