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幽谷方寸绽青梅 促织惊起皆都尉（上）
七月即朔，正值大暑节气刚过。神州大地上，不论繁荣的城郭，亦或偏远的乡镇，尽是酷暑炎天。
江湖，依然是那个江湖。论武、较艺、爱恨、情仇。江湖风波事，万卷亦难书。
只有那杳无人迹的无名深谷，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不受风雨飘摇。
“妮子，又跑哪去晃荡啦？还不速速归庐？”
苍劲有力的声音裹挟着雄浑的内力，在谷中激荡回环，经久不息，引得飞鸿一片直上云霄。
数里之外的山头下，一条小溪环绕蜿蜒。有少女裹一袭山野竖褐，坐于溪边的石上，双脚却摇曳在潺潺流水中，颇有意趣。
听得谷中回荡着男人的声音，少女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竹木物事，站起身来。玉足踩在黝黑的岩石上，滚落的水珠晶莹剔透。
“义父着什么急，待我削完了这柄木剑再练功也不迟嘛。”
少女在一处平静的水域简单梳洗了下，水面倒映出少女出尘的面容。略显英气的眉下，褐色的眼瞳透着光亮，鼻梁如线般玲珑精致，微薄的嘴唇小巧可爱。若不是身上竖褐太过简陋，只怕见过其面的无一不会惊为天人。
简单地将栗色长发束于头上，任两缕青丝垂在耳前，少女踏上岸边晾干的草鞋，向着不远处招呼了声：
“维道，我先回去了。”
“知道了~”
回答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少年从树丛间倏地探出头来。这少年看上去比少女年幼三岁左右，倒是生龙活虎神融气泰的模样。
少女笑笑，运起小纵跃功，身形一纵便消失在山丘那头。
在这赶路的当儿，不妨介绍一下我们主人公的由来。
少女姓陆名壬，壬即十天干中第九位。陆壬其名，本是取其谐音之意。陆壬无父无母，十六年前的立春时节，义父在路边捡到一个女婴，其襁褓里只有记录其姓名的字条，正是陆壬二字。

在陆壬满月那天，义父一时兴起拿出身上所带的十几件小玩意儿摆在床上，陆壬随手一抓，没想到竟是一颗骰子。刹那间整个骰子上附带的造化之功灌注到陆壬体内，使其凭空多了些厨艺与杂学的资质，也提升了她的聪颖与水性。然而这点水性也就将将弥补其气不入骨的身体素质而已。
陆壬五六岁时，与义父路经一个荒村歇脚。那村子俨然是被贼寇刚劫掠过的模样。然而在一间破屋的地窖里，他们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三岁大的幼儿。同样也是留有一张字条，写着其名广维道，生于谷雨。义父本不愿再多个义子，陆壬却悄悄带着他上了路。义父没有办法，虽然一直照顾着二人，却从未与广维道亲近过。
陆壬与维道正可谓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不过因为陆壬大维道三岁，且平素对其多有照顾，维道将其视为大姐看待。陆壬倒是从没有大姐的自觉。
不多时陆壬已回到绿树环绕的竹庐，义父正端坐在练功房的蒲团上闭目等待。听得陆壬脚步，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翩然而起。
陆壬正欲练那套修行十余年的太祖长拳，义父却道：“今日也不再叫你练拳了。有什么想见识的奇妙武功，大可说来给义父听。”
陆壬正奇怪义父的所作所为，一听到能见识到世间武学，心中欢喜异常：“倒不如义父将世间所有武学都演练一遍如何？”
“好家伙，世间武学百家争鸣，又岂是一人一世能学得完的？不过神州各地的名门大派，其基础武学早已流落各地，倒是可以练与你看。”
说罢，义父便开始将各门各派的武学演练一遍，每演一个武学便要将其评判一番。
“……再来说‘空桑派’这一式‘倒打冲天子’——所谓‘头下脚上，上下颠倒’，要旨不在用力，而是姿态出人意表，攻敌于措手不及之瞬息……这一招虽偶有妙用，却不是上乘武学。”
陆壬在一旁看得兴起，倏然想起这些年自己练拳的枯燥无趣，不免吐槽道：“义父您将各门各派的武学都数落了个遍，却要教我那套平平无奇的太祖长拳，难道这套拳就是上乘武学不成？”
“嘿，傻丫头懂得什么！练功先练拳，太祖长拳乃是百拳之母，招式虽然无华却是扎根基的好玩意儿。”
陆壬抿着嘴沉默不语，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嗯，看来你是很不服气了？好，那么你且说说看，怎样的功法才‘不平且奇’？”
陆壬托着腮想了半晌，突然拍手道：“杀人的武艺有什么稀奇，全天下的武功十之八九皆在此列，倒是一念可死，一念可生，能活死人的功法才是夺天地之造化，逆阴阳之神奇。”

陆壬天性仁善，又曾目睹了青梅家中惨剧，能有此言也是情理之中。
“何人该死，何人能活，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左右的？”义父叹道，“医能救人，亦能害人，如那百花谷的‘御针术’，本是救死扶伤的技艺，却也可以杀人不见血……”
“杀人救人本在一念之间，若是善者得之倒也是件幸事，就怕恶人得之，反而致妙手仁心于千夫所指之境地。”说到这里陆壬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若是我习得了活人之术，定不会败坏了医者之名。”
“江湖之中，名誉二字又岂是说说这样简单？一个人就算背地里做了千百件十恶不赦的事，只要明面上他是誉满天下之人的莫逆之交，便可受万人敬仰。然而即使是平素行侠仗义助人无数，但凡与邪派中人有丝毫瓜葛，同样也会沦落到名声败坏的窘境。哎……罢了罢了，你当真要学这‘御针术’？”
陆壬正色道：“请义父教我。”
“好吧……那你且记好了，我现下便将这‘御针术’的修习之法说与你听。这御针术专攻人身各大穴位，御针之法需将内力自手少阴心经的‘少海穴’引至‘少府穴’，从而驱动细针……”义父从身上取出两个木针匣，将其中一个交与陆壬。只见那木针
三个时辰过后，二人试演无误，这才算传授完毕。
“你的资质于这门功法原本也是十分适合的，但仅凭天分而不下苦工，始终难成气候，你可得勤加修习，好好领悟其中的奥秘。”
“孩儿明白了。”陆壬嘴上不言，心中却起了个大大的疑团：若今日突发奇想，要学些长兵暗器，不知义父会作何说法？
待二人收起针匣，陆壬又缠着义父讨要剑法奇门等其他武学，义父只是笑笑，道：“乖孩子，待义父弄明白一件‘要紧的事’，便将一生所学都传授与你，只是……只是……”说到这里，义父一如既往地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陆壬郁闷道：“义父常提起这要紧的事，却从不说与我听，实在是逼死强迫症……”
“那是何物……哎呀，这就叫千头万绪，有口难言，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义父故作爽朗地掸掸布衣，转身欲走，走前却不忘回头叮嘱陆壬捉几只促织给他。
“捉促织干什么？家里的木车还没修好，孩儿还要赶着修理，今天又学了这御针之术，哪有功夫捉促织玩耍？”
“那牛鼻子老道有只‘玉尾’好生厉害……啊哟没什么没什么，义父岂是拿来玩乐的！叫你去捉促织，旨在锻炼你的耐性与敏锐……总之其中自有大道理，还不快去！”说罢，义父便举步出了竹庐，身形一纵便消失不见。

“原来又与谷外的人定下促织赌约了……”陆壬将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心中嘀咕着，“义父可越来越难懂了，上个月叫我去捡了许多蜗牛，这个月又叫我去抓促织。家中的木车已损坏了月余他也全不在意，难道说真是被那件‘要紧事’缠住了？”
思来想去陆壬也没有任何的头绪，看着天色还早，索性又练了几遍御针术与小纵跃功，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夏日的傍晚，天色还大亮着，但深谷四面环山，太阳已经到了远方的山头，正一点一点地往下跳。
广维道在外浪了半日，此时终于尽兴地回到竹庐，一推门便闻到饭菜的香气。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里屋，陆壬正把最后一盘炒鸡蛋端上餐桌。
见广维道回来，陆壬只是往身后一指，广维道便乖乖去厨房舀水冲洗了双手才过来就坐。
这深谷之中宛如桃源之境，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食材。陆壬跟着义父多年，也学了不少常用的技艺，做些简单的饭菜还是不在话下。除却刚刚上桌的炒鸡蛋，还有一大盘炭烧兔肉和白灼菜心，以及一大桶稀粥和切好的炊饼。
二人拿起碗筷便吃，三下五除二就把桌上饭菜一扫而光。
趁天色还亮，二人在竹庐外的湖边沿着堤岸闲逛。其间陆壬说起了义父交代的捉促织一事。
“未随义父入谷以前，同村的玩伴们倒也常捉促织为戏，那时大家都管它们叫做‘蛐蛐’，这虫儿虽小，却勇猛好斗，确实是个有趣的玩物。嗯……眼下时值立秋，正是此等秋虫活跃之际，想来随处可见，只是，要捉到品相绝佳的促织，只怕不太容易，却要到谷中的何处寻找呢？”
“这等随缘之事，姐姐又何必如此烦心？”在维道看来，捉促织一事只不过是平素里日常的玩乐罢了。
“也罢，左右无事，待我修好了木车，咱二人便为义父到谷中捉些促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