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邀娜塔莎·罗曼诺夫当返校舞伴，这有什么稀奇的：她聪慧且得体，明朗亦温和；倘若世上有朵同她火红鬈发般馥郁燃烧的花朵，她那藏匿其中的、精致漂亮的小脸定是最甜蜜的蕊；还有那双蓊濛翠绿的瞳仁，谁知应比喻成盛夏的大叶女贞还是沙佛莱石，又含欣喜、又容愁绪——她定是这高中里、甚至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了；男孩儿们只当她是神话里的芙蕾雅或阿芙洛狄忒，女孩儿们或感慨或嫉妒，几个嘴碎的在背后拿“东斯拉夫腔”批判她的口语，可就连最执拗的种族主义者也只得叹息：维纳斯之所以是维纳斯。[1]
有段时间詹姆斯总想着她——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及这学校里男孩儿们的青眼莽撞地为她树了敌；他的意思是，这份没头绪的怀恋毫无意义，他甚至不愿真正动身向她求爱（瞧瞧托尼·斯塔克那副谄媚的样子吧！他愤恨地想），因他自认不是赫淮斯托斯[2]，或许和阿瑞斯都沾不上边；并非缺乏勇气，他不是这高中里人气榜的第一批队，若要当娜塔莎的舞伴，学校里轮着个儿排也难能算到他。难道不是社交圈闹的？他不由得痛惜，还好他这年尚且瘦弱矮小的好友、斯蒂夫·罗杰斯用其高尚的、爱称颂他人的性格抚慰了他：“你只是不愿令她徒增烦忧，你真是善良，巴基。”

他倒没让这不合理的嘉奖闹昏了头，他知晓詹姆斯·巴恩斯这名字只不过是娜塔莎手中捏着的、冗长拒绝名单里的一串字母，并不意味着什么，只一挥手指就可划去了；这年头他且未脱孩子气，并不清楚怎样谋划才能荣获女性青睐；更愁的是，维吉尼亚·波茨竟执意要充当厄里斯[3]：“况且你邀请她又有什么用？她一定会找托尼·斯塔克当舞伴。”
这段不保守的预测实在点中要害；人们谈论起布鲁克林这种小地方没人配得上罗曼诺夫，当做判词未免有失公允又偏颇。托尼·斯塔克是詹姆斯（和其他所有男孩儿）臆想的劲敌，是萨菲罗斯[4]或弗兰克·方汀[5]般的终极对手、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化身。他面容坚毅又精明，专注又敏锐，此外也很英俊，眼睛明亮且棱角分明，詹姆斯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富于生动表情的脸孔，他总毫不妥协且激情洋溢，即使被偏倚之辈认定是奸商或势利小人也毫不动摇，虽在他人成见碰壁却总能勾得对方被其魅力折服。

“你猜那些女孩儿管斯塔克的胡子叫什么？”直到舞会前夕，他仍没打定主意是否应前去邀约碰运气，他为此所做的全部努力不过当下——在深夜把作息良好的友人骗来酒吧，非法取得的身份证明塞在牛仔裤后兜里以防突袭检查——不然呢？他们不过是十来岁的青少年，“‘玫瑰花的刺儿’！”
“好歹她们知道那玩意儿扎手。”斯蒂夫好脾气地缓场，“并没有确切消息说他们要一起去舞会，佩吉说……”

詹姆斯听得更愁，学斯塔克的样子拿手指当啄木鸟在桌面寻吉丁虫——他总不愿意面对除自己外无人形单影只的窘境，“佩吉说，你可以和我们两个一起；我们三个一起去舞会。”他谢绝了好意，宽几苛人地抱怨这小子满口的佩吉、佩吉、佩吉，像发语和陈词不带女友名字便说不出话一般，可天知道他自己一天要念多少次心上人的芳名。
他回忆起自己同娜塔莎有交集的几次经历，有一次他们在校园偶遇（在他得到娜塔莎的课表、反复核对并计算后），她竟朝自己抿唇一笑；待他回过神来，她已和身旁同行的斯塔克走远了——随他人嘲笑吧，他发誓自己仿佛听到了“巴恩斯”或相近的音节。他难道当时未被这场勉勉强强、不够严谨的艳遇冲昏了头脑吗？可据当日午后他听到的消息称，斯塔克在班级高谈阔论娜塔莎喜爱深色头发的男孩儿——他本人虽在这块涵盖了大半个宇宙的候选范围中，也不可否认斯塔克打理良好的深棕卷发比自己胡乱修剪的应征凭证美观许多，若这样他还能把名号硬按在自己扭绞在一起的蓬乱头顶上，那未免也太过自大且令人生厌了；他可（不是托尼·斯塔克）做不出来这种事，摸着良心讲。

另有一次，他难得受克罗托[6]眷顾，竟与娜塔莎在校外相逢；那日他赶出门赴斯蒂夫的约，正巧在门口碰见她。“詹姆斯·巴恩斯？真巧，这是你家吗？”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还好对方先开了口。
他们统共也并未交谈几句——尽管娜塔莎三言两语便引得他几乎欲将族谱都全盘托出，在她离去后他仍震惊于这日的奇遇：他甚至记得当天布鲁克林的烈日几乎晒得沥青路面滋滋冒泡——难道这玩意儿尝起来也是和派一样香甜、焦脆的吗；娜塔莎连衣裙的领口缀了朵淡色的蔷薇、衬得她眼睛颜色好看极了，花朵中心端躺着的纽扣反射了阳光，令这回忆刺目、梦境一般的恍惚；舞会邀请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还好他及时清醒：有了这次交集，他便自作主张地给这段缘分定义了友谊的虚名，因此更抱了万分的诚挚和敬畏划定界限。

他一边想着，面前杯中的啤酒泡也正前仆后继地消亡（如被娜塔莎拒绝的追求者一般），酒吧里烟气呛人，他头晕脑胀地给回忆设想不同结局：那一次不是已经近在咫尺了吗？她甚至就在你面前！
他不甘又羞恼，思维冲撞反复，像利箭，砰地一声、砰地一声撞得他太阳穴麻酥酥地疼。难不成达西先生在向伊丽莎白求爱前不知自己或许会遭拒绝吗？边界也只是他拘泥自己的屏障，界外的那星光、那山峦，难不成他就永无机会欣赏吗？他一时心头激荡，冲动难遏，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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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医院醒来时窗外正处夜色，因此断定自己的昏厥不过数个小时。身旁并无一人，他打定主意要完成这份未出口的邀请，电话铃已不知响了多久，他随便找了双鞋套在脚上，并不准备途径任何或许将浇灭他冲动的关卡。

可铃声仍不屈不挠，他只好将听筒夹在耳廓和肩膀之间，电话线有一下没一下地、钟摆般撞在他拧纽扣的双手上。
“嘿——你睡了一整天终于醒了！昨天你喝得可不少，快来舞会，还赶得上——”
斯蒂夫的声音不是并不尖锐吗？可他却如同五雷轰顶，他甚至不知自己还在通话中听到了什么：斯塔克？他的舞伴是佩珀——他们竟暗度陈仓，大家都惊呆了！娜塔莎？她并未来舞会——我听别人讲，她似乎是同他人有约……
这是盛夏，病房的冷气开得不够大，可或许又太足了些；他夹着电话的那头臂膀上浮了一层鸡皮疙瘩，却能感受到自己供养生命的那条血管——也许是动脉吧，他没头绪去回忆生物书上的文字，中的血液正拼命地流淌、流淌，撑涨得他皮肤隐隐作痛，正如一股热流、被凶狠地浸泡着沁在周遭的寒意中。

他膺中的确是填满了翻滚的沸腾的情感，他匀不出劲儿去怨恨小辣椒的误导和阻碍——或许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将成为“万人迷先生”的幸运舞伴呢？他心中的悔恨和失落很难说清哪个比重更多，完美妥当地将他少年人的、干脆的、单纯的情绪槽填满了。谁让你不早点去求她当你舞伴！活该，这下你可没戏了！他没法逃避这想法，大脑在幸灾乐祸，这简直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返程的路他简直不是带了意识行走的：他的思绪散了出去，像手指不听使唤时，误将热狗里的香肠“嗖”地挤了出去那样——没了火腿的热狗就是失去了灵魂，他现在就如两片空落落、软趴趴的面包那样，行尸走肉般涣散前进着——他用这比喻是想形容，他掉了灵魂，力气也被抽离了身体。
夜晚实在庄严、宁谧而美好，月色也不会因为一个失意的少年短了半点体面；热气蒸腾的路灯下蚊虫翻飞，这是下班晚高峰，车流闪着灯光，如水波荡漾般滚滚而过；他晕眩又饥饿，因此并不在家门前发觉娜塔莎身影时信任自己的双眼。那些断续的、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也是真实的吗？为何不将他从幻梦中唤醒呢？
他发着愣，眼见他的芙蕾雅，他红发的阿芙洛狄忒，不知已等了多久，看见他便走上前来，神情坚定又温柔，真切得不能再真切。她顿了顿，最终只是笑了。“听说你没有舞伴，正巧——”
FIN.

[1] 在此处指缺陷使维纳斯完美；维纳斯即上文阿芙洛狄忒
[2] 阿芙洛狄忒的丈夫；后文阿瑞斯即阿芙洛狄忒情夫
[3] 希腊神话中专司不和的女神，最喜在敌对双方间散布着痛苦和仇恨
[4] 《王国之心》的最终Boss
[5] 《生化奇兵》的奸商Boss
[6] 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中最小的姊妹，掌管未来和纺织命运之线

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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