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一问一答
是2018年8月底
《谁与争锋》录制结束后
某报记者对白燕升的采访
“燕升戏语”首次公开全文
记者:《谁与争锋》录制结束后,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觉得轻松了吗?
白燕升:最大的感受就是“大梆子梦圆”。节目录制的确结束了,剧组也都暂时休整,但个人身心却反倒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因此倍感沉重,回到北京就病倒了,整整一周嗓子痛,头疼,浑身乏力难受,毕竟许多事还任重道远。
记者:节目片头的文字除了能感受到你对河北梆子的爱,更能感受到一种决绝的力量,“即使千夫所指,我在所不惜”,你在节目开始之初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吗?因为一档戏曲节目而被“千夫所指”,这是要撼动一些痼疾和沉疴,向几十年上百年形成的默认的行规挑战吗?
白燕升:“挑战、撼动”这些说法都太有敌意了,我不这么理解这个事。爱戏曲、爱传统、爱文化最简单的指向都是人,所以我的想法一直是“让戏曲人活得更有尊严”,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一些节目策略可能不被人理解,甚至被误会、被故意曲解,这些都是我预料到的“千夫所指”。毋庸讳言,也有少数个人没有实力没有勇气参与比赛,但又无法正确面对自己,于是挑拨小圈圈内的人,兴风作浪混淆视听,唯恐天下不乱,有的演员虽说得过某个奖,且不说怎么得的这个奖,不该用奖绑架自己,既想拔得头筹,有不敢真刀真枪对决,几经反复出尔反尔,找出种种理由先是拒绝参赛,再自我解嘲,后悔之余歇斯底里,甚或出言不逊,这种不识大体之人,多年来,阻碍了同辈演员甚至晚辈演员还有徒弟学生的发展,内斗是河北梆子最大的祸害。但我的内心对所有梆子人还是“同情之理解”,还是爱,所以我“在所不惜”。在这也鼓励大家买票看戏,用行动爱戏,而不要制造任何没有必要的对立。
记者:你一直是戏曲文化的传播者,传播是为了向更广泛的人群普及,河北梆子是地方剧种,它的受众范围有限,你觉得《谁与争锋》有一个怎样的传播效果就达到预期了?
白燕升:河北梆子的老前辈大功臣姬君超老先生曾谈到过,河北梆子鼎盛时期在俄罗斯、韩国、日本都有受众。全球化背景以及移动互联网这么发达的情况下,“地方戏”只是一个名词,它不是也不应该是一种状况,我不喜欢用“地方戏”这个词,只要把河北梆子擅长的“慷慨悲歌”发掘好、发挥好,作为一种表达情绪的声腔与文化,我不觉得地方戏就只能存活在某个或某几个地方,《百年孤独》难道只有拉美读者吗?所以,受众有限可能也是一种思维局限。至于《谁与争锋》的传播效果,真是要烦劳各位媒体人多帮忙、多费心。
记者:七位评委并不是河北梆子名家,而是来自多个文化领域的佼佼者,选择他们,是不是有更深远的考虑?
白燕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所以算不上深远,只要足够承认现实,只要走出自娱自乐的小圈子,只要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一定会在评委层面做出这样的选择。随便举个例子,参演名家不少都是同门,比如张惠云先生的弟子就有五个,请张先生来,怎么评?另外像“韩派领军”金玉芳老师这样的名家,谁来评?能评的都是老先生了,高强度的录制现场能适应吗?因此,请其他领域的佼佼者来,一是旁观者清还带着所在领域的流量,二来也能免了客套,直抒己见,三是其他领域的评委也是“观众”,能体现出一种艺术的可能性。最简单不过的例子,1927年《顺天时报》举办京剧评选活动,主要内容是“五大名伶新剧夺魁投票”,就是有读者投票选举的。最后按剧目投票多少排除顺序: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徐碧云(不是名伶得票多少的顺序)。并非选举“四大名旦”。
记者:来参与《谁与争锋》的名家,都不年轻了,最年轻的张翠香也38岁了,是河北梆子旦角演员艺术生命力就很强,还是这个剧种的旦角演员后继乏人呢?
白燕升:这个问题逻辑上有点先入为主了。首先,年龄与角色没有关系,七十岁演十七岁依然会有满满的“少女感”,二十岁演老生就必须从步伐上走出沧桑。角色的生命力取决于艺术本身,而不是相反的关系。其次,《谁与争锋》的名家确实不年轻,但选出“十大名旦”,同时也为将来如果还有可能,做《谁与争锋》第二季“河北梆子十大青年领军”留下伏笔,到时候同样欢迎各家媒体前来观赏,是不是“后继乏人”,到时候一目了然。
记者:这档节目从萌生到执行花费了你三年的时间,这期间***刀了很多其他精彩戏曲节目,你觉得河北梆子与其他剧种相比,在传播形式上是不是有一定的难度?
白燕升:单一剧种单一行当的16位名家而且还是比赛,自1984年河北电台举办“鸣凤奖”比赛以来,这类节目在电视上是三十四年来头一遭,非常劳心费神,难度可想而知,需要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格局和担当,但节目既然成功录制,就证明最难的部分已经越过了。和其他剧种相比,河北梆子的“传播形式”多寡一致,不存在难度上的牵绊。因为我也是传媒出身,就“传播形式”而言,更多还是期待各位媒体同行在新媒体、短视频、播客以及包括直播等等方面多出点子,让节目、名家更多样的曝光、更走近年轻观众。拜托大家了。
记者:录制期间,我们看到北京河北梆子剧团、天津河北梆子剧院全梁上坝、一棵菜的精神非常感动人心,有没有让你特别感动的故事?
白燕升:这个问题本身就包含着故事。京津冀三地比赛为什么只提了或者只记得两地全梁上坝一棵菜呢?我觉得媒体朋友除了书写感动,更要针砭问题。如果谈一点感动,那就是我们很高兴发掘了一些大时代下戏曲人抉择的典型演员,这些“十大名旦”里典型演员的遭遇,其实完全可以独立成章进行人物专访,用一个人的遭遇来表现河北梆子的遭遇,应该非常有助于“一棵菜”精神的承续,当然了,我们也非常乐见于这种精神在沧州市河北梆子剧团仍然强大存在着,顺便说一句,沧州的门桂英是一匹黑马,16位名家中,唯一以满分200分杀进半决赛,也是第一个胜出杀进总决赛的演员,最终结果还是看播出吧。
记者:这么多年你一直不遗余力地推广戏曲,特别是对河北梆子的推广贯穿在很多场合,终于在《谁与争锋》里让河北梆子唱了回主角。从剧目上看,参与演出的有传统戏、新编戏,从外行的角度看,传统戏有群众基础,但很多文本放在当下有些过时,世界观也与当下格格不入;新编戏在文本上、故事内核上都雅韵十足,让我们看到了河北梆子的更多可能性。从你个人角度说,河北梆子的戏曲改革是否能走向多元的可能?
白燕升:能从世界观、价值观去表述问题,想必应该了解:河北梆子的改革走向多元是一种必须,但对精神内核的持守同样是一种必须。这是一个“大梆子”方向的多元思路,而不是多个方向的迷失。“大梆子”改革不存在方向的问题,更多是面向新市场与新观众,在表演方式、思想内容与文本气质上的不断进步,这就必须强调京津冀三地戏曲人才开放的合作心态,而“大梆子”未来多元多姿多彩的答案,一定藏在这种润物无声的合作里面。还有我们不能盲目地说,戏曲要面向未来,“面向未来”的前提是活好当下,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更好地仰望星空,任何一门艺术,继承传统的同时,都应当有勇气面对进而有能力表现现当代生活,只演老戏,回避现代意识现代生活,就像常年挂着中老年服装的商店,不会吸引年轻人进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