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叡儿年纪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我原不想带他过圆明园来，奈何他死缠烂打，撒泼耍赖，总算磨得我松口。临行前少不得警告一通，又命人细细嘱托他身边太监宫女，务必伺候周全。冰嬉大典当日，眼见他老老实实坐在六阿哥身边，不吵不闹，只晓得拿桌上糕点吃，才算略略放心。即便如此，仍然三不五时打发一荷去问问，生怕他磕了碰了，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人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单看丽妃一门倒确实如此。丽妃一门出身市井，难得万岁爷抬举，教她一个奴才翻身当了主子，身上却仍是那副改不了的鄙陋之气，一辈子上不得台面儿。不过丽妃智计稍欠，一向败事有余，任她在宫中如何招摇，也不曾在她身上投过几许心智，只将她当个笑话儿瞧。】
【余光瞥见丽妃吩咐宫女，举止之间卑琐至极，仍目不转睛瞧着场上表演，气定神闲一句。】
丽妃的屏风拾掇干净了？

【我与成妃分列帝后两侧，她与我说的话，他二人自是听得分明。闻言不免先去觑了帝后神色，见其未曾过问，才略侧首向了成妃，只作不解其意。】
成妃糊涂了罢。甚么屏风不屏风的，我却不知你在说什么。
【多说多错，何况还当着万岁爷与皇后的面儿，装傻充愣再合适不过了。左右成妃无心拿此事作筏——她若有此心，上回便不得提醒我，今儿特特提这一茬儿，不过是她惯用的手段，成心埋汰我罢了。】

三日前的事儿，丽妃这么快就忘了？
【有此一问，倒非为在两宫面前揭她那“大不敬”的趣事儿，只存心逗一逗她，瞧一瞧她那争胜有余而智计不足的滑稽模样。其时椒罗恰奉了新茶，便掀起盏盖朝里睇了一眼，那茶犹兀自向外飘着白气儿，颊畔那一二分哂意便愈发朦胧起来，如隐在烟岚背后的群山。】
不知道丽妃读书，读没读过一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要是丽妃，不但一辈子都不敢忘，还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个儿。

【横竖她这嘴里吐不出甚么好听的，同她纠缠也是让人白看了笑话。敷衍一句】是是是，你说得对，这下高兴了？
【这话我近来常说，大抵都是对叡儿说的，他那样的多嘴多舌，竟和成妃有些肖似。翻来覆去，成妃也只会拿读书这事儿说嘴，数年下来，我已然听得耳朵生茧，不会轻易恼了。再瞥眼她，嗤道】成妃这样聒噪，是不喜表演吗？

【以往调侃她一句，必见她急赤白脸地与我辩驳，不管辩得过辩不过，总得梗着脖子犟上几句。可她今日这般应对，却仿佛破罐儿破摔，着实令人意外。】
【端了茶盏未饮，听她一句嗤笑，又饶有兴味地将盏子放下，笑意明艳地回她一句。】
盛事难得，我为何不喜？不过我与丽妃不同，丽妃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我八旗将士在冰上打个转儿，丽妃都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见惯成妃不苟言笑的模样，她这么笑容满面，不自觉教我后背发凉。忙侧首偏转视线，将万岁爷英姿看了又看，才算渐而平静下来。着意一荷添茶，这才捧了小盖钟轻啜一口】
八旗将士技艺超群，怎不教人惊叹？倒是成妃，这般不以为然，却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成妃冰嬉技艺更甚于将士，方才有此一言呢？

那茶瞧着就烫，你可仔细着点儿。
【见丽妃端茶啜饮，复又瞥了眼右手边仍滚着白气儿的盏子，多余提醒她一句。这一句，倒谈不上是假意还是真心——胭脂蔻丹里沤得久了，早忘了“真心”二字如何写，而我与她们周旋至今日，又连虚情也不屑再扮。】
【借她低头饮茶的空当儿，施施然起了笑意。】
几年下来，丽妃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早知道你有这等造化，我当年就该禀明阿玛，教你也多读几本书。不过你丽妃扣的这顶帽子，我可生受不起。

【才看了会儿表演，余光又被叡儿引了去。但见他不过安静一刻，就又左摇右晃，东张西望，没个老实劲儿。及至他晃着脑袋，不经意与我目光相接，许是看出了我的警告之意，这才缩了缩脖子，坐着不动弹了。这厢闻得成妃之言，不由惊诧一挑眉，不无讽意道】
哟，生受不起这几个字儿，我可头一回听成妃说。怎么今儿三番五次这样谦逊？竟不像成妃素日为人了。

谦逊？丽妃这一知半解就敢拿出来卖弄的毛病，可千万得改改。
【闻她话中讽意，还以为丽妃难得开了一次窍儿，想不到她还是那个只会鱼鲁帝虎的主儿。眉目疏朗，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黛眉直飞入鬓，倒确有几分英气。】
我八旗女儿自然不像你们汉人，个个都是不输须眉的巾帼，休说冰嬉献艺，就是真上阵杀敌，也未必比不得男儿。只是丽妃不顾尊卑，拿万岁爷亲封的后妃与寻常兵卒相提并论，倒颇教我开了眼界——换了丽妃你，又生不生受得起？

寻常兵卒又怎样？他们都是大清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何在成妃嘴里，就是卑贱之人了？
【觑一眼万岁爷，见他并未因我与成妃争锋相对而面露不虞，方才继续道】不过论起不顾尊卑呢，谁还能越的过成妃。成妃不是还常拿万岁爷亲封的贵妃与奴才相提并论，这会儿自己倒有理了？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丽妃当年与沈太仆干的那档子事儿，不知连累多少“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报国无门，唯有拿得出银子的“好男儿”，才请得动你丽妃推磨，如今倒知道体恤了。
【唇畔讥诮之意不改，嘴上说的还是她当年与她那泼皮哥哥卖官鬻爵那档子事儿。当年丽妃因为此事，受过一顿皮肉之苦，这等事永不在新，能教她偃旗息鼓便足矣。将茶盏往几上一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当没当过奴才，当的是什么样的奴才，丽妃心里比我清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成妃总揪着旁人错处不放，心胸狭窄，可见一斑。
【成妃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难道她鄂家就干净了，不过是没被人捉住把柄罢了，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轻哼一声，目光复又投向三阿哥，道】哦对了，方才我忘了恭喜三阿哥，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了。
【三阿哥和他福晋的风月故事，我虽身处深宫，多少也听过一耳朵。这厢又道】只是三阿哥看着却有些虚啊。成妃可别要他勉强，万一一会儿不敌，岂不是丢人？不若寻个由头，这比试作罢了罢。

【丽妃平日招摇跋扈，无非标榜她现今贵妃的身份，以及她那个才智平庸、教不会扶不起的儿子。但凡有人把她那点儿老底抖落出来，她便如白娘子遭了雄黄酒，只消片刻工夫便原形毕露。闻她提及三阿哥，只愈发挺直了脊背，又端然坐正了些。】
万岁爷既已说了，比试不为输赢，只为尽兴，丽妃就不必替旁人操这等闲心了。
【一句说罢，便别转了眸光，径自瞧着场上冰嬉乐事，仍不将她放在眼里。】
有这个工夫，不如好生督促督促二阿哥，别一会儿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