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走到支开的窗户前,给停在窗棂上的鸽子喂了些面包。月光洒进和室里,木格子和树影映在地上,翳翳地,像水一样柔和。
她回头的时候银时已经朝着门口坐在了榻榻米上,他的侧影在混沌的光线里显得晦暗不明。
她沉默地把盛面包的竹篓子放在窗台上,走向他,一边解开了白日里盘成两个髻的头发,用手指梳散。她坐在他身后,轻轻一仰就靠上了他的背。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感觉到他的温度贴伏着背后的皮肤烙进她的血脉。她说不上他这两年是瘦了还是胖了,只觉得他像是有那么多心事。
“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抬头便枕上了他的颈下,眼前的天花板因为新八用心的打扫而没有落下任何灰,可仍看得出来是旧了。
“你活着总是很好的。”他含糊地咕哝着。
“你说得太快了,知道吗。”她闭上眼睛嘲弄,“让人觉得像是早就想好的借口。不明白这种时候应该假装想一想,然后慎重一点说出来吗。”
“装什么装啊。”他反唇相讥,然而有些意兴阑珊,“都这么熟了。”
她“呵”了一声。
静寂了一阵。
“人家都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啊。”虽然她以前就有些不知羞,银时听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什么人家啊。”他嗤一口,“你又在瞎说吧。”
“喂。”他感觉到她稍稍转了转脖颈,侧过头来看他,“我可没瞎说。”
“喔。”他被她讲得没办法,“谁这么瞎想啊。”
而她被他顺着一点之后便任性起来,“关你什么事。”
“是你一直追着要说的吧。”他无辜。
“喔……”她装模作样地说,“好多人呐。”摆出一副世故的样子扯他的衣袖,“人家都要你对我负责。”
“关我什么事啊。”他往前欠了欠身,她便靠了个空,撑起身来转过头不满地瞪他一眼。
“始乱终弃的混【】蛋。”她振振有词地指责。
他态度漠然,“现在被人欺骗了感情找上门去讨说法的怨妇都不这么说了。”
她反是堂而皇之地认真讨教起来,“那都怎么说?”
他对答不上,有些哭笑不得,“找你大姐头去问。她被一只猩猩缠着,风月的事情通透得很啊。”
她又一本正经地转了话题,“风月……”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在宇宙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地球上的武士都是很风流的家伙。”
“那又怎么样?”他想起高杉那个家伙抽烟喝酒弹三味线的样子,勉强不去否决这个说法。
“对风月的事情都很有一套。”
“所以呢?”
仍是那样看不出表情的脸,“你跟我同居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那双蓝净的眼正视着他,月光隐藏了她眸子底下微妙燃起的一丝期待。
还是他先被盯得有些吃不消。想插科打诨地混过去,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忍。
对她,对自己。
半晌,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我又有什么好的。”
“……我也这么想过。”她望着他胸口磨旧的衣襟,唇动了动,“我又有什么好的。”她说,“我们这样,不是刚好合适吗。”期待的表情底下渐渐露出了感伤,越来越浓。
银时闭上眼睛,沉默地埋低了下巴。他竟找不出一丝言语来反驳。
“你长大了。”最终他说。又缓缓开口,“再也不是两年以前睡在壁橱里的小孩子了。”
“喔。”她却用傲慢的调子回道,“你这是看上我了吗?”
他摇了摇头,嘴上也不说是或不是,站起来就要走出和室。
她在背后大叫,“喂!我在地球上没有地方可以去啊!”
他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所以我不是收留你了嘛。嚷嚷什么啊。”
“是吗。”她却骤然语带了哽咽,“你有说你收留我吗?”像是埋怨,“从刚刚开始一直说那样的话,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停在了原地。赤脚踩在陈旧的榻榻米上,他觉得心里也像这榻榻米一样被时间腐化出了尘的、灰的、朽的痕迹。再也填补不起来。再也恢复不了原状。
“我没有不要你。”他背对着她,他的身影在她眼里像是月光中的幻象,轻轻一闪就会不见。可是他的声音那么真实。温柔,淡漠,悲哀。
“我也许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要你。可是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神乐。”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以前澄夜曾称赞她有个典雅又不失灵气的名字。祭神之乐,就像她走起路来发髻头饰上韵律摇曳的两结穗子。
她在宇宙的这两年里见过很多人,也听过别人这样唤她。神乐,神乐。
可是他再叫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的名字起成这样,也许只是为了被他含在唇齿间念出而已。他的三段发音,ka-gu-ra。那就是她能被赋予的,她所能想象到的最蕴藉的意义。
银时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神乐已经泪流满面。
“别哭了。”他说。走到她面前为她擦拭她毫不掩饰的泪痕。尽管那几乎是徒劳。
这夜很冷,他以为她的脸庞也该很冷,可实际上却十分温暖,而且不是泪意渲染上的虚幻的温暖。
他稍稍换了个角度,才借着月光看出来,那是毛细血管扩张透出的绯红和余温。真实,鲜活,像她身体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像她曾经在他面前欢笑过的生命。
他轻轻吻了她带着咸意的嘴。
他捧着她的脸,对视进她双眸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悸动,重复他自己或许也不知是何含义的词,“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