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管怎么说,阿尼都已经是一个崭新的高三生了。高三生总应当和别人不一样,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时阿尼攒了一攒勇气,下定决心勤奋一些。
——于是她早起出门吃早饭的时间比以前早上二十几分钟,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早起真是噩梦之源。更残酷的闹铃声、更阴冷的空气、更低的体温,总之一切都显得比以往更可恶,但是好歹、好歹这个点的早餐店没有那么熙熙攘攘的赶在上课前买早饭的迟到鬼们。早点质量的提高大概是早起最大的优点了,起码阿尼还能安慰一下自己的胃,驱散一点起床气。
不过是在碰到三笠·阿克曼以前。
2.
鬼知道是哪一天,阿尼惯常在自己的老位置享用早饭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揪出了一个新面孔。她的心里警铃大作,脑子几乎不用运转就蹦出了一个名字。
三笠阿克曼?
刚才进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阿尼握筷子的手僵硬了一下,立刻默不作声地靠后缩了一缩。
毫不知情的三笠的目光飘了过来,这时候阿尼心里不知为什么冒出了踹翻桌子夺路而逃的各种劲爆电影场面。
三笠的目光又飘走了。
喔…阿尼惊觉,她应该不认识我。看来艾伦和阿明的保密工作做的还可以啊。回去夸夸他们。
周末的阿尼和平时一样,骑车穿越半个城市回到了自己家,顺便和小崽子们约个球。
“你碰到三笠了吗?”艾伦有些紧张,立刻冲到阿尼面前询问道。
“嗯,不过还好她不认识我。”阿尼拍拍艾伦的肩,示意对方不用担忧。
满头大汗的艾伦松了一口气,又捡起脚下的球在手掌间抛动。一边做些基础练习,艾伦自然地开口说:“这么说来三笠确实和你是同一个学校呢,幸好三笠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还怕她又去找你麻烦。”
阿尼仰头灌下两口水解渴,先是想到一些不好的结果皱了皱眉,接着又不能克制地好奇地问:“奇怪,三笠为什么没有和你们同一个学校?她成绩很好,肯定是随便挑的啊。”
“谁知道呢?”艾伦无谓地撇嘴,“明明B中离家里更近,教学质量两个学校也差不多,她却非得去A中,说什么给我爸少添点麻烦,还寄宿了。搞不懂。”
阿尼也不深究,利索地跳下看台,拿起球示意艾伦继续。
最后艾伦赶着要交作业先走了,剩下阿尼和阿明一起收拾球包。阿尼抬头看偏黄的落日,风带过的树梢,球架打下的阴影,想着今天真好。突然阿明伸手在自己眼前一晃,打断了闲适的思绪。
“阿尼你在校外的早餐店碰到三笠了吗?”阿明考虑良久,还是问出声。
“是啊,刚刚说了,没冲突啦。”阿尼懒洋洋地回答。
黄发少年却似乎志不在此。他轻轻地嗯了一下,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突兀开口:“三笠她会去A中,是因为A中承诺免去她的学费啦。”
“她和耶格尔叔叔商量过,虽然家里并不是承担不起,但是她觉得作为养女应当感恩回报。这件事她有找我帮忙说服耶格尔叔叔,不过怕艾伦生气所以我们都没和他提起。”少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三笠平时都是在学校里面吃饭,她很自律,不会多花一分钱的。如果阿尼你真的在外面见过她这么多次,费这么大力出去吃早饭,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阿明温和地笑了笑,“但是三笠总是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自己悄悄藏下来了。虽然看起来有点成熟,但有时候真的犟的太孩子气了。”
“艾伦和三笠两个的孩子心性都有点重呢。我是说,如果的话,三笠真的有碰到什么问题,能不能麻烦阿尼稍微关照一下她?”黄发的少年目光真诚地一闪一闪,“三笠住宿后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这边还要管着艾伦,实在是照顾不到了。”
阿尼沉默地听完了阿明的叙述,本来不想随便答应别人,思索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我尽量帮一下吧。毕竟我和她完全不认识呢。”
阿明欣喜地应下来,笑着抢过阿尼的背包不等拒绝就背起来。
“诶,不用啦。”阿尼也笑,提着包带鼓促阿明注意身体。
走出球场前夕照正在收敛自己的余晖,深秋的傍晚还有一丝温度。阿尼任由风卷起自己的发尾,想起远在另一角的三笠应当正穿过黄昏独自去觅食。
真是少年人的骄傲呢。
3.
阿尼最近在吃早饭的时候多关注了三笠一下。她似乎遇到一点麻烦。
碰到这种人,怕是自己也会在心里皱眉头的。阿尼就着余光偷偷观察三笠的表情,惊佩自己居然能在三笠一贯没有波澜的脸上读出些许杀气来。
此时吃相豪迈而不自知的陌生人正快乐地大快朵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不同程度地被两个陌生女人打量。
阿尼继续按部就班地戳着荷包蛋,心里暗自纠结。虽然三笠阿克曼应当算作她没有见过面的仇敌,但是自己确实被朋友委托了要“照顾她一些”。
那么,这种情况算作该出手照顾她一下的状况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吧。
自己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没有捋清,阿尼惊讶地发现刚刚作势要拿煎饼的三笠没有回到座位上,在原地站定,一直在看店铺外的情景。
所以还是不能忍受的吧。阿尼在心里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一口气,随即马上意识到室外餐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在冷风中吃饭简直可以破坏一大半胃口,而且三笠天天戴着围巾看起来一副非常不耐寒的样子。
阿尼的思考不可控制地陷入了僵局,被拜托的责任感和莽撞邀请陌生人的羞耻感两相博弈,与此同时三笠似乎下定决心迈开小步向街道走去。
阿尼吓了一跳,立刻不自觉地挥手示意三笠。
“那个,学妹?”阿尼小心翼翼地拉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要不要过来一起坐啊。”
好在三笠爽快地坐下了——但凡她问出“我应该不认识你吧”这种问题,那她们心照不宣掩藏起来的躲闪就直白地被那位顾客看穿了。阿尼在心里松一口气。
感觉自己一项任务完美完成,阿尼又轻松地享用起荷包蛋来,由着三笠在旁边上下左右观摩自己。
——你懂吧,我只是一个偶然施以援手的好心路人而已。
阿尼瞟了三笠一眼,眨了一眨把讯息传递给三笠。
黑发少女也跟着眨了一眨眼睛,俯身过来贴着阿尼耳朵不轻不重地问道:“学姐,我认识你吗?”
这不是很明显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吗!
阿尼暗自恼火又不好发作,只能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躲开三笠的鼻息,考虑怎么简单地传达“我只是突发性善心而已大家各吃各饭一拍两散吧”这样复杂的讯息。
“果然是不认识的吧。”三笠笃定地得出结论,却没有避开自己,出乎意料地握住自己空闲的左手,带着炯炯的眼神严肃地说:“那就认识一下吧。”
“我叫三笠阿克曼,刚才非常感谢你。”
真是小孩子,搞得这么严肃干嘛。
阿尼唇角不自觉带上笑意,也就忘了本来不准备认识三笠的打算。她放下筷子,模仿刚才三笠慎重的样子,也用严肃的口气回握道:“我叫阿尼利昂纳德,不用客气。”
三笠被阿尼的语气逗到,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耳朵。
4.
三笠说完在自己心里有如惊雷一样的发言以后,还是一副今天天气不错的冷淡表情。阿尼愣住了,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模模糊糊地顺着黑发少女的意思回答,好的,我会加油的,谢谢你的支持一类的官方用语。
她心思寡淡,根本提不起兴致去和三笠找话题。
三笠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跟了自己一路,一直到住宿楼底下才冲自己摆摆手。黑发少女若无其事地说着惯例的晚安,接着理直气壮地盯着自己,等候回复。
阿尼避开她的目光,也像平时一样,平静地说了一声“晚安”,然后翻身上楼。
变化地太突然,阿尼还没有过这样的心理预期,她在自己难以言明的低落心情里辗转反侧了许久,第一次越过凌晨还没有睡着。
阿尼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喝杯热牛奶再入睡。她在黑夜里没有开灯,小心地摸索到冰箱前准备拉开门,发现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三笠的便利签,写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食谱、街角巷口的老店铺,还有画着不明意义的奇怪图案。
于是她开始动手小心地一张张撕下来,再沿着不干胶的部分把每张整理在一起。
里面甚至还有一些自己的笔迹,接着冰箱暖黄色的光,阿尼辨认出了得寸进尺、可恶一类的字样。
是这样没错,和三笠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好像确实经常会说得寸进尺——上一次是三笠要喝什么水果大杂烩汤,拿着乱七八糟的水果塞满了自己的冰箱。
虽然确实是自己提议让三笠请她吃饭抵债的,但是最后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三笠承包各种食材来自己的出租屋里,让自己烧一顿大餐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免费劳动力吗喂?
阿尼心里吐槽过无数次,但还是乖乖地下厨去了。
只会敲碗等饭吃的三笠,一边嚼着自己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水果汤,一边皱起了眉头:“阿尼、阿尼、阿尼——”
“好软啊,不好吃喔。”
“那你就不要老是找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的。”三笠板起脸来严肃地说,“太难了,把我们阿尼难倒了,不好不好。”然后又底气十足地叹了几口气。
“三笠阿克曼。”阿尼努力控制住了去握菜刀的手,“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虽然一开始是被阿明拜托了,但阿尼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里面,还有一点她自己的好奇。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初中和艾伦一起打球的时候艾伦嘀嘀咕咕的抱怨,她初听觉得大概是什么黏黏糊糊的姐姐,并没有什么好感。直到自己有一天被派遣出去义务劳动,下午才返校的时候米娜紧张地冲了上来,夸张地抱住自己。
“阿尼!”扎着小辫子的同桌一开口就用一种大事不妙的语气,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阿尼小心地躲开米娜的拥抱,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很迷茫。
“刚刚有一个黑头发的人,可能是低年级的,过来很凶地找你啊,你有没有惹到什么人?”
“啊啊,她说,”米娜挺直腰板摆出凶恶的嘴脸“我是三笠阿克曼,你们班那个女巨人在吗?”
听到女巨人这个外号的时候,阿尼的拳头咚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艾伦这个小崽子怎么回事?
“还好你回来晚啦。”米娜心有余悸,“她在你桌子旁站了很久,脸色超级黑,走的时候还和我说你桌子上的那盆小多肉少浇一点水。她这个人怎么回事哦!”
“没事没事。”阿尼无聊地耸耸肩,一边从包里抽出可爱的小礼物驱散米娜的担心,“没什么,认识的一个人的亲戚吧。”
是啊,三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明明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样子,却毫不忌惮地违背校规翻墙吃早饭。明明自尊心甚高,不入世俗地不行,却能够因为一点担忧拉下脸面地痞流氓一样跑到别人班级里堵人。明明已经毫不客气地营造起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在这种忧心忡忡的环境里,给一盆素不相识的花浇水。
阿尼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自己一直记着。先认识对方的是自己。先记住对方名字的是自己。在早餐店里先认出三笠的,也是自己。虽然被好友托付了照顾一下三笠的任务,但自己确实是有些随心所欲又不着痕迹地向三笠让步太多了,不抵触她的亲密接触,不自觉间向她流露自己的心境和世界观,几乎没有底线地包容了她偶尔的任性和小孩子脾气。明明三笠不是一个难懂的人,也不是一个霸道不讲理的人。
啊。阿尼对着冰箱严肃地叹了一口气。得寸进尺的是你吧,利昂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