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前日起，天色便是阴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晨起便有雪花飘落，如柳絮因风起，困住了去往南苑的路，索性昨日之约，也只得暂且弃之，策马弯弓不急一日。于院中静坐，命人温了酒，今日虽不必到上书房去，但依旧传了成均进宫，只因昨儿得了一股好酒，珍贵又稀罕，此时开饮，自然不可缺了他。)“师父今日可是迟了些，酒香诱人，倘或一时手抖，先干为敬，可怪不得徒儿不孝顺了。”@鹤尔苏成均

(成均为我师长，开蒙时起便相伴在侧，彼时年幼，尚不曾及他腰身，如今一晃眼，几年光景过，已与人并肩，一声师父时而透着玩味，他既然不怕我将他唤老了，那我为人徒儿，自然不改改口。待他近前来，撩袍坐下，双手端起酒坛子，为他满上一盏，复又为自己跟前的酒盏斟上，谈笑间，酒菜齐备，酒香肆意挥洒，抬手端起酒盏，向他一敬。)“这天寒地冻，可没什么比这一壶温酒来得自在了。”

（挟一筷红烧肉，饮一口醇香酒，真是应了话本里的那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想着个把年前，面前的青俊还是个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师父师父的小萝卜头，如今已长大成立，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汉子了，心下有些感慨，酒喝的愈紧。）
：极是。
（酒劲有些上了，便开始胡说起来）
：小徒儿，有没有中意的女子啊？

(外头风云不止，天明时往宫里向额娘问安，目及之处，皆是素白一片，厚重的积雪将万绿枝头生生压矮了几分，偏殿的海棠树早前已见含苞待放，今儿倒好，一层霜雪覆上，也不知还有没有盼头，赶紧命人好生照看。对面的师父，三杯酒下肚，絮絮叨叨也没见说出个正经故事来，他少时走南闯北惯了，各地风土民情也知道些，平时没事就乐意同他混一块儿，听他扯淡可比说书还精彩乐道，可今儿不知怎生，竟问起了这话，不免有些惊愕，后朗声一笑，道)“竟不知师父又在操哪门子心了。”

7
(师父见多识广，从前也没少听他说起风花雪月之事，彼时年幼，不知情爱，不过当之趣事儿听过且过，一笑置之，如今年岁渐长，便是知晓一二，却也无心探知。于我而言，既身为男儿，自当有远大担当抱负，生于皇家，受尽荣宠，更该自律其身，早起学成，投身朝堂之中，一展胸襟，方不负母上多年悉心教诲。此时闻他问起，心里不免好笑，想必他是喝上头了，若说常日间，除却与他为伴，便是与四所里的哥几个温习功课，竟不知何处生出来中意的女子。)“师父眼里，何为长大？”

(如今年岁渐长，尚不明长大如何，担当为何，只知九哥和老十七相继出宫立府，也不必再往上书房去，正如先生所说，尔等如今最想逃离的上书房，将来便是望尘莫及，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起初不解先生之意，此时方觉时光荏茬，岁月如行云流水，蹒跚学步恍如昨日，今已张弓策马，从前费尽心思翘课，而今却数着日子，生怕过一日少一日，出了学门，便自有担当。)“该来的，终究会来啊。” (举杯，与他杯盏一撞，仰头饮尽。)“出了宫，有心往外跑一趟，只是没有由头，不知如何向皇父提起。”

(生于紫禁之中，富贵至极，只是到了如今年岁，自然是有心往外探知一二，用朝堂的话来说，便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为君之子，首要为臣，次方为子。年前遇上一次朝会，虽不曾前去，但也总有零碎传入后廷，闻说奉天一带，为大清龙脉之地，遇冬雪冰封，条件实为艰难，既为大清子民，对着源始之地，更是多了一分情怀。)“如今天下，表面是安居乐业，但底下的暗潮汹涌，到底不是一道粉饰太平的折子便能压下的。”

（心下颇多感慨，一来是叹朝堂之事云谲波诡，二来是叹他为凤子龙孙，即便是心无此意，也不免于要陷入权力斗争的泥沼。成王败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是踩着自己血肉亲族的尸骸往上爬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不禁思绪蹁跹，只是心中所思尚不能同他一一道来，只得用酒水沾湿指头，在案上写下那两字，试探道）
：穆霄，为师问你，你想要么？

(四书五经，春秋礼记，五岁起便入了上书房，虽不是学识渊博，倒也算得饱读诗书，后拜于师父门下，十八般武艺得他真传，暇时座谈论道，脾性相投，更视他为恩师良友。往后出宫立府，更是便于小聚，也不必他风雪天里，还赶着进宫里来。只是，现下酒过三巡，言及朝堂之事，见他指头沾着酒水，于桌面缓缓划出两个字，指节摆动间，气势如虹。)“师父？”(许是心惊，又或是愧于心底的妄念，一时无言。)

：仅你我二人，还不能吐露一句实话吗？
（笑着睨了他一眼，为自己重添一杯酒，徐徐饮下。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天资颖悟，文武两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才能，想必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然我心中也有自己的顾虑，阿玛前日召我过去，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我不日转职，继而走仕途。若是仕宦，他便不免要牵扯其中，倘若他只愿醉心山河田园，我又怎能将他拖累？故而才有了这番试探。）

(生于皇家，自知当如今年岁，身上也该肩负起责任，只是多年隐忍，不露锋芒，不过是因为羽翼不全，难迎风上。此时一盏烈酒灌下，酒不醉反倒人先醉了。师父给予我厚望，自幼受他栽培，自然也希望闯出一番天地，不叫他失望。今既将话挑明，便也无心瞒他。执起酒杯，送入嘴边，仰头灌尽，将酒杯置于桌上。) “徒儿自幼苦读，为的便是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挑起该挑的责任，护该护的人。”

（他口中所说，亦是我心中所想。鹤尔苏成均，生则为家，为国，为君。捧起酒樽，朝他处一敬，眉目舒展，笑意从容。）
：为了珍视之人，我等在所不惜。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这盛世天下，如果没有你们，于我而言，又算什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忆起阿玛额娘的音容，止临成策的笑貌，方觉即便自以心为形役，也无妨。）
：来，徒儿，再饮一杯，今日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