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久之后宫野志保发现就算是重聚也并非她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她是在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工藤新一的，她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插在睡衣荷包里，身体在宽大的睡衣里荡来荡去，刚洗完的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头上。嘴里忍不住随着下楼的步调溢出少许歌词，在黑夜里人的心情似乎就是会不自觉的放松，跟晚上出没的猫一样。藏在路边灌木里肆意舒展身体，瞪着亮闪闪的眼睛观察来来往往的夜行人。
　　宫野志保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工藤新一的。少年的身体蜷在路边椅子的边沿，骨骼削瘦突兀，穿着一件穿惯了的白衬衫。用两根手指夹烟，另一只手撑着椅面。皮肤包着骨头，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露在外面。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在想什么难解的东西。烟灰落在他的黑鞋子上，灼烧着皮制的表面。
　　宫野志保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她迟疑在那里，也许时间有一秒、两秒，也许是一分钟、两分钟。
　　然后她看见工藤新一吐出一口烟来。少年被缭绕的灰色雾气包围了，像是被锁在笼子里一样，或者是被关在玻璃盒子里。那样子看起来相当可悲，也相当有距离感。被主观拉远的距离，追不上去，却让人保有了安全的空间。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尴尬吧，少女想着，产生了去接触的欲望。礼貌性的打个招呼而已，就像跟所有其他同学打招呼那样。于是她走上前去。
　　“工藤，”她说，口型在迟疑后显得坚定不少。“好久不见。”
　　声音似乎在空气里很是传播了一会儿。也许在充满烟雾的空间里声音的传播会变慢，宫野志保想。以后说不定还会出现这方面的实验报告什么的。
　　“灰原？”尔后工藤新一缓缓抬起了头。
　　问号具象化成句末的停顿与迟疑。少年的脑袋里似乎是一片浆糊，而这片浆糊在宫野志保问话之后缓缓地流动。
　　“对，是我。”宫野志保点头。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给予久别重逢一大片一大片的想象，像是在海中遨游的旅人遇到鲸，像是圣徒在临死之际看到彼岸遥远的金身佛。我们需要巧合与戏剧性去赋予它浪漫。Romantic，美妙的词语美妙的读音，词尾的清脆像咬碎薯片一样，或是像挂起来的一串银色铃铛，刻着抽象的植物花纹。细节与巧合同时赋予生命美妙的韵味。但是现实被摔碎之后并不是这样，被烟头灼烧戳出来一个一个的洞，碎掉的烂玻璃重新拼接，会变成什么？不好说，但是说不定就像现在自己看到的这样子。宫野志保想。在这样的晚上，这样随意的时刻，这样有距离感的时候，自己脑袋一热来和工藤新一打招呼。残缺的玻璃碎片般的现实。宫野志保在脑海中这样定义道。
　　“灰原。”少年抬头，说，“最近怎样？”

　　宫野志保两条腿放在凳子上，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拿着饮料罐子。牙齿咬着吸管，两眼发直。发呆。
　　她是在三年前来到这所伦敦大学的，那时候伦敦的烟雾重的出奇。车来车往溅起一地的灰尘，人们的脸蒙在层层烟雾之下看不清楚。她遇到的第一个表情清晰挥手对她笑的人，是她那个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也是她的导师，Jason。而Jason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会选择到这个地方来留学。
　　宫野志保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停顿片刻之后她说，“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这个地方。”
“那个朋友对你意义非凡？”Jason理所当然地问。宫野志保几乎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不，他不值一提。”
　　Jason楞了一下，然后笑容中有了一种莫名的韵味，“嗯哼，看起来有故事。”
　　宫野志保继续咬吸管。她刚刚在楼下和工藤新一说了什么来着？她记不太清楚，似乎是礼貌的寒暄，遥远的距离感，隐隐约约的烟味。她只记得工藤新一变得很瘦，衬衫下面看得出来肋骨的痕迹。她没有怎么抬头，不清楚工藤新一是不是在看她。从直觉上来说不是的，工藤新一似乎始终埋在烟雾里，盯着其他的地方。最后对话要结束的时候，工藤新一说，
　　“灰原，后天上午有空吗？”
　　“怎么了？”
　　“咖啡馆见吧。”
　　她呆了一下子。工藤新一用的是肯定语气，就像断定她肯定有空，肯定会去那样子。她站在原地不说话，她想说她原本那天上午有个约会，要和导师Jason见面。但是她说不出口。沉默烟雾和黑夜是一个漩涡，把她卷了进去。她看着工藤新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现在她直愣愣地抱着双腿发呆。为什么呢？她该怎么向Jason解释呢？她以前从来没失约放过Jason的鸽子，守时是默契。看来这次有的解释了。她咬着吸管，定定的想。

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