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郭氏
自入冬以来曹丕生病,郭氏便整天守在他床前照顾他,曹丕整日昏昏沉沉,还时常梦魇,郭氏不分白天黑夜的守着他,生怕病情恶化。
四月中旬,树上的蝉吵的厉害,叫唤的人心烦,郭氏原本因照顾曹丕太累睡着了,却被蝉声吵醒,正欲让人去处理了那些讨厌的蝉,以免惊扰了陛下,谁知忽然听到曹丕的呓语,细细分辨,竟听见曹丕在唤:“娘娘……”
郭氏压下心头的惊疑,出去斥责了下人处理了那些蝉,回到房中,却再没有的睡意。
陛下方才,是在唤谁?
这郭氏向来不笨,依着曹丕如今的身份,又怎会有人能被他唤作“娘娘”,想来,只有在他登基之前的故人了。如此,便只有昔日的献帝,如今的山阳公刘协的妃嫔了。
继后曹节是曹丕的妹妹,且曹丕一直不赞同妹妹嫁给献帝,自然不会被曹丕唤作娘娘。而伏后是被曹家所害,又比曹丕大上许多,身为曹子的他又怎会对伏后有什么心思。再说献帝后宫中的其他人,想来,就更没有什么与曹丕接触的机会了。
如此,究竟会是谁呢?
曹丕不断恶化的病情让郭氏没工夫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太医都请罪说治不了,从民间请来的明医也都说无能为力。
一位较有名望的老太医告诉她,山阳公刘协曾跟华佗的徒弟学过医术,可以一试。郭氏犹豫良久,终究是替曹丕下旨:“宣山阳公觐见。”
也不知,这位汉朝的皇帝,是否愿意医治这个夺了他皇位的人。
山阳公十日后才来到皇宫,郭氏心急如焚,立刻让人请他进来。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奇怪。
郭氏向来尊敬刘协,虽然曹丕不爱听关于刘协的事,但郭氏却在暗地里多加照拂,如今却不知山阳公是在何时娶了一个夫人。
曹丕的模样让她不得不怀疑,不得不怀疑那位“山阳公夫人”是为了曹丕才进宫的。她不得不怀疑,这位山阳公夫人,便是曹丕口中的“娘娘”。可是献帝后宫的妃子,无人跟着他去了山阳,而且能让曹丕如此喜欢却又没有给一个名分的,更不可能是现在还在世的妃子。
曹丕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呵护的神情,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于是在他们住在宫中的这三天,郭氏便趁着刘协为皇上诊病时,去找了这位山阳公夫人。
刚入山阳公所住的宫殿,郭氏便见着她坐在院中出神,郭氏知道,这位山阳公夫人是从汉宫出来的,因为她的仪态像极了那些从汉宫留下的老人的姿态。
而她见了自己也没有半分惊慌,从容的起身行礼,想来,是在宫中见过大世面的。
“臣妇拜见娘娘。”
“免礼。”郭氏细细打量着她的模样,“本宫瞧着夫人与山阳公甚是恩爱,不知夫人与山阳公,是如何认识的。
“回娘娘,在汉宫相识。”
“那,夫人与陛下,又是如何相识?”
“……回娘娘,臣妇往年追随山阳公,由此结识陛下。”
郭氏点点头,心中已明白大半。想来,这山阳公夫人,便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娘娘”了,可依着陛下现在的身份,想将她秘密召入宫中也不是难事,为何隐忍至今?而且,山阳公从汉宫奔赴山阳,根本未从汉宫带一名妃嫔,这山阳公夫人又是如何去的山阳呢?山阳公如此喜欢夫人,为何当初不直接将夫人从汉宫带去山阳?
这些问题,郭氏想不明白,她也不可能想明白,她只知道,自陛下见了这山阳公夫人后,便每日呓语不断,他总是隐忍又爱恋的轻唤“娘娘”,从未有过那人姓名。
后来,山阳公携夫人离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竟落了泪,嗑了血,梦中低语时,总是道:“臣……愿为娘娘舞剑……”“臣愿……永远保护娘娘……”
黄初七年五月十五,曹丕终究是病得不成样子。
夜深了,他却似回光返照一般,挣扎着起身,挥毫画出她的模样,似那年司空府中,她独自坐在后院回廊旁,静静地看着他舞剑的模样。
郭氏看着他的样子,终究是忍不住从镜妆台上的妆奁中取出一个荷包,打开荷包,跪在地上,双手奉与曹丕。
曹丕看着郭氏手中的东西微愣。
“陛下,这是山阳公夫人留下的。”
他呼吸的急促起来,整个人也有些颤抖,他笑着,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这真的是她留下来的?”
“千真万确,陛下您看,这荷包您不会没见过。”
这荷包,是她的。
黄初七年五月十七,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终究是驾崩了,举国皆丧。
由于曹丕病了许久,于是下葬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按照帝制,风光下葬。
只有郭氏知道,在整理曹丕遗容时,他的一缕较短的头发被郭氏小心掩藏。
只有郭氏知道,他贴身收着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两个人系在一起的头发。
只有郭氏知道,曹丕手中拿着的画并非旁人以为的江山图,而是他亲手画的那人。
只有郭氏知道,他临终前的呓语,一直是她。
但是,这些将会随着曹丕的死,被郭氏埋入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当了七年的帝王,却当了她一生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