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何惜伏在窗台,看着窗外零星的几盏灯火,强撑着睡意。
被随手放置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好几条消息跳了进来。何惜知道是谁发来的,甚至猜到那人说了什么,但他不想理会,只闭了眼感受着徐徐夜风。
过了一会儿,那人见没有回信,便放弃了短信,改打电话。铃声响了没几下,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何惜此刻不愉的心情,掐断来电,没再打过来。
手机发出的那点动静沉寂下去,何惜还伏在那儿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凝滞了,夜晚寂静得可怕。
但这寂静很快就被打破,楼下的大马路上,两个小混混骑着马达噪音巨大的摩托从街头钻出来,车载音响开到最大,夜店的口水DJ一路不知道扰了多少人的清梦,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街尾。
三楼浅眠的阿婆打开窗,朝摩托车的背影扔了双拖鞋,带着浓重口音大骂了几句,骂完了,嘀嘀咕咕叫老伴去把拖鞋捡回来。
何惜在五楼看着这一幕,勾起唇,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忽然想起了许之羽,那人也曾在夜深人静之时带他穿梭过大街小巷。只是那时两人心虚,不敢张扬,悄悄把所有动静都憋在喉咙里,只用炙热滚烫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内心的兴奋和喜悦。
那个夜晚比今天还要静谧,只有路灯还在坚守岗位。那在马路上碾过的车轮,那落在唇上的亲吻,还有那时互通心意的两个人,都不曾料到,他们的未来会是天人永别。
不知不觉又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何惜阖上眼帘,夜风更加温柔了,轻轻抚摸他的鬓发,好像哄他入眠。
意识沉入黑暗的那一霎,整个身体似乎都被温水包裹住,舒服至极。何惜睁开眼,是一间窄小的出租房,和四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化,而坐在他身边的,是和四年前一样青涩的许之羽。
许之羽偎上来,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轻抚何惜略长的鬓发,眼神温柔,一如两人感情正浓,如胶似漆的那段时间。
许之羽还是当时的许之羽,何惜却已经独自走过了四年光阴,由一个少年蜕变为一个青年。
何惜很清楚,这就是一个梦境,也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手心已经渗满了冷汗,眼角瞥到矮几上的水果刀。
许之羽却挡住他,将自己还未成年便已十分高挑的身体挡在何惜面前,半蹲半跪,好似什么都不知情,问他“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睡不着?”
这便是何惜不愿意入睡的原因。
自从许之羽死后,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晚上,何惜都会梦到他。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梦中的许之羽永远是那个偏执而疯狂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渴求、威胁、歇斯底里,一遍又一遍地在何惜眼前上演着死亡的戏码。
有的时候梦太过真实,便成了心魔。
何惜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他自问对许之羽的感情不至于浓烈至此。在许之羽死前,两人已经大吵了一架,那些令人心悸的感情在忍耐中慢慢磨灭,这段感情只差分手两个字,便可以一拍两散。
可令何惜想不到的是,许之羽宁愿死,也不同意分手。
他活着的时候,无法留住何惜,死了,反倒成了何惜的心魔。
或许这正是许之羽所希望的,这或许正是他不惜用生命换来的奖励。
心理医生对何惜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但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越演越烈。梦里的许之羽已经不再只是单纯地重复着死亡的过程,他甚至能够和何惜聊天,问他白天去了哪里,晚上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吃了什么,说了几句话,都是和谁………
就好像许之羽并没有死,他只是在另一个时空等着何惜,一旦有机会,就纠缠到底。
从那以后,何惜就再也没看过心理医生。
活着的许之羽也喜欢问这些,何惜心情好的时候会敷衍了事,心情不好就假装没听见。可许之羽喜欢追根问底,在何惜眼里这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却令许之羽在意到了骨子里,每当涉及到这个话题,两人都不欢而散。
梦中的许之羽又在问了,他直起身亲亲何惜的唇瓣,语气温和却眼神不善“我看到胡天给你打电话了?他找你做什么?嗯?”
何惜一愣,他不禁怀疑,这真的只是梦吗?只是一个梦就可以如此具象化?
见何惜不回话,许之羽眼中的戾气一点点升上来,原本光滑的手臂上凭空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如断线,流个不止。
这一幕渐渐和四年前重叠,许之羽跪坐在地,手中是一把并不锋利的水果刀,他的血液已经淌了一地,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只用发红的双眼盯着何惜,哑声问“你还走吗?走吗?你敢走,我就敢死在这里!”
而原本坐在床沿的何惜,此刻却被撕裂的床单束缚住了手脚,这些床单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之羽血色尽无,一点点失去生命的气息。
这个场景何惜已经经历过千百遍,一开始他惊惶无措,可后来经历得多了,又知道结局,便日渐冷静下来,直至今日,他已经学会了麻木旁观。
等到喉咙上的束缚退去,何惜还是抱着微薄的希望,说出了那一句聊胜于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