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尚凉,寒风料峭刮骨,压不住白日里枯枝抽绿,入眼都是破旧立新,直到了金乌指西的时候,才渐是露出丰汁鲜美下头的残败来——再叫风一吹,甚的浮光掠影都留存不得,龌龊龃龉没了拘束,作得丑陋偏是人人爱见,个中那摸爬滚打的,也到时辰撤去皮囊透透心思,清点一日短长。)
(托福人在奉天的老爷子,紧着年根儿底下买镖接了一家人回乡团聚,撇下筹备迎来使的几兄弟,连坤都也叫扎伊尔萨带去了奉天,这会子夜色还没降全,西河令里先是凉了下来,带着股子折胶堕指的气势,汹汹涌进了屋里。狼毫一颤,沉气撂进笔洗里头,带了几滴墨花嘣到案上,眯眼盯了几息,目光落到一旁没了温度的茶水上,眉心狠劲儿一拧,桌案前扑通一声闷响,伺候的家生这才醒过梦来告罪。抬手一拂止住他补牢顾犬的作态,指节顶着鼻梁按揉片刻,再抬眼又拾起豪笔。)
掌灯吧。
(书下几则近日里的筹划,旁边儿连着人际交情,下头提注要点琐碎,连带年前那遭同户部商串的套子,也在正月里等到入京的那队车马,终于熬近收口的好时候。桩桩件件爬梳剔抉不易,束广就狭誊在另一张纸上,却不过是毫无干连的几行字。原书折了三折,对着刚点上的灯一凑,落到脚边的火盆里,半息不用就碎成死灰,随着炭屑一跳,干净利落地交代给盆地。这厢才收了手,外头就来了通传,绷了许久的唇角一裂,没耐住冲出口的叹声,末了点手唤过来候话儿的家生。)
吩咐厨房备些汤饭过来,别挑味儿冲的。
(就着说话的功夫,誊好的纸已经收入抽匣的暗格里头,合上抽匣支手等不过盏茶的功夫,屋外呼啸里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跟着门扉一响,还没等见人就听得一声三哥,委屈得好似天底下的罪都他扛了。唇线一扯颇是好笑,他依博丹平日里浑身的傲气,自个儿还当他是要来这厢理论是非,没想这路数走得新鲜,多大个小子了还来耍娇这招。脸色平淡得仿佛二人间没夹着朝廷纷争,嗯声应过照是坐在椅上不动如山,直到那厢熬不住又添招,袖子都给扯上了才开言,却避开话茬唠起家常。)
晚膳没用,就跟我这儿一道吧。
(说罢扯下钳在自个儿袖上的手,送到一边儿的火盆上暖着,半晌没有言语。待他手握着温乎些,这才松开他兀自起身,离开书桌案往炕上靠去,一膝支着用来搭手,瞧他没意思往下续,冷不丁轻哼一声。)
今儿个白天,户部的谢大人才来寻我嚷嚷难做,要我三思扣押使臣一事,没过几个时辰,你又找来问同一桩不成?
(话及此一顿,招来家生续了两杯热茶,转眼瞧着茶碗雾气蒸腾,暗叹口气,再续话偏带了几分林寒洞肃的萧杀。)
一个两个尚书都来找我当切口——依博丹,三哥平日里自认最疼你不过,这会子就求个点醒,我这刑部的大牢头,当得是缺了多少底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