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方面认为伊丽莎白继承王位是不合法的。他们指出,伊丽莎白是私生女,这一点是亨利八世早就确认下来的事实了,而私生女是不能继承王位的。再者,依照欧洲通行的血缘亲疏原则,继承王位的应该是亨利八世的大姐玛格丽特的孙女玛丽斯图亚特。
不能说法国提出这样的动议一点道理也没有,但法国的私心是显而易见的。如果玛丽斯图亚特真的继承了英国王位,那么她将身兼苏格兰女王、英格兰和爱尔兰女王(当时爱尔兰是英国的一部分)和法兰西王后三顶王冠,瓦卢瓦家族也可以通过这次联姻将英伦三岛纳入法国的版图。
可如果法国果然如愿以偿,其他欧洲国家又将如何呢?西班牙是决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老对手吞并英伦三岛的,因为这样一来就在西边失去了制约法国的一颗重要棋子。紧随西班牙的奥地利也不愿看到法国势力膨胀,这样法国将具备更强大的力量能在德国和意大利与自己一争高下。这就是在玛丽一世晚期,自诩为天主教信仰维护者的菲利普二世为什么希望玛丽一世舍弃信仰相同的玛丽斯图亚特,而选择异教徒伊丽莎白作为继承人的原因。
尽管欧洲各国普遍反应冷淡,法国还是为玛丽斯图亚特打出了苏格兰、英格兰与爱尔兰女王的旗号。在法国王太子妃的个人图章和旗帜中,法国王室为她加入了英格兰与爱尔兰君主专属的图案。然而,奇怪的是,这就是亨利二世为儿媳所做的一切。他没有为玛丽斯图亚特宣战,将伊丽莎白赶下王位;也没有暂时承认伊丽莎白的女王地位,采用迂回战术为儿媳争取继承权。就好像是一个人,摆出要打架的架势,却只是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没有动任何拳脚。
关于这一点,我个人的想法是,亨利二世本人在这个问题上也处于矛盾的境地。如果他帮助儿媳争取英国王位,将来得利的只是玛丽斯图亚特的舅舅们——吉斯家族。众所周知,弗朗索瓦王储身体极差,即使将来继位也难以亲政,这样,势力强大的吉斯家族一定会凭借其外戚身份掌权。吉斯家族在亨利二世末期已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成为对法国王室威胁最大的贵族;如若玛丽斯图亚特继承英国王位,吉斯家族的实力将更加雄厚,将来也一定更难对付。但是假如让他眼睁睁地放弃为子孙争取第三顶王冠的机会,他又不甘心。故而采取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做法。
言归正传。玛丽斯图亚特要求继承英国王位,伊丽莎白又作何想法呢?诚然,在英国民众和贵族拥戴,欧洲各国默许承认的情况下,伊丽莎白不会对法国的反对声音真正动怒,但玛丽斯图亚特的这一行为无疑已被她视为严重的挑衅,因为它触动了她最敏感的一根神经——她的身份。
伊丽莎白几乎是从一出生便笼罩在私生子的阴影下,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时而深陷阴谋之中,几乎丧命;时而又得到命运的青睐,似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这样艰难的人生皆是源于她那暧昧不明的身份——她是被父亲亲口宣布的私生女,却又被父亲亲自授予继承权。假如她拥有无可置疑的婚生女的身份,她的继承权也是牢不可破的,她的政敌也就无法攻击她;假如她只是亨利八世不受重视的私生女,没有继承权,她根本不会被卷入政治的漩涡之中。正是这样自相矛盾的身份将她推向了险恶的处境中。在这样的处境中,她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保住权力,因为一旦丧失权力她便会失去生命。但面对无法选择的人生命题,她致命的出身又使她不可能像一位身份合法的王室公主那样在朝廷中和国际上拥有足够强大的支持。所以,她不得不依靠自己,凭借玩弄手段运用心计,在波涛汹涌的政治风浪中小心地避过一个又一个暗礁。因此,身份是伊丽莎白最最忌讳的东西。在人际交往中,最忌揭人短。玛丽斯图亚特挑战伊丽莎白的继承权,就等于揭开了伊丽莎白最大的一块伤疤。
从政治利益的角度看,玛丽斯图亚特的挑战更加危险。按照血缘亲疏法则,玛丽斯图亚特是在她之后最有资格继承英国王位的人。诚然,她可以立刻结婚生个继承人,或者考虑按照父亲的遗嘱将王位传给威胁较小的玛丽格雷和凯瑟琳格雷,但玛丽斯图亚特背后的天主教势力及英国的天主教贵族势力却绝不容小觑。如果说在玛丽一世时代,身为王位头号继承人的伊丽莎白是玛丽一世最大的威胁;那么同样的道理,在自己君临天下之后,玛丽斯图亚特便对自己构成了最大的威胁。因此,这次虚张声势的攻击虽然在表面上没造成任何影响,却深深地影响了两位女王今后一生的关系。
就这样,玛丽斯图亚特顶着虚拟的“英格兰和爱尔兰女王”的王冠,继续在法国生活着。1559年7月,亨利二世在一次比武大会上受伤后死去,十五岁的弗朗索瓦二世登基,年仅十七岁的玛丽斯图亚特迎来了她头戴两顶王冠的辉煌时代。然而,这样的荣耀是动荡且短暂的。动荡是因为,她丈夫的统治充斥着新教和天主教贵族的冲突,在冲突中,血腥的法兰西宗教战争在急速酝酿着。短暂是因为,她体弱多病的丈夫仅仅在位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于1560年12月病逝了。
弗朗索瓦二世年仅10岁的弟弟查理九世登上王位,他的母亲凯瑟琳德美第奇摄政。玛丽斯图亚特突然从法兰西王后沦为了新王的食客。而此时,在苏格兰国内,她母亲的辞世导致了新教贵族的全面掌权。为了巩固自己的苏格兰王位,她必须回到祖国挽救局面。这样,1561年,玛丽斯图亚特终于离开了法国,回到了阔别了十三年的祖国,可就在她临行前,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