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芳】忆长安

【燕芳】忆长安
当他的刀锋从我的侧脸凌厉地划过，我仓皇闪躲之际看见那个人英挺俊朗的眉目。
而也是这一刻我意识到，这个人，我本应该如此熟悉。
--------引子
你没办法想像十八年来生活在地下是一种什么感觉，正如我没办法想象出来一个有阳光有欢笑有自由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但是大姐交给我的是如同地面上人们一样的生存法则----你的剑一旦在你的敌人面前停下，就丧失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资格。
因此我从来不敢停手。
在我十七岁周岁这年，大姐给我们特别的庆祝仪式---蛇首的选拔。
选拔蛇首万不像一般的考核那般简单。我们自小开始在大姐手下接受训练的那一天起，蛇首选拔就是我们生存的目标。只有打败同龄人成为蛇灵的领导层，我们才能站在食物链的顶层。
“显儿，你大不必手下留情的。”回屯所时，小梅边擦着脸上的血边说。
“挺好的啊。”我淡淡地说，“六大蛇首排个老五，绝对是个可以少干活的地位你信吗？”
小梅笑得很夸张，在刚刚结束死亡洗礼的战场上显得甚至有些狰狞的艳丽。
“喏，那个前几天还嘲笑你呆的阿椿，我给你干掉了，可别谢我。”
小梅对我挤挤眼，我却很疲惫不愿意看一眼。
“喂喂，说不用谢还真不谢啊。”小梅嘟囔着，一路上都不太开心。
其实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一届蛇首班子要这么着急选拔，明明按照蛇灵的惯例我们的培养计划最起码还有一整年。等到了晚上大姐召集，才知道是那个我不曾逢面的老主人被武则天抓住了。
其实对于我而言，这些斗争都是与我无干的。我只需作大姐手中斩杀的剑，为她扫平障碍。
幽州的任务大姐交给了剑灵。蛇首之间大家都是蒙面，互相见面也不透露真实的面容，即便闪灵与剑灵是曾对我照顾有佳，但越往后各自亦都渐行渐远。
魔灵和血灵都各自秘密从大姐那里领到了任务，独我一人安静坐着置身事外一般。待会议散去大姐将我单独留下，我沉默看着大姐的眼神里含着一丝的委屈。
“生日快乐，显儿。”大姐摸了摸我的脸，我心里蓦然有些柔软了。
“怪大姐没给你任务么？”大姐画了浓妆的脸上有恰到好处的笑容，“显儿，你是大姐一手带大的，是大姐最信任的人。今天你生辰，大姐送你一份礼物，也是你以后执行任务时对你有用的。”
大姐说话间带我来到了后山，亭子内，十几个人蛰伏以待。
而我只远望上一眼，边足以让身上微微回暖的血液凉透。
那十几个人，着白裙挽蛇髻，从身材面容看，分明那是十几个我自己。
“你是变灵，显儿。”大姐冰凉的手指搭在我的肩头。“从今天起，她们就是你的替身。”
这是大姐第一次开始强行把我变成我不喜欢的那个样子。
然而我只能沉默无言，接受大姐的这份赠礼。
“是。”
组织正在开展一个用十几年来准备的计划，这是我从这一个月来蛇灵里微妙的氛围感受到的。和以前的训练不同，许多弟兄们当真是又去无回。我手下的一些姑娘们有偷偷爱慕的师兄在计划中死去，半夜偷偷的跑出屯所哭泣。梦魇时分醒来，那绝望的抽泣声在我耳边不停萦绕着回荡着，像下一刻就会被掐灭的烟缕。
我不会感到同情，我们身为杀手每天都要做好死去的觉悟。我只是不明白这种为一个人伤心欲绝的情感，我只是⋯⋯感到了些许的迷茫。
在之后的一天，结束了一天的任务，我去五堂找小梅。小梅拉着我说要不晚上偷偷和她一起睡，还说放心吧大姐不会说什么的。
五堂在总部的属下多是女孩子，共同的语言也比较多。饭后我和小梅围坐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而后听见了其他的女孩子的议论声中多了争执。
我听见了一个名字。
李元芳。
我转头看向小梅，小梅无奈地耸了耸肩，添了一把火，压低声音说：“一个通缉犯罢了，几个女孩子没见过世面就给迷的五迷三道的，这几天一直在念叨。”
“通缉犯？”我反问。“是啊。”小梅凑过来，“这李元芳是千牛卫的中郎将，年纪轻轻的作了这么大的官也是有本事。可惜有风声传来，他和歹人勾结杀害了突厥使团，现在还在全国各处犯下大案⋯⋯其实那些案子都是蛇灵坐下来的，大姐叫人栽给他罢了⋯⋯这事底下人都不知情，你可别说出去。”我看了她一眼：“我当然不会乱说！”
小梅叹了口气：“不过这李元芳确实厉害，上次大姐派剑灵去暗杀，李元芳把剑灵打成了重伤。前天又派一只队伍，他一个人把我们一个番队给团灭了。”
我不由得惊愕：“这么厉害？！”小梅笑着拧了一把我的脸颊：“傻丫头，外边的世界复杂着呢，高人多的是，你以为世界除了蛇灵什么都没有了么？”
我嘟囔了一句：“干嘛这么说我⋯⋯我又没出去过。”
准确来说，我没怎么白天出去过。
小梅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笑到：“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显儿，我在柳州的青阳客栈给我们俩留了一间秘密据点。下次大姐派你去执行任务了，你直接去找客栈老板，给他画一个蛇形标记，他会带你来找我，我带你去玩儿！”
“真的？”我睁大了眼睛。原来大家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外面有了各种各样的联系。
“真的不能再真了！”小梅笑着把我拉起来，“好啦乖显儿去睡觉！”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晚上睡觉失眠。
我听着哒哒的滴水声思绪仿佛能漫游到天际。
我想回忆一下过去，可是发现我的过去和我现在过得每一天并无二致。
我想憧憬一下未来，却发现自己对未来一无所知。
“显儿⋯⋯”
黑暗中，同样怀揣着心思无法入睡的小梅轻声在唤我。
“师兄他⋯⋯已经走了？”
“嗯。”我回答。
深夜中我感觉小梅沉默了好久，才如同鬼魅一般叹息：“是啊，走了也好⋯⋯”
总好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一天熬过一天不知什么是尽头。
在那以后小梅就似沉睡了般再没有说什么了。师兄是指闪灵，那个教习过我们武功却总是神出鬼没的人，是小梅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可小梅好歹还有个念想啊，夜深人静还可以将一颗寂寞的心托付给思念，我闭上眼睛，却连一个可以惦记的人都没有。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把第一次那么狼狈的样子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展现出来。
破庙里的雨下的特别大，山上的草本混着院里的血腥与浓郁的水汽呛的我缓不过来。我拼劲全力支撑着自己从山林小路穿行，草木树枝在脸上画出来不少血痕，雨水浸在伤口里生疼。我几乎要栽倒在地，加快几步才勉强挪进了破庙藏身。
有人在追我。
他的速度太快了，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我踉跄着摔倒在佛像前，那个人很灵活地顺势一翻把我逼到了死角。
第一次出任务去暗杀郡主没想到就栽在了自己人手里。我狠狠抹了一下嘴角，有很重的血味。
此刻我已经无力去较真出了什么叛徒，因为眼前的年轻男子比什么修罗都可怕。
他手上的兵器很特别，是一把链子刀。他身上黑色的风袍在滴血。
我从没有见过谁能用这样凌厉的速度解决这么多的专业杀手。
他转过头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出乎意料的年轻而又温润俊朗的脸。
我戒备地撑着受伤的身躯，用柳叶双刀插着佛座支撑着力量。
他一步步走过来。
我强忍住颤抖和逃跑的冲动，这个男人明显是个顶尖高手，身上带着常年刀尖上杀戮滚过来的杀伐气息，逼迫的气场充斥在破庙的每一个角落里。但他又是跟闪灵不一样的武功，甚至可能比闪灵更加恐怖。这样的人一旦起了杀意，我没有半点活着出去的可能。
一道刺眼明光极速划过，他手上的刀锋飞速转过来，忽的就要把我的面罩挑开。我瞬间条件反射用尽剩余力气抬手用刀刃格挡住。
当的一声，伴随了滚滚雷声。
这样的速度通过刀面反射了闪电，我看到他眼底划过的一抹讶异。大概是没想到我这般重伤还有这样的速度。
你不许动⋯⋯
我颤抖着声音，右手尽力抵抗。刀身承受的力度传至臂膀，**感顺延到全身，我很难再支撑下去。
而他意料之外的没有强迫，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良久，缓缓收回来刀。
我失力，捂着受伤的左臂和肩膀痛苦地滑座在地上。
“你是个姑娘？”他开口。声音很清朗。
我微一怔，抬头，晶亮的眼睛边上还带着粘上的血污。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他接着问。
“你为什么救我？”我低哑着嗓音说。
他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在救你？”我哑然。
他把链子刀横在我的颈项处，我咬牙抬头瞪着他！
“我看见追杀你的那帮人截了一顶轿子，你只需告诉我轿子里是谁，我便放你走。”
链子刀的刀锋很冷，带着寻常兵器没有的那种在死生边缘游走多年的肃杀之气，能寒到心底。
反正消息明日便会传开，就是告诉他了也无关紧要。我寻思了一会，低声说：“是郡主，弋阳郡主。”
我的答案明显让他感到震惊。我莫名开始心虚，毕竟是我们把这件事嫁祸给他的。
他沉默了些许时候，嘴角莫名勾起了疲惫的笑，身上的杀气也渐散去。仿佛是累到极致无可奈何。
“离开吧，我生平从来不杀女人。”他带上了风帽提刀跃马走进了滂沱大雨。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在风雨中逐渐看不清楚，一声“小心”不知为何跃在嘴边又被我苦涩咽下。
我闭上眼靠在佛象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世界上孤独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这事说与小梅听，她捂着嘴强压下惊呼着那个人一定是李元芳，我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惊讶。
桀骜而又如此单纯固执的人，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一个李元芳吧。
我坐在溪水边和小梅闲聊着那天的凶险，小梅帮我处理伤口。那些路过的女孩子都忍不住要偷听，但也只有几个堂主大着胆子凑过来问，那个李元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物。
我哭笑不得。
都是刀尖上过日子的，如今这些鬼门关在我们这里的女孩子口中地八卦里居然也开始变得温馨了。
带着浓浓的愧疚，在幽州的潜伏中我忍不住去关注李元芳的动向，当然是不向大姐汇报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心思，我也知道把罪推给李元芳这件事不全是我的责任，或许是生活实在太无聊？或许⋯⋯或许就是鬼使神差吧。
李元芳投奔了狄仁杰，我也稍微减轻了自己的负罪感。狄仁杰是个胖胖的老人家，虽然我记忆中没什么关于父亲的概念，蛇灵里的老主人也是凶巴巴的，可是这个老人家我第一眼远望见就有种亲切感。
李元芳是个对自己要求严格到刻板的人。每日清晨一大早就起来练功，跟着狄大人跑一天也没抱怨，晚上回来了就和几个将军说说笑。不过说实话，李元芳笑起来就像个大男孩一样，阳光又单纯。
完全让人想不到这个人的武功可怕到令人发指。
闲下来的我举着最近爱上的冰糖葫芦呆在树上看着李元芳如是想。不过说起来，我还真的羡慕李元芳这种坦坦荡荡的活法啊。我也很想就住在一条靠近闹市的小街上，每天能和邻居聊聊天，然后在街上吃喝玩乐。
“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你愿意走么？”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小梅，她的表情很古怪，看我的眼神里透着诡异。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冲动，就仓皇地逃跑了。
所以果然啊还是我的想法太奇怪吗？还是不适合地下世界的生存法则吗？
最近李元芳的生活没有那么单调了。那个郡主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郡主是剑灵青梅竹马的爱人啊⋯⋯我若有所思。那个郡主也是风姿绰约，似乎和大姐和蛇灵有什么秘密的约定，总之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执行大姐交给我的任务----暗杀郡主。
我埋伏在狄仁杰行宅的旁边，跟我十几个替身一起。我观察了郡主一天的行动。在我所能观察到的范围之内郡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就是喝喝茶，弹弹琴，试穿漂亮的裙子，和当下流行的妆容。
裙子？我神游了一会儿。
从小到大我似乎就没有穿过裙子吧⋯⋯也没有化过妆。我摸了摸自己素颜的脸，还是隔着面纱的。小凤经常说我长得很清纯，带着一股灵气，也常有蛇灵里的姑娘说有几个师兄爱慕我。但是我总感觉自己不是个正常意义上的女孩子。
有师兄悄悄送过我漂亮的发钗和梳子，大姐看见后漫不经心问我哪里来的。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送礼物的人的身影。
这么多年的看杀，我眼里大概只剩下生与死了。
李元芳和郡主闹出了些动静，我探着脑袋，郡主强行要留李元芳，李元芳又执意和大人待在一处。我看着李元芳皱眉的脸不由得好笑，尤其是狄大人训斥他怎么也孩子气的时候。
可不是孩子气么？
所以说李元芳根本没有蛇灵里的姑娘们说的那么神，最起码就我观察来看，他就是个武功高了一点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