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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度娘自己的贴子网址也贴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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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另一种生活
韦尹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查理大帝的时代，但这个家族真正的显赫却是从亨利四世的宗教战争开始的。作为亨利四世的追随者，这位祖先与天主教的家庭决裂，随后又跟随主子回到天主教的怀抱，依靠他那令人不安的精明和忠诚获得了同样叛逆的国王的欣赏而使家族跻身最显赫的贵族之列。令人叹息但同时也是幸运的是自这位祖先后韦尹家的继承者一代不如一代，在潘多拉祖父尚未蒙上帝召见时，就被忍无可忍的路易十四贬为子爵。而无能的继任者也只能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默默吞下这颗苦果。在这样一种境遇下潘多拉与卡妙的婚约堪称是这位以荒唐著称的祖父为家族所做的唯一一件可称道的事情，因此现在的韦尹子爵虽然庸碌无为却仍然宁可举债度日也不去动祖上留下的田产，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只有那毗邻洛林的大片土地和潘多拉那令无数名媛黯然失色的美貌在维系着与卡妙家族那岌岌可危的婚约的纽带，因此不难想象作为家族希冀的潘多拉从小变被置于严密的贵族教育之下，并令这种毫无根据的傲慢在她依旧天真纯洁的心灵上肆意滋长。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哦。”早晨的阳光透过明净的天空铺满花园，几个女仆正在移栽几株草本的鲜花，鲜红的花瓣如同最醇的波尔多红葡萄酒。
“一种野花，小姐。”一个年长的女仆回答，依旧盯着手中的活计。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小姐。”
帮厨娘送菜回来的米罗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禁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被潘多拉和摩西斯带来的仆人抢占了房间，大部分原总督府的人不得不挤在地下室，她们可没有睡眠充足的韦尹大小姐如此高的兴致。此刻，那名女仆心里一定厌烦的很。
潘多拉觉察到空气里不安分的因子，抬起头来，正对上米罗嘲讽的笑容。
“你笑什么，你这个低贱的人？”她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块，嘴唇不满地撅了起来。
米罗看她小小的鼻尖上抹上了一层泥灰，禁不住大笑起来。
“你到底在笑什么？坏小子！”潘多拉冲过来跺着脚喊，脸涨得通红，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米罗的嘴角向上翘起一个恶毒的角度，冷笑着说：“我的大小姐，你感觉不到被人厌恶了吗？”
“我？……”潘多拉顿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话，她猛地指着吓得立在花圃中的几个女仆，“她们……她们……”她高傲的心被米罗的话刺得生疼，她冲着米罗大喊，委屈的泪水却溢满了眼眶，“她们……怎么敢？你们……你们怎么敢？……你们这些贱民！黑鬼！奴隶！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凭什么……怎么敢如此无礼……”
米罗的冷笑渐渐地凝固，他还是个孩子，因此很容易被激怒，而且在他的天性中，自由和平等是根深蒂固的。
“就凭你们的一切，吃穿住行，都是我们用双手创造的！韦尹小姐，想想你除了每日梳妆打扮，对卡妙撒娇外还会做什么？你吃的菜肴、穿的新衣都是她们做的，而她们得到了什么？自从你来到后，她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说谎！”
米罗绕到她的身后，他们身高差不多，因此米罗稍一低头便可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你眼里只有你自己！你大概还不知道，罗蜜那个老太婆，是卡妙最亲密的奶娘吧？虽然他从不说，但你以为，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潘多拉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对于她从小的教育而言，卡妙就是一切，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卡妙讨厌该怎么办。
米罗盯着她褪去血色的脸颊忽然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他心中的念头飞速地转动，恶毒的计划一个个闪过，他说：“你刚才说什么？奴隶？黑鬼？对于黑奴你大概也就知道这些了。再有就是羡慕，想圈养一个听话的黑奴？你见过他们吗？哼哼，他们不是你们的宠物，跟我来，让我带你看看，黑人们在干什么？你那引以为荣的白种贵族们又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令人唾弃的事情！”他不由分说，拉起潘多拉穿过前厅的大门，在那长长的走廊中飞奔。人，越来越少，直到他们视野中再没有仆人的身影。
走廊两侧的窗帘随着两个孩子的脚步飞舞，壁画上华丽的天使正对着他们微笑。尘封的木门止住了他们的脚步，风从门缝里透过来，带着干燥和不安地气息。周围安静地可怕，他们只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潘多拉有些害怕，身子向后缩去，可她的胳膊突然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怎么，大小姐，害怕了？”米罗心里也有些怕，但潘多拉苍白的脸激起了他的快意，许多天来压在心底的莫名的屈辱在这一刻尽情地释放出来，于是他对潘多拉大喊：“出去呀，胆小鬼！你的胆子不会比我这个‘**的人’还要小吧？艾俄洛斯说你们的祖先至少是很勇敢的，难道他被骗了？还是……”
不理会潘多拉的死命挣扎，米罗拖着她的胳膊来到门前。右手轻轻一触，那扇年久失修的门便敞开了。
门另一边的景象，米罗曾经再也不想记起，那是能唤起人类最悲惨最恐惧的心情的情景之一。然而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景——
什么也没有！远处大片被砍伐过的甘蔗林已被重新种植了绿油油的植物，透过低矮的白色建筑还可以看到更远处的平静的大海。明晃晃的日光洒在石子铺成的路上，夹杂着海腥味的微风吹拂着他脚边石缝里钻出来的蔓生植物。
“？”米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哪里？”潘多拉也跟了出来，好奇地看着周围的荒野。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那些……黑人，奴隶……孩子呢？……那些火炉……还有……不可能……”米罗挥舞着手，想要把他看到的景象描绘出来。
潘多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在哪里呀？你这个说谎的坏蛋！你说的黑奴，还有什么，火炉什么的，在哪里呀？是在你那该诅咒的噩梦里看到的吧？你这个大骗子！”她转身回去，留下哑口无言的米罗。
门后不远处，一个人立在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卡妙？！”潘多拉一声惊叫，接着受惊一样扑进卡妙的怀里，“米罗抓我来的！他骗我！他要让那些黑人杀死我！”
卡妙全身罩在一件华美的黑色外套里，头戴一顶宽檐黑礼帽，檐边、领口、袖口由蕾丝和绶带系成漂亮的结，——他显然是要出门去。
“我，我……”米罗不知该如何向卡妙解释。
卡妙冷冷地看着他，“米罗，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轻柔地拍拍潘多拉的肩膀，对她温和地说：“没事了。今天我得去行政院，让艾俄洛斯陪你，有什么需要向他直说。”
米罗看着卡妙对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无比难过。可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卡妙，你应该找个贴身跟班。”艾俄洛斯适时地出现，打破了三人的尴尬，他的口气略带抱怨，但看到米罗时却改了，“哦，不，你已经有个跟班了——只是他从不履行职责。卡妙，马车准备好了。”
卡妙轻轻点下头，将潘多拉交给他，走出门去。
米罗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米罗！”他听到有人在喊他，抬头对上艾俄洛斯略带焦虑的眼睛，潘多拉已经离开，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
“听着！”艾俄洛斯说，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卡妙已经变了，但他始终是个孩子，在有些事情上可能只是考虑不周。现在，米罗，只有你能阻止了。”
“我不明白，艾俄洛斯，阻止……什么？”
“战争！屠杀！”艾俄洛斯褐色的眼睛一直看到他心里去：“阿卡利亚斯的统治者们将要对印第安-锡马人宣战了！米罗，现在只有你的话卡妙才会听。而只有他，才能阻止这一切！”看他还在发蒙，艾俄洛斯忍不住大喊一声：“快去行政院！”

不出所料地抽了

行政院议事大厅，已经由钦差大臣摩西斯·阿拉贡大人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装饰出来。价钱不菲的仿制品油画挂在两旁的墙壁上，正对门窗的却是两个巨大的家徽——卡妙家族的百合与剑以及阿拉贡家族的巨鲸。在座的每一张椅子都被镂刻着夸张花纹的金银所包裹，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郁花香。
卡妙坐在总督的位置上，两根纤长的手指不时地按按太阳穴，浓烈的烟草味和花香让他有些眩晕。他旁边坐着兴高采烈的摩西斯。
“……英国人也开始使用这种方法，而在此之前西班牙在他们的殖民地大肆推广……”
“……剥头盖皮，这是一种虽然有些残忍却不失为有效的方法……”
钦差大臣脸上显现出犹豫的神色，“诸位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对我们的民众产生不良的影响，我是说……”
“这您不必担心，大人。”初次见面的卡隆·帕斯卡尔这次完全赞同其他人的观点，“对付野蛮人只有用野蛮人的手段。这种酷刑在美洲已有几千年的历史，现在我们应该入乡随俗……”
“……或许该像加勒比人那样将他们活活烤死……”
“……想想大人，将罪人在火焰中洗清他们的罪过，这是骑士们不惜以生命和荣誉作代价远涉重洋来到这个新世界的目的，我们必须……这一刻难道不是神圣的吗？”
“对于异教徒……只有火与血才能让他们悔悟……”
只有布尔维尔上将坐在众人中间，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卡妙从座位上站起来推门而出，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合拢。所有人都被战争的狂热所激荡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席。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淡淡的百合花的味道漂荡在四周。他睁开眼，两旁身着红色制服的卫兵和长裙曳地的女官向他行礼，脚下的红色地毯直通到房间的尽头，在那里有镶嵌着华美的红宝石的椅子，一个衣着华贵的耄耋老人了无生气地靠在椅背上。卡妙缓缓地向他走去，直到老人的身前，与他浑浊的老眼对视。

片刻后，卡妙再次闭上眼睛，清新的空气让他胸中不再憋闷。
“我喜欢莉莉。”父亲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爸爸，在您意识到死亡的那一瞬间，是否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呢？”他下意识地攥住一样东西，那是一朵纯金的金百合，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用一根铂金链子系在领口。
“卡妙！”一声大喊将他从神游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自己正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一扇通向阳台的门被从外面打开，米罗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能这样做！”他大声说：“你不能发动战争！你不能同意他们这样做！”

卡妙挑挑眉，眼神异常地冷漠。
“你来这里干什么？”
“艾俄洛斯告诉我你们正在商量攻打锡马人——就是那个阿卡利亚斯王朝。我开始不相信，但我刚才听到了……是的，没错！我刚才偷听了你们的谈话。你不能这样做！他们——那些印第安人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是热情、善良、好客的种族！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米罗。”卡妙轻轻冷笑，“你的那些热情、善良、好客的朋友们在阿卡利亚斯南部屠杀了近两千名手无寸铁的平民，误入佐迪埃克山区的传教士和商人都被剁成了碎块！”
“卡妙！”米罗上前紧紧抓住卡妙的肩头，“你不了解他们，但我亲眼所见，他们只有在被冒犯的时候才会反击！想想吧，他们也有女人和孩子！”
“我的子民不能白白死去，米罗。”卡妙轻轻挣开他的钳制。
“那么他们就只有去死？”米罗被卡妙的这种态度激怒了，“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王国，你们连他们最后的栖息之地也要剥夺？！说道屠杀，难道不是踏上这片美丽土地的白人第一个向好客的土著人举起屠刀的吗？”
“仇恨一旦开始，和平的嫩芽就只能用鲜血来浇灌。”卡妙心里这样悲哀地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注意你的措辞，米罗。别忘了你也是白人的后代！”
“我宁可是印第安人的子孙！”米罗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也不愿意身上流着强盗的血！”
卡妙惊愕地看着他，他能够看到那双清亮浅淡的眸子中汹涌着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浓浓的悲伤和震惊，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它们所散发的彻骨的寒意。但是被激怒的的自尊让他勇敢地迎上去与卡妙对视。
气氛在二人的沉默中变得僵硬。
米罗突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卡妙的手腕，拉了他就走。卡妙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也就跟了上去。
“卡妙！”他说，蓝紫色的眸子晶亮晶亮，“我要让你看看！让你亲眼看看所谓的锡马人！所谓野蛮的阿卡利亚斯王朝的余孽！”

马车在昏暗密林中的小径上行走，周围安静得可怕，只听到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卡妙的马车没有任何装饰，车夫也只有米罗一人。在最初被愤怒激发的狂热之情渐渐冷却后，米罗开始后悔这次鲁莽的行动。他们已经离开斯考皮洛很远，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卫兵们不可能知道，而且即便知道，也不可能会找得到他们。
“卡妙……”他犹豫着打退堂鼓，但仍希望是由卡妙首先提出来，哪怕是命令也行。
黑色的车窗紧闭，卡妙并没有回答。
米罗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发现卡妙紧闭双目靠在垫子上。
“……迷路了吗？”
米罗可以听出那声音里浓浓的嘲讽，于是赌气地将车门关上，继续策马前行。
在第三天的傍晚，他们到达了佐迪埃克峡谷，他们出发时没有带食物，这几日全都靠米罗捕捉的小动物和采摘的野果度日。卡妙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反倒是米罗，越来越多的时候他想起上次他们进入山区的情景，那次差点要了卡妙的命。潮湿阴冷的气息从脚下轰鸣的山涧中透上来，让人难以呼吸，终于在听到车里的卡妙一阵压抑的咳嗽后，米罗这几日倍受折磨的自尊终于败下阵来。
“卡妙！”他敲着车窗说：“我们回去吧？”
“……”
“好吧，是我胆小……我害怕了，回去好吗？求你……”‘
卡妙从车门探出身来，对米罗做个噤声的手势，“听……”
除了轰鸣的水声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卡妙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现在，恐怕回不去了呢，米罗。”
四周的绿树山石突然动了起来，无数支利矛从四面八方指着他们，一群身披兽皮和树叶皮肤被涂成墨绿色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卡妙从车上下来，目光淡然地扫过他们石雕一样的脸。米罗立刻下意识地将他护在身后。
“米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竟然将白人带到这里来？”
他们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巨大的人，从身高上看似乎比摩西斯都高，两个孩子不得不仰起脸来看着他。
“卡西欧士！”米罗高兴地迎上去，“好久不见！殿下还好吗？”他不忘紧紧地拉着卡妙的手，“这位是……呃，是我的朋友，他是……呃，他不是坏人……”现在的他万分后悔带卡妙来到这个地方，如果让他们知道他是法国总督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想到这里，米罗勉强维持的笑脸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相较之下，卡妙却一副淡然的神情，带着高傲和冷漠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野蛮人。
那个叫做卡西欧士的男人，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笑容俯视着他们，“是吗？听说你现在是在法国人那里当差，混得不错，你已经忘了我们了，米罗。”
“不，当然没有，卡西欧士大哥。现在我不是回来了？还带来了我的好朋友。”
“你和白人交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了。”卡西欧士收起笑容，招呼手下的人把他们带走。
“可是，卡西欧士，”米罗急欲申辩，但卡西欧士已向丛林深处走去，那样巨大的身躯，只一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密林中。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远，蒙住眼睛的麻布条被取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被带到一片开阔之处，山涧的水声已经消失，夕阳橘红色的光涂满了天空，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泥土的气息。石砌的台阶从他们脚下向上延伸，在台阶的尽头，云天交界处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神庙，两头栩栩如生的石雕美洲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经过这里的时候，就连卡妙也忍不住向她投去赞美敬畏的目光。经过神庙，再向前走，有一些散居的印第安人，木棚和岩洞是他们的家。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他们的脸呈古铜色，表情冷漠，却有一双坚韧灵动的眼睛。当他们一行走过时，这些印第安人都站起来看着他们，目光说不上是友善还是敌对。偶尔，他们也能碰到夹杂在印第安人中间的几个黑人。
卡西欧士带他们走进一个宽敞的大岩洞。岩洞光线很暗，却凉爽而干燥。
“抓到他们了，修普诺斯，情报没有错。”卡西欧士说。
眼睛逐渐适应了洞里的光线后，他们看清在洞的中央站着一个男孩，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金发金眸，皮肤苍白。他是一个白人男孩，不但没有被囚禁，而且所有印第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男孩转过脸来看了他们一眼，唇边绽放开一个微笑。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噤，那是一种绝望的寒冷，不是外在的，而是每个人心里发出的寒意。
“不该这样对待贵客，卡西欧士。”他的声音像刚睡醒一样低沉黯哑，他示意印第安士兵为二人松绑，“他要亲自过问。”
“可是……”
“安顿好他们。他会在今晚准时回来。”

他们被送到一个用树枝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屋子狭小而潮湿，只有一张“床”，是在一些堆积的石块上用树叶木棍铺成，唯一可以给他们安慰的是“床”上有一张亚麻布的毯子。卡西欧士叫人给他们送来一盏油灯。
“对不起，卡妙。”米罗不知该怎样说才好。
卡妙反倒很坦然，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关系。你若不给我找麻烦就不是我认识的米罗了。”他轻轻一笑。米罗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有人为他们送来烤肉和酒，晚餐出乎意料的丰盛。
晚餐后，外面喧哗起来，仿佛所有的人都走出自己的岩洞或棚屋，汇集到神庙的台阶下。火堆一个个被生了起来，照亮了漫漫黑夜。
米罗和卡妙被士兵看管着不允许外出，好奇心旺盛的米罗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锡马人——包括印第安人、黑人甚至还有几个白人，——穿着粗糙但却鲜艳的衣服，脸上涂满油彩，男人们头上戴着各色羽毛，女人们头上戴着花环，他们围绕着篝火狂欢，士兵们围在四周，举着矛向茫茫黑夜发出令人胆寒的怒吼。
“他们在举行什么仪式吗，卡妙？”以前来过一次，但米罗从来不懂印第安人的宗教。
外面越来越喧哗，狂热的情绪感染到每一个人，让他们歇斯底里，灵魂在这个黑夜里沸腾了。
米罗觉得有点害怕，不想再看下去。
喧哗突然间停止了。他又向外望去。
满月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此刻正悬在神庙的上方，皎洁冷艳的月辉无声地从神庙上方倾泻而下。所有人都虔诚地跪在地上。
仿佛哪里有风铃的声音，一个白衣印第安少女从黑暗中走出，她大约十四五岁，长发及腰，一枝美丽的白花插在耳鬓。卡西欧士跟在她身后。二人赤脚走上台阶。
米罗忍不住向前探身，想把少女看清楚，突然一双手自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便被拉入一个怀抱。他顺从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卡妙的颈窝处。他有种恐怖的预感。
“他们在干什么？”
米罗看不见，血色正从卡妙的嘴唇上褪去，他紧紧盯着那缓步走向高台的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词：
“人牲。”
“什么是‘人牲’？”米罗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他觉得周围静得可怕。
“……”卡妙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米罗，目光却不禁为那少女所吸引。月亮的光辉洒在她身上，说不出的纯洁和神圣。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天端，少女突然停下来，她转过身，对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月光朗朗，卡妙清楚地看到那少女唇边的一缕笑容，哀伤而又坚定，柔媚而又神圣。她的目光停留了一下，卡妙觉得她看到了自己，那笑意浓了一些，甚至带着些幸福和欣慰。她转身继续走完剩下的几步台阶，然后撩起长发……
“米罗，”他在米罗的耳边轻声地说：“你尊重他们，就要尊重他们的信仰。”
米罗点点头。
卡妙搂着他走向床边，“来，你是天主教徒。我们应该做晚祷了。”
突然之间爆发出来的欢呼让两人都颤抖了一下，喧闹又从地底冒了出来，而且更加狂热。
米罗跟随卡妙跪在床边，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无法安心做祷告，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美丽的夜晚，是不是？”
米罗惊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他站起来，看到那个叫修普诺斯的男孩靠在门上，懒洋洋地说。
“你……你是鬼吗？一点声音都没有。”米罗不满地说。
修普诺斯摇了摇食指，说：“我是神，不是鬼。”
米罗觉得他不可理喻。
修普诺斯向他走来，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金色的眸子仔细观察他的脸，“真是漂亮的男孩！我都忍不住要爱上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背叛他呢？”
米罗恼怒地拍开他的手，“我没有背叛他！”
“投靠到法国来的总督门下，还不算背叛？不要说你不知道我们是敌人。是不是，欧洲少爷？”他向仍旧跪在床边的卡妙走去，可是一条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
修普诺斯斜视着米罗，“还真是忠心的奴才呢！”
米罗被彻底激怒，但他抡起的拳头在半空被压了下来，背后传来卡妙冷冷的声音：“‘他’回来了？”
修普诺斯又把视线转向卡妙，笑着说：“我喜欢和你说话，欧洲少爷。”他走到卡妙面前，一直看到他眼睛的深处，“因为，我们都是黑暗所钟爱的孩子。”
卡妙用眼神制止了米罗下一步的行动，他的目光玩味地扫过修普诺斯的脸，“我不明白，你不和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特权吗？”
修普诺斯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显出一丝怒意，不过很快又被微笑遮盖，“告诉你也无妨。被他们奉为神明的太阳对于我而言却是恶魔般的杀手，我不得不躲避着它的视线，只有夜晚才属于我。”
“你就这样来形容你们的神？”
“这是他们的神，不是我的！我就是自己的神，也是人类的神。我留在这里因为‘他’收留了我。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与我无关，反过来也一样！”

修普诺斯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喧闹声已渐渐终止。
卡妙的睡眠一向很浅，当东方出现第一缕曙光时他就醒了，木棍和石头垒成的床让他全身酸痛。他将那片亚麻布片裹在米罗身上，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不知道是因为倦怠还是因为夜色的掩盖，他轻松地躲过了巡逻的印第安士兵。
清晨山中的空气凉爽而湿润，早起的鸟儿发出睡意朦胧的叽啾，植物叶端的露珠顺着叶柄滑下。
卡妙扶着粘湿的树干走到一处山峰平坦开阔的岩石上，从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圣玛利亚山不知名的雪峰在晨光中闪着的冷艳的光，而低下头还可以俯视他们的居住地和那座美丽的神庙。这里也是祭祀的所在，他就是顺着悬崖上寓意深远的雕刻一路走来的。
神庙周围已有人开始活动。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穿着与昨夜一样艳丽的服饰，聚集在神庙的台阶下。东方已泛起白光，层层云彩聚集在地平线处。从他站立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神庙前面两头美洲豹之间的那片空地，因为积年祭祀的缘故，已变成了暗红色。
神庙前的人越聚越多，他们向着东方匍匐在地，低沉优美的吟唱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鸟儿扑棱棱飞向山间，与山林深处有什么野兽的怒吼声遥相呼应。
卡妙几乎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狂热和敬畏，那是自身对着自然之神的赞美与感恩。他的眼前浮现出昨夜那个白色身影。她是那么美，那么美，雍容而坚定地走向祭坛，为了洗清人类的罪恶，为了平息自然之神的怒火，为了祈求他人的幸福，她甘愿牺牲自己。
“倘使有人为了他人而献身，这种爱是最伟大的，是无可比拟的。”
神庙前已是一片人海，鲜艳的浪涛翻涌，带着原始的赞美与吼叫。卡妙想到月色下那一抹微笑，哀伤而坚强，坚定而神圣。也许不久她的神就会将她的族人抛弃，几千几万年来整个美洲大陆和西印度群岛都是在不断的战争和鲜血中度过，剥头盖皮、吃人肉、侵犯和被侵犯……他们就是这样捍卫着他们的领土与家园，爱人与亲情……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身材巨大的人走上来和他并排站着。他的身材甚至比摩西斯和卡西欧士还要高大，他的皮肤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呈现黑红色。他披着一件破旧的兽皮，长长的黑发随便披在脑后，一双鹰一般的黑色眼睛却泛出温和的光。
他们一起低头，看着神庙前人群散去，大人和孩子杂乱而有序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太阳已冲出云霄，发出万丈光芒，澄清深远的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这个印第安骑士说：“他们选择用这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情仇。”
“还有战争和死亡！”
“还有战争和死亡！”
卡妙抬起头，忽然对他一笑，“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阿鲁迪巴殿下？”
阿鲁迪巴一愣，随即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笑，“因为阿卡利亚斯的命运，取决于你我的一念之间。法兰西帝国的小殿下！”
这次轮到卡妙吃惊了，不过他随即释然，望着远方的雪峰淡淡地回答：“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亚尔迪。”
“嗨！”远远地，米罗和几个印第安士兵气喘吁吁地赶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哦，米罗，”阿鲁迪巴向他走去，“你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惊喜。你的朋友是个好人，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米罗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地球是一个整体，亚尔迪，无论是生活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人类，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卡妙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这样想。亚尔迪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只是淡淡地说：
“再见，亚尔迪。”
“再见，卡妙。还有，米罗，你仍然是我们的朋友。”

阿鲁迪巴在他们涂成黑色的马车里堆满了烤肉和浆果，并赠给他们几支火把和毒箭等抵御野兽的武器。米罗仍然坚持由他一个人御马，而留卡妙在车厢里休息。
也许是意识到卡妙的困倦，米罗的歌声渐渐低下来，直到消失，他们耳边只有风过树隙的声音和雏鸟偶尔的叽啾。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自己选择的……生活……”
“那么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卡妙眯着眼睛，回想阿鲁迪巴的话。
马车毫无预兆地颠簸了一下，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摔下来，接着卡妙听到米罗低低的咒骂声和马匹的嘶叫声。
他刚要开头询问，米罗苍白的脸已经出现在车门处，他双唇微微颤抖，蓝紫色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卡妙！”他低声喊：“我们遇上强盗了！没错，这是他们的陷阱！”
卡妙的眼睛在那一刹那亮了起来，随即一把把米罗扯进车子里，同时身手敏捷地跳了下去，顺手关上车门。
“呆在车里！”他命令道。
几个人从树丛里钻出来，拿着刀和木棍，将卡妙团团围住。
“啊，尊贵的少爷！”为首的那人操着腔调奇怪的法语说：“是迷路了吗？让像您这样美貌这样尊贵的少爷滞留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实在是不敬。不如将您身上车里的钱财分给我们兄弟一些，让我带你去个天堂，保证你会欲仙欲死，怎么样啊？哈哈哈……”
那一群人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米罗的脸变得惨白而没有血色。忘不了的，那个声音！他用颤抖的手指将窗帘挑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那些人虽然都涂了脸，可是，不会错的，那个皮肤漆黑如墨，带着一只大大耳环的人，正是……“黑彼得”。
“黑彼得”的心狠手辣在斯考皮洛远近闻名，但米罗从不知道他还干山贼的勾当，不过他能猜得出来，一旦落到“黑彼得”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从来不管被害人的身份。
米罗眼睁睁看着那双黑手伸向卡妙——他在心底里发誓要保护的人——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自己躲在马车里留卡妙一个人对付外面那群强盗和流氓。车门没锁，他随时可以出去。米罗盯着车门，却久久没有动弹，他害怕了，不是害怕强盗，而是怕“黑彼得”。“黑彼得”认得他，知道他的秘密，知道自己进入总督府是为了杀总督，杀卡妙的父亲——为了钱。“黑彼得”会这么说！一定会的！他会将这一切都告诉卡妙！
想到这里米罗就全身发抖。
“啪”伸到卡妙面前的手被打开。
“黑彼得”有些恼火，盯着卡妙的领口大喊：“把那链子扔过来，快点！”
金百合因为被藏在外套下而没有被发现，但裸露在外的铂金链子从其做工的考究看就已是价值不菲了。
“哼”卡妙淡淡地冷笑，弯腰捡起一段树枝。
“黑彼得”从未被他的猎物嘲笑过，他恼羞成怒，拔出刀来说：“既然这样，尊贵的少爷，就对不起了。”他一招手，一群人操起刀棍围了上去。
米罗惊恐地抓住自己的胸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下意识地撕扯着衣裳，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把它拿在手里：那是一柄火枪，他决定带卡妙出来时顺手从藏身的房间里拿的，他唯一能找到的武器。但现在他双手却颤抖得厉害，仿佛那是一块火红的烙铁，让他急于要将它抛开。拿走它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可现在看来它是多么地熟悉：熟悉的金属枪筒，熟悉的黄杨木柄，熟悉的触感……他将它丢了开去。可是，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不用出去，只要开枪把他们吓跑，就可以救得了卡妙。但另一个声音却说：那么你就直接告诉了卡妙，总督的死与你有关！不！米罗抱住头，总督不是我杀的！可是，可是，当时你在哪里？谁又能相信你？卡妙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不！米罗在心里祈祷：上帝呀！我求你不要让卡妙知道这一切，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我不能失去他！神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愿意去死！可又有一个声音说：甚至也可以眼睁睁看着卡妙被杀死吗？
卡妙侧身对着“黑彼得”，一动不动，一双冷眸凝视着手中的树枝。等到刀到眼前，握树枝的右手突然前探，“黑彼得”只觉得眼前一花，持刀的手腕一阵骨裂般的疼痛，他大叫一声，短刀脱手而去。卡妙左手接刀，侧身躲过左右两侧的袭击，抬手用刀架住左侧一柄长刀，右手树枝狠狠地向另一个来袭的强盗的勃颈处抽去，同时左手的刀换到对手刀柄处，一绞一甩，长刀破空而去。他随即向前跳开，避过后方的长棍，然后转身架住右侧的长匕首，右手放开树枝，按住对方的手向下一压，将匕首接到手中，抬脚将那人踢翻。身后一个高大的强盗趁他抢夺匕首的空档抡起一根粗大的棍子向他脑袋砸来，眼看躲不过去。车厢内的米罗血色全无，脑中一片空白。卡妙没有转身，左手一振，短刀从他身后擦着那名强盗的脖颈而过，右手用匕首轻轻一拨那根砸下来的木棍，木棍的力道改变方向从他身侧砸下，砸中的砾石立即四分五裂。
仿佛过了很久，他身后那名强盗才轰然倒地。
卡妙面色如常，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
强盗们都面色惨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黑彼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间两人血溅当场，三人被除掉武器。
“不！”他喊着，声音有些颤抖，双手在怀里掏着，“我是，我……我要……”他掏出一把木柄火枪指着卡妙。
卡妙眼神一寒。
“砰”
一缕青烟从枪口冒出。
“黑彼得”向后倒下，肩头鲜血喷涌而出。
卡妙转头，看见车窗处米罗那没有血色的脸和举着枪颤抖不已的双手。
“卡妙！快跑！”他声嘶力竭地喊。
“黑彼得”苏醒过来，枪还在他手中。
卡妙扬起手中的匕首，对着马臀刺了下去。马匹一声惨叫向前狂奔，硬是将卡在砾石中的车轮拖出。与此同时，电光火石间，卡妙左手一撑木辕，翻身上了马车。

第八章 海盗
这些日子最苦恼的莫过于军事总督、海军上将布尔维尔子爵，尽管阿卡利亚斯的统治者们一再向他保证不需要动用曙光舰队，只要出动陆上驻军即可荡平佐迪埃克深山中的土著余孽，但是只有这位先生知道，那深山中的印第安人是多么的可怕，而他也很清楚，一旦失败，这个被万人垂涎的职位将不再属于自己，而法国国王则不会对败军之将有任何的怜悯。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布尔维尔子爵那样悲观地看待这场战争。阿卡利亚斯仍像平常一样地生活着，至少对于大检审区法官路尼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处决臭名昭著的海盗头目莱缪。
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头子曾经洗劫过两百多个城市和港口，屠杀了成百上千的过往商旅和士兵，抢劫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加勒比海的统治者们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却对其强大而又狡猾的船队无计可施。鉴于此，自路尼大法官亲自审判后，成千上万的民众纷纷涌到斯考皮洛以求亲眼目睹这位传奇海盗的最后时刻。宪兵队显然已无法应对这样的局面，大法官不得不向军队求援，可是无暇他顾的布尔维尔上将只派出一支小分队协助维持秩序。
紫龙·帕斯卡尔上尉是一个相貌英俊温和恭谦的年轻人，虽然阅历尚浅，却思维缜密，严谨好学，在军中口碑颇好。此时他正骑着一匹借来的纯种马在搭起的绞架不远处巡逻，他带来的士兵大多数立在人群密集处，将人群与高台隔开，努力留出足够的空间。其余的人站在外围，时刻监视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紫龙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升在半空中，空气湿热难耐，但海面上能见度极高。大多数船只驶离了港口，不远处泊着曙光舰队的护卫舰“宝瓶号”。尽管如此，他叹了一口气想，如果有人来劫囚犯，凭自己手中的人很难应付。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囚犯被带出城门，连日来的酷刑再加上旧伤的折磨，囚犯已经站不起来，与其说是押，不如说是被两个宪兵拖上绞架，将绞绳套在他的脖子上。
钦差大臣和大法官一起出现在城门处，书记官在宣读着判决书：
“根据大法兰西帝国特使阿拉贡勋爵阁下令，由圣米洛斯大检审区最高法院宣判：囚犯莱缪身犯……”
莱缪只能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支撑身体。他抬头看看天空，布满伤疤的脸没有一丝动容。
站在远处的紫龙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一阵伤感，然而这种伤感还未来得及蔓延开来，就被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骑士打断。骑士全身笼罩在一件灰黑色的斗篷里，胯下是一匹昂首阔步的纯黑色阿拉伯战马。他们沿着人群的外围缓步行进。
紫龙立即紧张起来，目光紧紧随着骑士移动，右手不自觉地按到刀柄之上。直觉告诉他，这个陌生的骑士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宣判书读完了，骑士仍然只是策马在外围兜着圈子，并没有危险的举动。
牧师走上前去，将银质的十字架举到囚犯唇边，在胸前虔诚地划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然而他虔诚而充满怜悯的祈祷被迎面喷来的一口鲜血打断。莱缪大笑起来，牧师惊恐地后退几步，脸色苍白。
“上帝？”莱缪大声地喊：“省省吧！我的上帝早就死了！腐烂了！下地狱了！哈哈哈……”
牧师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囚犯大骂：“异教徒！疯子！魔鬼！……”
几个宪兵上来搀走了牧师，行刑的刽子手将机括握在手中。
闹剧吸引了紫龙·帕斯卡尔几秒钟的目光，等他扭过头来时发现骑士已在人群中了。时间突然间放慢了脚步，他看到骑士的手放在颌下斗篷的带子上，突然之间他手一扬，灰黑色的长斗篷飞向了空中，像一个巨大的蝙蝠一样在人群中飘落，然后紫龙看到了那张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张狰狞的脸，一道长长的伤疤贯穿了大半张脸，鼻子只剩下一半，嘴巴也因为重创而歪在一边，脸上的横肉随着他头部的转动而突突跳动。人群中惊叫起来，不用去看紫龙也知道囚犯的绞绳断了。骑士座下的黑马箭一般冲向高台，踢飞了挡在前面的人，又从跌倒的人身上践踏而过。
场面一片混乱。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匹马从四面八方拖着起火的马车冲向人群，人们尖叫着四散逃窜，互相践踏，将宪兵和骑士隔了开来，宪兵队被迫向天空鸣枪，但这只能加剧人们的恐慌。
紫龙知道他已无能为力了，他能够做的，只有尽力切断劫匪的后路。他将所有的士兵都被派往港口，训练有素的军士立即封锁了一切制高点。
骑士已将莱缪横抱到马上，看到被封锁的港口，只是浅浅冷笑，策马随着人流涌向斯考皮洛卫城。
紫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顺手抓住一个正在向平民开枪的容貌艳丽的宪兵，“巴比隆，这里交给你！我去追逃犯！”然后不顾抗议，绕过混乱的人群，策马追去。

“莱缪！莱缪叔叔！”
周围迷濛的灰色逐渐散去，湛蓝的天空像一条皮带在头顶浮现。莱缪努力地笑笑，看着对面比自己更狰狞的脸，“阿列克谢，我知道是你！”
劫匪阿列克谢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我来，是要带你走！不过，让我先替你包扎一下，你一直在流血……”
莱缪突然抓住他伸过来的手，“阿列克谢，好孩子！听我说，听我把话说完，我就要死了，但船队要继续存在下去，阿列克谢，兄弟们就交给你了！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做下去！答应我，好孩子！”
阿列克谢将莱缪抱在胸前，使劲地摇着头，“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叔叔！你是加勒比海的传奇！你不会有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满了那张丑陋的脸，又滴在莱缪的胸前。
“那么，好孩子，你会为我续写辉煌吗，阿列克谢？”莱缪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濒死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你会的，答应我！船队现在属于你了，将她继续带向自由和梦想！答应我，阿列克谢！”
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
阿列克谢强忍住悲痛，点了点头。
莱缪笑了笑，如释重负地倚在他的怀里。“还记得吗，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的时候，我跟你讲的话？”
“……”阿列克谢再次点点头。
“那么，就让我像个真正的海盗那样死去！我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