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故事自然是有结局的,”男孩未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半眯起来,宝石蓝的瞳孔里闪着狡黠的光,“想知道结局吗,女士。”
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在男孩天鹅绒般柔软的声音里凑近了身体。
“五枚硬币。”
男孩语气一变,微笑着说道。女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五枚硬币放到男孩面前,男孩一枚一枚捡起来,动作缓慢,像一个年幼的情人青涩而放荡地撩拨长者。
他倾身,越过桌子靠近女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都变成了恶魔,接受莫须有的审判,永生不死。”
女人还在思索那句话的含义,等她回过神,四周已经没了那个男孩的影子。
午夜的伦敦街道潮湿而阴冷,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影影绰绰,鬼魅横行。
男孩的矮跟短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伦敦有名的贫民窟,路边能见到缩在破烂不堪的棉被里的流浪汉,发出细小虚弱的鼾声。
他经常这个时间回来,他的生意大部分都出现在夜晚:一些无所事事的妇人所期待的浪漫而引人入胜的故事,能够令年幼的孩子们迭迭叫好的被称作魔术的小把戏,或者是为酒馆外醉醺醺的人提供一次肉体的邂逅——只要是能让他赚到第二天早饭的活计,他都不会拒绝。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老旧的木门上爬满了青苔,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男孩皱了下眉,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一个老妇人坐在床上,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半倚着墙壁,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扶着老妇人躺下,帮她掖了掖被子,正当男孩转身离开的时候,老妇人突然睁眼,抓住了男孩的手腕。
“夏尔,”她的声音急促而沙哑,像是一只破旧的风箱,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来了,他要把我抓走,那些刀……他要杀掉我。”
被称作夏尔的男孩在床边坐下,回握住她的手,一只手环过老人,像对待哭闹的婴儿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那都是梦,拉斐尔夫人,一切都很好。”
“不,那不是梦,夏尔,他穿着红色的衣服……声音,声音很大,拿着一个巨大的……他要杀了我!”
拉斐尔夫人逐渐变得焦躁起来,男孩只能紧紧地抱着她,轻言细语地安慰。他的声音像是盛夏夜晚的风,温和而柔软,老人紧促的声音逐渐被男孩冲淡,没过多久老人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男孩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拉斐尔夫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安稳,他直起身子,发现腰背酸痛的不行。
月光从屋顶的缝隙中倾泻下来,银白色的光影映衬得房间里更加寥落。硕大的圆月在那个三指宽的裂缝中露出一角,男孩盯着看了一会,决定出门透透气。
还有一会就要天亮了,明天一大早还有码头的工作。
今晚大概又睡不着了。
他拿上外套出了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略有些褶皱了的香烟,那来自一位名叫史密斯的客人,虽然或许那位先生并不知道他今晚的慷慨馈赠。
男孩熟练地在墙壁上将火柴划亮,修长漂亮的指尖夹着那根来之不易的香烟,他吐出一口烟雾,少年本就精致的面孔在朦胧中柔化了棱角,看上去仿佛从伊甸园中堕入人间的天使。
他吸掉最后一口,烟头熄灭扔到地上,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余光突然看见距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
在那之前他并未听到任何脚步声,那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在巷子里。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团漆黑的阴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出那是个高大清瘦的男人。
他仿佛已经等在那多时了。
那人朝着男孩走过来,低跟的小羊皮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来者应该身价不凡,就算不是哪位名门贵胄,也应该是某个豪华宅邸里优雅斯文的上等佣人。男孩站直了身体,腰背紧绷,做出防御的姿态来。贫民窟是个几乎没有法律庇护的地方,这里的人蝼蚁般微不足道,他们暴露在贵族们的势力之下,像是个巨大的发泄欲望的游乐场。
这种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人口拐卖,器官盗取,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屡见不鲜。
他一只手握住了裤袋里的小型匕首,虽然这种东西甚至都无法为他提供一次脱身的机会,但聊胜于无。
“晚上好,少爷。”
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面容是出人意料的英俊清秀,他的声音仿佛大提琴一般婉转低沉,男孩有一瞬间的晃神。
“你叫我什么?”
“抱歉,一种习惯罢了,”男人笑了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夏尔。”
“塞巴斯蒂安。”
男孩沉默着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舌尖在上鄂蜻蜓点水地一触,像是一句深藏在骨血里的咒语。
“我听说,你会给人讲故事,”片刻的沉默后,男人开口道,“可以讲给我一个故事吗?”
男孩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午夜独自走进危险四伏的贫民窟,只为了得到一个故事。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是对那个男人恭敬地说一句抱歉,然后迅速离开,凭借着他对这条巷子的熟悉甩掉那个人,再安全地回到他那破落的庇护所。但他想到了那扇爬满青苔的门,以及雨季来临前亟需修缮的屋顶,于是他立刻换上了那个公式化的、充满了暧昧意味的笑容。
“二十枚硬币,塞巴斯蒂安先生。”
男人看见他的笑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钱袋,递到了男孩手上。
“回去再打开,”他说道,“现在,我需要一个故事。”
男孩掂了掂,声音清脆,是货真价实的货币,或许数量还不少。
“感谢您的慷慨,“男孩勾起唇角,在瓷器般光滑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男人缓缓开口,语调平稳缓慢,听上去疏离而隐忍。
”就讲给我,你最拿手的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