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斯考皮洛最美丽的建筑,不是高大威严的费尔南代尔塑像,不是圣洁庄严的加百列大教堂,也不是风光旖旎的拉斐尔广场。斯考皮洛最漂亮的地方,是门口伫立着两位天使——加百列和拉斐尔的总督府。
总督府落在海岸一处突出的悬崖上,呈洁白的十字状,十字的双臂向着大海张开,而十字的顶端则随着悬崖伸入海面之上,每日清晨,太阳就从她面向的大海升起,而夕阳也能透过彩绘的窗户在府内留下她最后的光辉。但没有资格进入的平民只能望着门口两座天使雕塑和门廊上繁复的花纹而感叹工匠们的巧夺天工。这座白色城堡建于两百年前,几乎和斯考皮罗城的年龄一样大,原本是防御工事的一部分。虽然英国人和荷兰人仍在不远处背风群岛的洋面上虎视眈眈,但这并不妨碍总督们将他们冒险生涯中的安身之所装点得富丽堂皇。
米罗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两座天使雕像,他们洁白的羽翼在晨光中仿佛有了生命般轻轻颤动,下一秒就要飞离尘世回到天堂一样。老皮埃尔曾告诉他,这两位天使是拉斐尔和加百列,是上帝身边的六翼天使。
米罗几乎是忘乎所以地看着他们,但细心的人可以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出那不是宗教信徒狂热的信仰,而是一种原始的崇拜。米罗崇拜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伸向天空和尘世的手,而是他们拥有微扬的羽翼和他们瞥向身边同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因此,米罗喜欢他们,喜欢在每一个清晨教堂里传出悠扬的钟声和欢快的歌声时默默地望着他们。
但是,今天不行了。米罗看到有士兵向他走来。肮脏的小孩是不允许出现在这里的。他识趣地走开。
总督府的大门突然地打开,涌出了好些衣着鲜明的宪兵。米罗刚走出不远,他停下来,躲在一边好奇地偷看。
宪兵们很快分两列整齐地站在马路的两旁。他们穿着鲜红的制服,蹬着锃亮的皮靴,头上戴着饰有羽毛的漂亮帽子,身上的金色纽扣闪闪发亮,火枪和剑佩在腰间,非常地整齐威严。这副阵势令行人驻足观看,但闲人们马上就被士兵们远远驱开。
一群仆人们簇拥着衣着鲜丽的总督出现在门口。米罗惊讶地发现,在那群人里有本地人所熟悉的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老爷们。财务官卡隆先生向总督谄媚地笑着,腰弯得像虾米。大法官路尼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冷漠,但他身上穿上了节日才会穿的在袖口领边有繁杂绣花的红色礼服。副主教,艾亚哥斯神父跟在总督身后,年轻的脸上扬着节日的欢欣,胸前的十字架闪闪发亮。
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路的尽头张望。
一辆马车从街的尽头驶来。米罗认得那是总督家的马车。四匹年轻的白马装饰华丽。身后的马车宽敞舒适,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是两把交叉的剑上一朵盛开的金百合花——老皮埃尔曾告诉过他,那是家徽,可以代表一个显赫的家族,但并不是所有老爷们都有资格拥有它的——四角金色的流苏随着车身而晃动。
马车在总督府门前众人面前停下。马夫和仆人跳下车。总督迎上去。早已立在门口的众人——包括围在总督周围的老爷们都对着车门微微欠身。
既然阿卡利亚斯有头有脸的老爷们都在这里了,那么来的人会是谁呢?米罗好奇地想。
仆人们恭敬地打开车门。跳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没有带假发,身上也一副风尘仆仆的简易行装,不过行动敏捷,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天然的从容和高贵。这一点和斯考皮洛那些惺惺作态的所谓贵族们是大不相同的。
“辛苦了,艾俄洛斯。”总督拥抱他,“一路上还好吧?”
“幸不辱命。”那个叫艾俄洛斯的年轻人返身,又从车上扶下来一位胖夫人。不过,这位妇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贵妇人,而只是一般的仆妇。她向总督行礼,总督没有理她而是看着车门,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艾俄洛斯又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全身都裹在黑色之中,黑色的上等天鹅绒长外套、靴裤和长靴,甚至连长外套上做工精细的绣花,也是黑色的,只不过颜色更深一些。他的头发(不知是否带了假发)盘在头上,被整整一顶黑色的大帽子压住,帽子上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装饰品。虽然似乎是经过长途跋涉——这在阿卡利亚斯并不鲜见——但他仍着装整齐举止优雅。
他刚站稳,便被总督一把抱在怀里亲吻,“吕克尔,我的亲爱的孩子,我的宝贝!爸爸终于见到你了……”那少年似乎说了什么来回应父亲的欣喜,但却淹没在总督更大的欢快中。过了很久,总督才想起周围的人似得,放开他,为他一一介绍。
“这里,”他略带一点趾高气昂的神气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是我们的仆人。”
“是的。”卡隆带着他那很久以前就带在脸上的笑容欠身挤到前面,“我是您的仆人,勋爵大人。我是财务官卡隆,很荣幸能为您服务。”他托起少年的一只手,要吻下去。
从米罗的方向看不到少年的脸,但是却能清楚地看到那只被卡隆托起来的手。多漂亮啊!米罗在心里感叹,像白色大理石雕刻出的,修长、匀称而有力……可是,现在要被卡隆那喷着腥臭酒气的嘴碰到了。
卡妙总督显然对卡隆的行为也很不高兴,他抓过孩子的手,把他拉向一边。“这位,是艾亚哥斯副主教。”
米罗听到自己心里石头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一向是非常痛恨贵族老爷们的。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那个少年产生好感?他问自己。难道只是因为那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不对,这不对的。他只是那些令人恶心的自我标榜为上等人的家伙们的一员罢了。他可以一顿饭扔掉相当于老皮埃尔一年工钱的珍馐,他可以因为女仆的一个失误而剁掉她的一只手!等他再长大一点,他会把长剑插进一颗英勇的土著人的心脏,他会踢开可怜的残疾老人,他会命令仆人去抢夺穷人的女人,去绞死可怜的奴隶……
米罗抱着头拼命地摇,等他好过一点的时候,那群人和宪兵们都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直到有人把他从幻想世界唤回来。
“米罗?”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在他完全清醒过来,明白那是来自自己身旁而不是脑中的想象后,他转身就跑。可是已经晚了——他一头撞进一个女人的怀抱里。
“哦,上帝啊!真的是你!可怜的小米罗!哦,感谢上帝!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的脸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