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sha为门前人的不出声而奇怪，下意识地抬头，便望见了那双本该寒冷如深冬却在此刻滚烫炽热如岩浆的灰绿色的眼，她几乎就要抑制不住那个来自遥迢过去的冲动，将他紧抱——一如多年前的每个傍晚。
Natasha极力抑制住这情绪，极力忽视Bucky眼中的热度，却仍旧带着颤音地道：“有事么？”她微笑，优雅得体，却带着疏远。
Bucky眼里的热度逐渐转凉，他眼里带着余热地道：“Tasha，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Natasha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在膝上攥紧，她低头看了眼报表，状似不经意与无所谓地道：“躲着你？哪有的事？难道我还有什么理由要故意躲着你不成？我想，我也没什么必要一直守着你吧？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若是Bucky的情绪能再冷静一点，他一定能记起，重复对方的话意味着撒谎。
但他来不及细想，他眼里的余热随着她口中吐出的清晰如铅字一般的字眼而一点一点耗尽，直到化为灰烬。
他从不曾体会到，无形的字句也能如此伤人，痛彻骨髓。
Bucky自嘲地笑了：“是了，是我的错觉——（错以为即使你还未记起我却依旧能爱我）没别的事。就先走了。”他最后鼓足勇气看了眼仍在竭力保持微笑的Natasha，无不慌乱地出了门，连门也忘了关。
Natasha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门口，仍旧微笑着。逐渐地，那微笑愈发僵硬，她的眼眶开始发酸，连心脏也时重时轻地跳动着，它明明安分守己地跳了好几十年了，近几年却不知为何老是失常。
她责怪自己：为何已过了这么久，却还是会被这莫名的情绪影响？
她终于盈不住泪，泪珠滚落下来，挂在她扬起的唇角上。
她自己选择亲手埋葬的过去，便不容许再有回头的机会——无论多痛，多不舍。
她用了自己的一生去直视那如今仍在汩汩淌血的伤疤，却还是没学会该如何坦然处之。
或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卑贱之人；或许，当初那颗子弹，是她出现的一次失误，她本该让它再往下3厘米的，死的那个人，不应该是莫泽，而该是她。
就当我忘了吧，一如这十多年。前尘种种，不过是场幻梦，那些好的、不好的、甜醉的、溃败的、不顾一切的，都葬了吧。
Natasha起身，望向落地窗外的景致，可笑，她连自己的真心尚不能分辨，又如何能去尝试爱呢？
她的眼前因泪水而渐渐模糊，她不愿伸手抹去，眼前却出现一个模糊的幻像。那个幻像，有一双冰蓝的眼。
她摇头，揩去眼里的泪。她怎么会在此刻想起他？那个古板的老头子。
宇宙深处的黑暗在骚动，逐渐向宇宙边缘靠近。一个人，甚至整个人类的爱恨得失，在行将到来的黑暗前，渺小至极。

Natasha的视力极好，她毫不费力地望见远处的街道上，有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走在路上，三五成群，似在嬉闹。让她又无端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十九岁，一样的年纪，截然不同的生活。
除了训练，便是一直压抑着她的恐惧，和无人能纾解的孤独。Bucky作为当初一个意外的存在，是她唯一可以获取温暖的事物。即使他那条金属臂始终冰冷如寒夜里的松针上的霜露。她仍旧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他紧抱。
而如今，她不在需要去抓住所谓的救命稻草，不管是怎样的稻草，她都不想要了。
她是她自己唯一的依靠，她要时时提醒自己这一点。
……
玻璃破碎声。
Steve连连向调酒师道歉，掏出钱夹，没有细算地掏出三张一百美元放在了吧台上，便扯着发酒疯的Bucky出了酒吧大门。
Bucky在踏出大门后推开了Steve，跌跌撞撞地来到路边，毫无雅致地瘫坐下。呼出的白气弥散在他脸边，他埋首沉默着。
Steve叹了口气，来到他身边坐下，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时间流逝。就当Steve以为Bucky已经睡着时，声音从Bucky沙哑的嗓子中发出，显得发胀无力：“我该拿她怎么办。Steve，我该怎么办？”
“她？”Steve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
“她没有记起我，可我却记得她。这一点也不公平！”Bucky说到后来嘶喊出声，他咆哮了一声，刚抬起的头便又重重地垂下，引得街上三两路人对他侧目而视。
Steve轻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安抚。
Bucky又是长久的沉默。
然而Steve却听到了他的啜泣声。Steve不由得讶异地问：“Buck，你在哭吗？你还好吗？”
Bucky哽咽着含糊地开口：“Tasha……Tasha……”
Steve脸色微变，他向Bucky靠近，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他没听错——“Tasha，You are my best student.”
Steve原本轻放在Bucky背上的手骤然失了力气，跌落在了冰冷的混凝土上。
夜晚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
在Bucky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叙述与抒情中，Steve理解到了大概的内容。而最后一点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也终于消散，可那不安，却依旧在发酵着，在角落里。
……
Bucky在坠崖后被苏联政府所救，克格勃给他的断臂安了条金属臂。而Natasha，在那时，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Bucky在那时受克格勃训练，接受任务，并很快成了教官，负责给重点培养对象训练。Natasha——Natalia便理所当然地成了Bucky的学生。两人逐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在Natasha十九岁那年，两人秘密成为情侣。但很快被克格勃高层发现，对二人双双洗脑。Natasha随后从红房子中毕业，接受了血清注射。
……
Bucky在叙述完后也耗尽了他仅剩的理智，昏睡了过去。
Steve陪着Bucky，呆坐了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是什么时间。酒吧打烊了。
Steve被身后酒吧拉卷帘铁门的声音惊动，这才从长久的失神中回过神来，他将瘫在地上的Bucky拽起，半背着他上了车。
……
漆黑的屋内，Steve毫无睡意，他盯着空洞一片的虚空，似要从那虚空中找出什么来。
——Natasha是个和他不过差了九岁的老太婆。
——Natasha与Bucky是旧情人的关系。
——Bucky还爱着她。
——Natasha还未记起Bucky。
——Natasha记起他了吗？是真的还未记起，还是在隐瞒？
——如果已经记起，那又因为什么在隐瞒？
——Natasha会重新爱上Bucky吗？
——可是，我好像，已经爱上她了。爱上了这个有无数个小缺点的人。但她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存在。
Steve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连同杂芜的思绪一起呼出体内。
他闭上眼，内心又忽然有些埋怨起了Natasha——为何她之前从不向他提起，她经历了这么多？哪怕一点也好，还是他不够资格？不够资格成为能让Natasha讲述心事的人？
他又忽然忆起，她不是不曾露过馅，只不过他一向选择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仿佛出自本能。
她心里有很多人。他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他不及Clint懂她，不及Fury对她的照拂，不及Bucky与她的过去——他输得一塌糊涂，却又好似一厢情愿。

Steve又无端想起几日前探视Peggy时的情景。
……
病房内，Peggy安静而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边上的仪器有规律地发出“嘀嘀”声，她的手指上夹了枚脉搏检测器。他望着她，竭力做出一番笑脸，不让自己的悲伤与怜惜流露出来。
Peggy笑着轻声道：“Steve，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我想就这么呆着看着你。”
“Steve，你也该谈个恋爱了。守着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Peggy，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个特工，你常常提起的那个女孩，不考虑一下？”
“Natasha？”
“嗯。”
“Peggy，你都未曾见过她，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可以从你的眼神和语气里感觉出来，你对她不一般——何况，她可是你唯一一个向我提起的女人。”
“那是因为——Natasha她，是最常和我出任务的人。”
“她人好吗？”
Steve叹了口气：“绝大多数人不理解她，把她看作无心之人。但她真的很好——她经历了很多，对付世界有自己的一套。她做过一些错事，但那并非她的本心。如今，她在为自己的过去赎罪——她是这么说的，赎罪。她也是神盾局最优秀的特工，Fury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她挺像你的，在处事上。”
“Well，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妒忌她了。”Peggy微笑着道。
“好了，Peggy，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一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你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看。”
Steve摇头，一脸茫然。
“那你给我形容一下。”
“……”Steve皱眉，“Peggy，你总是给我出难题。”
“快点，你再不讲我都困了。”
“好好好。她……她有一头红发，绿色的眼睛……”
“还有呢？”
“……”思考良久，Steve憋出一句，“她很漂亮。”
“…没了？”
“Peggy，我不会形容女生。”
“Steve，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过。”
“Well，我想，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说真的，你不能永远困在过去。你太过于压抑你自己了，你没有这个必要。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回不去了。”
“我还能怎么办？我在尝试。但一切并非那样容易，这个世界变得很快……”
“可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一个。”
“……”
“Steve，找一个人来陪你吧。”
“要找一个像你这么出色的人，可不容易。”Steve强笑着打趣。
Peggy却摇了摇头：“没有人，没有人是没有伤疤的——我也并非外界宣传的那样荣光——为了神盾局，我做过一些错事，却没人再提起，好像那些事，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梦罢了。”
“可你始终是我的bestgirl.”
“但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又老又丑。”
“Peggy，不要这样。”
“Steve，搞清楚你的心，不要再有后悔。”
……
“Peggy，”Steve睁开眼，低声道，“我搞清楚了我的心，可我知道我还是要后悔。”

……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Steve总是刻意地逼迫自己不在空暇的时候去找Natasha，连有时候不得不喊她名字时也会生硬地改成Romanoff。若不是因为奥创，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刻意欺骗自己的疏远还会持续多久。
在索科维亚的那个浮岛的废墟中，他终于得以再次与她并肩而立。他亦在那仿佛是世界末日的那天意识到了他的情感——不会因为他的主观意识而转移，称呼的变换只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的那份情感。可若是要他鼓足勇气与Nat表白，却又仿佛是个不可及的梦，不谈Nat会不会喜欢他，单单是Bucky那一关，他便无法迈过。
他甚至在深夜于脑海中构架了一遍又一遍Nat与Bucky在克格勃时的点滴，折磨着自己去猜想他们之间的谈话、触碰，从而得以使自己的爱意勉强维系在体内，不被任何人察觉。
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旁，永不主动触及那份早已被他划入禁区的爱恋。
然而Natasha察觉了他的疏远，却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也便开始刻意地疏远他。
待到Steve明白过来的这时，Natasha已将他推远，似乎又是一个人地，落在黑暗里。
终于，新复仇者的训练让他再次有机会去弥补过去那段因为他的一厢情愿而造成的误解，他要让她明白，她始终是他最好的朋友。
而虽然有了固定的复联基地，复仇者们还是不时会接一些来自神盾局或是中情局的任务，主要还是卖了个Fury的面子。这不，任务来了。
Fury的办公室内。
Sam、Steve、Natasha站立着，等着Fury宣布任务。
“Steve，仍旧是你们三个独立出来作为特别行动小组。”Fury翻动着手里的文件，语气平淡，“这里是这次的目标任务介绍，拿去看看吧。”Fury说着将手里的文件划向三人的方向。
Steve略微抬眼，取过了文件，翻看了几眼。Natasha下意识侧头看向文件，Steve感觉到她的目光，默契地向Natasha侧过身，将文件偏向她。Sam内心一万个无奈，劳资不看了吗？就知道给Natasha看，也太偏心了吧！
Sharon在此刻推门而入：“Fury。”
三人皆没有回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立着，并不对她的出现表示好奇。
Fury冲Sharon点了点头；“你就负责后勤吧。”
“好的。”Sharon轻声道。
Steve瞥了眼边上的Natasha，她早已收回了看向文件的目光，此刻正盯着自己新买的皮靴发呆。
“好了，没事了。你们忙你们的吧。”Fury摆了摆手，示意四人离开。

不一会儿，Natasha便出来了，手里拿了个玻璃杯。她坐回原来的位子上，将杯子搁在几上，发出清脆的相撞声。她身子微微前倾，红发如瀑遮掩了她的脸颊，左手拿起一边的酒瓶，往杯子里倒了点酒液，右手将杯子推向Steve的方向。玻璃杯稳稳停在茶几边沿上。
Natasha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灌了口酒，她指着那只玻璃杯：“算你今天运气好，我的酒可没几个人喝得到。”
Steve从鼻子里发出气音：“说到底还不是心疼你的酒？”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端起了几上的玻璃杯，轻晃了晃，色泽晶莹剔透，香味内蕴，酒液挂壁，确实是好酒。他在心里下了结论。只是可惜少了点，他才抿了口，那酒便少了小半。
Steve状似不满地晃了晃杯子，同Natasha道：“你这也太小气了点。话说起来，我记得某人在酒吧里可有不少次都没付酒钱呢，那么那些酒钱是谁付的呢？”
Natasha哑然失笑，好嘛，现如今连Steve也学会揶揄了，是她这个导师太负责了。她看着他故作狡黠的脸，脑海里莫名涌现出Sharon的面容，心情顿时古怪了起来：“既然那么心疼你的钱，倒不如去找你的小探员去。”
“什么？”Steve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Agent 13.”Natasha继续鬼使神差地说了下去，她今天就没怎么正常过。
“Nat.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她只是我的同事，仅此而已。我不喜欢。”Steve皱眉，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好的。我知道了。那你之前怎么还……”Natasha的心情莫名好了些许，还想再问问今天出任务时他为何要那么紧张Sharon，却突然想到自己这样非常的奇怪和幼稚，便硬生生地换了话题，“没什么，你酒还喝不喝了？”
“喝。”Steve见她终于不再提Sharon，脸色好了许多，眼睛微微眯起。
没办法，Natasha只好再给他倒了整整小半杯酒，边倒还边心疼地发出“嘶嘶”声。
——Elit by Stolichnaya伏特加，这一瓶，就是3000美元。
Steve偷笑着看着她那心疼的模样，见她倒完了就酒，也便毫不客气地拿起杯子饮了口酒，语气轻松地开始回忆旧往：“想当初我当兵的时候可喝不到酒；每天都是压缩饼干灌水吃。”
“算了吧。你以为我在克格勃那会儿伙食能好到哪里去？有时候连压缩饼干也吃不上。我们的伙食，比起你们美国大兵，只差不好。”Natasha的心情还算不错。
Steve看着她，笑，那笑意却渐渐隐了下去，转而换上一副郑重的神色：“愿意聊聊吗？”
Natasha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沉默了会儿，埋首看着酒瓶。她鼓足勇气抬眼对上他的眼，那蓝色里满是坦然与真诚，她那一直试图关紧的心门，在那一刻卸了锁。她知道她可以信赖他，以Natasha Romanoff个人的身份面对Steve Rogers；而不是以Black Widow的身份面对Captain America。
她放下手中的酒瓶，轻声道：“你想听故事吗？那么我便说与你听，Steve Rogers。”

“那对活下来的人是一个惩罚。永无止息。”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冰里没有时间地过了七十年，一朝梦醒，已是物人两相非。
所有他曾经的战友，都已老死。只剩他一人依旧顶着张二十出头的面孔，像个怪物。
不幸中的万幸，Peggy还在；不幸中的万幸，Bucky还在；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一个同他一样被时光下了诅咒的人，Natasha。
于遥迢荒芜的年岁里，他终于找到了能与他并肩承受时光不老的噩运的人；于她，亦是如此。
“I would be with you 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Steve轻声道。
“I know.”Natasha低声道，嗓子有些沙哑。
……
Natasha将他轻轻推开，笑道：“还不走？”
“我等你睡下就走。”
“？”Natasha的碧眼里有不解。
“我怕你一会儿又偷喝酒，对身体不好。”
“随你喽。你有这么闲吗？”
“有也好，没有也罢，你该睡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去睡了。你也该走了。”Natasha起身向卧室走去，她突然顿住，侧过头道：“今天……谢了。”
“嗯。晚安。”
Natasha没有回应，迈步回了卧室。
……
月色安详。Steve站在阴影里，看着月光下Natasha隐约的面容。
她睡熟了。她已有好多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虽然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不好。今日却难得睡得很沉。
Steve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指尖却停滞在她脸旁。他拢了拢手，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扯离。
他没有那么多的奢望，只求她能允许让他与她并肩。
他不愿与Bucky争抢什么，他也明白世上最稳固的感情是友情、亲情，而非爱情。若是为了让他得以永远守在她身边，他愿意将爱化作友情、亲情。
Natasha睡得很安稳，她没有梦见什么，只梦见光；她站在光里，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坚实如大地的虚空在她脚下。
那看似无坚不摧的Black Widow，终于，终于弃下了盔甲；那曾以为无边黑暗便是她的归宿的女孩，终于，终于得以沐浴在万丈阳光下。
【I know the darkness before the dawn.
But you showed up.
And I saw the light of the dawn.】

【第五章 END】

……
Bucky站在风里，同Steve拥抱以作告别。直升机就要起飞了，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望向边上的Natasha。她的一头红发在直升机扇叶鼓动的风里飘扬，肆无忌惮地纠缠在一起，抚着她的脸。
Bucky笑着伸出双臂，他居然会去羡慕她的头发，他想。等着那个似乎永远无法来临的拥抱。
Natasha叹了口气，往前一步，轻抱住了他，低喃道：“再见，Barnes。”
Bucky还是恍神了，他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她，在她耳边用俄语轻声道：“再见。”
那过去的记忆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不管不顾地涌来，似要将她吞噬。她耗尽了所有的理智才不让自己的眼眶泛红，制止了要将他紧抱的冲动。
下一瞬，Bucky感觉到了怀中人想要脱离这个怀抱的意愿，于是仿若触电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她是那样云淡风轻，以至于Bucky没有看出她的唇在冷风中轻颤——或许他看出来了，却以为那只是这个冬天太冷了的缘故。
Natasha默默后退一步，退回了Steve身侧，朝Bucky颔首，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只是在看他身前的虚空（风）。
一切都结束了。
Bucky有些苦涩地笑笑，不得不承认，Steve与Natasha站在一起的样子，分外般配。也许在无数个他不知道的时刻，他们也像如今这般并肩而立吧。
他鼓足勇气，同两人挥了挥手，转身登上了直升机。
他终究还是走了，带着他逐渐冰冷的温热幻想，那个幻想里，有一个小小的红发身影，在雪色里宛如静静跃动的火焰。
直升机很快便飞至高空，化作一个黑点，风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Natasha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直视着远方的那个黑点，面无表情。
Steve偏过头看向她。顶楼的风不时拂乱她的长发，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只能等着她回过神来。
“走吧。”Natasha道，目光仍旧望着远方。
“好。”Steve应声。
迟钝了会儿后，她转过身，往回走去。Steve亦走在她身侧，没有再说话。
……
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再没出什么风波，两人也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相处着。
令Steve欣慰的是，Natasha不再像过往那样酗酒酗得那么凶了。
强有力的证据是，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Steve一次都没有接到过Natasha半夜里发来的骚扰电话让他把她接回家了。
Tony则越发地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Clint安心休养在家打打高尔夫，砍砍柴火，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至于Vision也逐渐与Wanda发展巩固了良好的感情。虽然Wanda已经埋怨过不下数次Vision穿墙而入来到她房间同她闲聊的事了。能不能走正门？啊？偏偏要玩穿墙！
而刚满两周岁的Vision则表示，自己只是习惯了穿墙，但他会努力改正的！
而年近百岁的世纪老人Steve Rogers平日里没有任务时的生活也像极了空巢老***常，除了练拳击以外。
早上在露天咖啡厅买上一纸杯的浓缩咖啡，拿出一本书开始翻看，时不时会有女人前来搭讪，他也总是微笑着拒绝，继续拿着一支铅笔看书，不时划出他喜欢的句子。
简易的中饭过后，他会午睡一个小时，再去Stark大厦专门的健身中心锻炼，运气好能碰上Sam和Natasha。
傍晚，买了外卖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吃饭，看晚间新闻。
晚上，则看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电影或者电视剧。晚上九点半准时睡觉。
休假的时候去医院看望Peggy。
也会有大晚上睡不着的情形，心里乱糟糟的。这时他就会拿上一瓶酒来到阳台，看着繁华灯光映衬下的寂寥而被灯光染成深红色的夜空。
星星很少，不比以前。
自顾自饮了口酒，思绪也不自觉地飘远了。

……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直率的男孩了；在过去，他总是一味地相信政府，相信政府的招兵海报，相信政府下达的命令，相信政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为了换取和平；——然而现实将他美好天真的幻想——或者说是他过去年少的信仰击溃了。
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不止活在他的想象里，不同于他所期望的那个世界。他有过失望，这失望一直蔓延至今，甚至在将来也将伴随他的一生。
这世界的运转规则他直到最近才有所体会、了解，不像Natasha；自从他明白了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他便总是钦佩她对于这个世界了熟于心的能力，也羡慕她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套称不上完美无缺却高效实用的对付这个世界的理论。
他隐隐意识到，他在复仇者里的位置只是表面上的领导者；精神领袖这个位置，他不比Natasha更有资格。她对于世界保持一贯的疏离与理智让她在岁月流逝中逐渐显示出领袖的天赋。
再绕回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国家，他们编制了一整套一整套的规定——“法律”，建立了各式各样的堡垒——“体系”，又建立了一个供各国谋取利益的游戏场——“联合国”；然而，国家与国家的关系本质上仍然是孤立的个人与个人的关系，套用他之前在一本书里看到的话：只有最共同的利益才使他们发生些许表面的联系，而即使是这些利益，也常引起仇恨和纠纷。
在这样的背景下，Steve无可避免地保持了一种对政府机构的怀疑感；他从各式各样的抽象无意义的国家名之外看到了真正的实在的整体：这整个人类社会。
他无心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过错开脱，他关心的只是人命。
他希望在接下来的年岁里，他能尽己所能救更多的人，遏制不必要的伤亡。战斗从来不是他所热衷的，然而这个世界总是荒唐地有着倾斜向毁灭的趋势，他于是竭尽所能来修正这个世界的倾斜，希冀能够将之扳回正轨。
这些是Steve渴望做到的事，他仍旧抱有这样的幻想：这个世界能在复仇者联盟的帮助下变得更好。
……
他饮尽最后一口酒，将酒瓶搁在阳台上的一个收集玻璃瓶的纸盒里，走进了房里，带上了门。原本舞动着的窗帘霎时安静下来，他回到卧室，钻进了被窝里。他习惯了睡木板床，因而这张床还是老式的硬板床，上面只搁了薄薄的一层垫被。
天气还是很冷，然而这对于Steve来说不是问题，他闭了眼，入睡。

……
Steve的自述：
我从未想过在我这极尽“光荣”实则荒诞的人生中，会爱上她。我以为，我将无人可爱了。然而爱这东西确实难以捉摸，但我从未后悔爱她，我也不会停止爱她。
记得初见她时，在夏日。蜜色的阳光将一切漫上金芒，空气中混合着柏油与混凝土的气味。
她从远处走近，脸上是她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神色，然而那双碧色的眸子里却蕴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苍老与锋锐，又带着古老树木的蓊郁的生气。
她就这么走近我，在我面前驻足，红发的边缘在阳光下显出通透的金红色来，是暖色调；那眼中的绿又带着冷色调。十分矛盾的一个形象，带着无可否认的诱惑。
她懒散地抬眼看了我一眼，连着嗓音也是懒散的：“Captain.”
也许是因为阳光的刺眼，又或是她太过耀眼，我眯了眼看向她，点了点头：“Madam.”
当初我尚未意识到她在以后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是我在一开始便意识到的：她是一个谜。
我和她并肩而战的那仿若与生俱来的默契让我讶异。同样让我讶异的是，她明明不过是一个特工，却固执地像个战士一样坚守在战场上，或是世界毁灭，或是迎来曙光，她都准备好接受战斗的结果，不带有对自己的作为的激励或是任何的荣耀感；一切都仿佛不过是一个算法，而她则是一个系统，理智而竭尽全力。
一开始我并不能理解她，也对她保有距离与警惕，而那份疏离在我与她“逃亡”的那段日子里消弥。我开始发觉在她桀骜的外表下与我极其相似的内心与过往。
而在这之后，随着她身上一个个谜的揭开，我不由得自问：若我是她，我能够做到如她这般好吗？答案更偏向于否定。
她真正吸引我并驱使我爱上她的，是她与我的相似性和创口。
她身上带着难以计数的创口，又带着对创口的清醒的认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她在经历了那些丑陋后，仍旧抱有希冀与向上生长的本能，这尤为珍贵的独属于她的特质将我引诱。
她总是那么无坚不摧的样子，偶尔卸下盔甲时的样子却又那么柔软而易受伤害。我时常希望我能成为为她疗伤的药水，足够熨帖与愈合她的疮口；然而一直以来我能为她做的几乎可以忽略不久——或许，对她而言，重要的不是对过去的释然，而是现实的真实可靠的陪伴，是背负着过去，走向远方的不可知。
我也很庆幸我能是她的朋友——可以谈心的存在，可以倚靠的存在。
……
Steve曾以为，Peggy不仅仅是他的Best Girl，更是他与过去唯一的纽带，是唯一可以佐证他褪下美国队长这个光环后的真实的平凡的存在。而如今，他知道，Bucky也是这个纽带；而可以佐证他真实存在的人，还有Natasha。
在他内心里，他唯一认同的，是当初那个瘦弱不堪却心怀正义的男孩，而不是那个血清改造后的高大却陌生的躯壳。

……
日常的生活还是会不时出现惊喜或惊吓的。这段日子里便有了一个小插曲。
某一日。
Natasha：“……”，Steve：“……”
咀嚼食物的声音。
Natasha的脸不可避免地微微扭曲，瞳孔一刻不停地轻颤着，盯着身边那个仍在胡吃海塞的非人类，Thor。
从Thor开始消灭第四份牛排开始，她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同意Thor加入这次的午餐。早知道就去吃自助餐了嘛！
让我们回到四十五分钟前。Steve收到了一个短信，来自Thor：兄弟，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事找你——来自The God of thunder。
Steve的脸抽了抽，转而将手机屏转向Natasha。Natasha抬眼看了看，便又低下头翻着菜单，漫不经心地道：“让他来吧，也省得八卦满天飞。”
于是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Thor一边用刀蛮横地切割着可怜的牛排，一边同坐在他左侧的Natasha哭诉：“你说说，为什么Jane要和我分手呢？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可是雷神，奥丁之子！Natasha，初恋都是这么令人心碎的吗？”Thor一边抽噎一边大嚼着牛排，如此还能和Natasha说话也是着实不易。
Natasha：“……”她看着这个所谓的神，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看他哭得像个三百斤重的孩子。她看他哭得惨痛，勉强抽了一边的纸巾塞到Thor拿着叉子的左手中：“擦擦。鼻涕都挂到牛排上了。”
Thor拿着叉子的手一滞，他哽噎一声，接过纸巾，叉子从高处坠落至餐盘上，发出清脆声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还不算完，Thor接着用力地擤着鼻涕，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Natasha立即坐正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餐盘里分毫未动的牛排：看什么看。我是和他拼桌的。我们不熟，真的不熟。
Steve更用力地皱紧了眉头。这家伙真的是，完全连一丁点气氛都给破坏完了。
Thor可没关注到两人濒临崩溃的内心，他扔下纸巾，继续同Natasha叨叨他那臭老太裹脚布一般的感情经历与心得，边说还没忘了吃。
Steve眼皮直跳，Thor已经吃了五份牛排了，这家伙是猪吗？还是说神的食量都是这般非同凡响？
Natasha一边嫌弃地拍了拍Thor的肩以示安慰，一边同Steve道：“再去叫十份来。”
“……”Steve心道：这也太纵容了吧？
Natasha瞥见Steve叫来了服务生开始点菜，又继续开始她不走心的安慰：“没事的。失恋这种事儿，总要经历的，多失恋几次就好了——啊我是说，Jane和你分手，实在是她太没有眼光了。”
Thor这才表露出一种欣慰的神情，他用力掷下刀叉：“就是，我可是堂堂——”Thor话未说完便被Natasha往嘴里塞了个黄油面包，省得他再口无遮拦。
“多吃点，啊？”Natasha假情假意地道，“失恋的时候就要多吃，少说话，这样心情才会变好。”
Thor含着面包，口齿不清地道：“真的吗？”
“嗯。”Natasha点头，一脸慈祥地看着这个1500多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