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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咩咩羊RIO 宋曉短文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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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咩咩羊R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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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中国台湾1楼2019-02-16 12:28回复
    夜袭
    白雪观之师弟师妹们睡着后的隔壁屋.avi


    IP属地:中国台湾4楼2019-02-16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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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中国台湾6楼2019-02-16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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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桂
        宋岚心知他应该躲开这个吻的。
        夜色仿佛有声。明月在天,透过木质纱幔洒下一地柔软缥缈的银白,缀着零星蕊黄的枝条顶开半合的窗扇,随着忽来忽往的风起伏颤动。而他唇齿间桓绕着丹桂的馥郁香气,喉间缓缓咽下去的酒酿口感如上等的柔顺丝绸一般,绵甜滑腻。
        片刻之前,晓星尘以手支着颐,几乎快要伏到桌上去了,双颊酡红,唇边含着微笑,却还嘟嘟囔囔地轻声和他说话:“子琛你再陪我喝一杯吧……一杯就好了。”
        玉似的白瓷盏仅有半只手掌大小,里头浮着晃漾的颜色介于青与金之间,即使不饮入口,光这般看上两眼也赏心悦目得很。宋岚听了这话,手腕一抬便把仅剩了个底的梅子青壶拎开,搁在数尺之外,不许他再饮。
        望过来的目光似是含了淡淡的责备之意。
        晓星尘面上露出懊恼的神色,轻轻叹道:“好罢。”他手里还剩了半盏,端着送到了自己唇边,不知为何这次喝得极慢。宋岚见他眼神湛然清亮,便以为醉得不算太厉害,何况这幅模样有些委屈似的,不由地放柔了语气:“你初次饮酒,贪多必会伤身,今晚这些便够了。用完这杯就去休息吧……星尘,你……”
        最后那个‘你’字已然消湮在无声的唇瓣相贴中。
        晓星尘含了那半盏酒,两片温软的唇覆上去贴住宋岚的,垂下的眼睫柔软而分明。见他不肯张嘴,也不着急,极有耐心地一遍遍用舌尖描摹牙齿的轮廓,着重吮舔咬合住的地方,试图诱动它松开一条细缝儿。
        宋岚完全没能反应得过来。晓星尘靠过来的时候他以为对方是想和自己说话,微微垂低了颈去听,哪料得毫无章法的,正便宜了晓星尘把他亲个正着。
        这个吻温柔而执拗,全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仿佛不撬开就不肯罢休似的,宋岚最终还是妥协了,松开齿关,一点一点咽下晓星尘喂过来的酒。那一口酒被含得温了,渡过来时软绵温热,带着甜腻腻的桂花香,一直润到了骨头里去。晓星尘抿了抿唇,意犹未尽地轻轻吮了两下,发出啾的响声。
        “你……你醉了。”宋岚扶住他的肩。
        晓星尘确实醉了,清亮的双眼里透着明晃晃的灼热,那不是清醒时会有的。侧靠在宋岚的脖颈旁撒娇似地蹭了两下,倒也乖巧承认:“嗯。”
        宋岚低声:“你知道刚才……在做什么吗?”
        问完,自己先心跳如鼓地乱了起来,唇上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耳根也是烧红的。好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肩旁的人没有应答,安静地合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宋岚默默地想,我何必和一个醉酒鬼一般见识?
        秋夜露重,酒后更易寒气侵体,放任一个醉成这样的人睡在桌子上显然不合适,宋岚便想把晓星尘扶到床上去。昏睡的人本就比平时要沉上几分,又不知晓配合,搭在肩上的手几次软软地滑落下去,宋岚生怕他跌倒,索性便一手扶住肩膀,一手绕过膝弯,稍一用力稳稳地抱了起来。
        “睡吧。”
        宋岚仔细地将被子边角折成方块状掖进去,坐在床边将那有些凌乱的鬓发妥帖地拨到耳后,似乎刚要露出一个极淡而柔和的笑,又恍然意识到什么,匆忙地收回手站起。
        他们之间从未跨过好友应有的界限,而今晚显然已破例太多次了。
        星尘喝醉了不知事,他难道也跟着胡闹么。宋岚怔怔地想。
        “子琛……”晓星尘忽然在睡梦中发出呢喃,原本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向旁边摸去,摸了几下空荡荡的,那双眉似觉不安地蹙起,又叫了两声:“子琛,子琛……”
        宋岚被他一叠声唤得心都软了,认命地把自己的手掌送过去。晓星尘紧紧地抓住了,双手合握放在自己心口,神情渐渐和缓下来,不一会儿,又翻身来抱他的胳膊。
        同一个幼稚的醉鬼讲什么道理呢。
        宋岚又一次妥协,心中百味交杂,挨着榻沿躺了下来。身旁的人极亲近地搂着他的腰,半边身子几乎都压在他身上,轻柔的呼吸一下接一下有规律地洒在颈侧,手脚舒展着,是个毫无防备的睡姿。
        两人先前也曾有过抵足而眠,那时却是心无杂念的。而经了方才那个缠绵至极的吻,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月色柔软而静默,隔着纱幔洒下来的光有一些不真实感。过了不知多久,宋岚微微地侧了一下脖子,用手指捏住晓星尘因翻动而滑进衣裳里的头发提出来,指腹不小心蹭过那一段裸露的细滑脖颈,登时如被烫到般一颤,僵在空中动也不敢动。
        良辰美景,佳人在床。
        理应发生点什么。
        但宋岚是个正人君子。所谓君子,自然做不出那些偷香窃玉的事。
        次日清晨。
        垂着的帘帐随清风拂动起落,时而掀起一角,露出榻沿一方白色的衣摆。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疼和眩晕,晓星尘抱着膝坐了好一会才缓得好受些,四下一打量,发现自己手中松松绕着一条二寸宽的漆黑丝绦,尾端有些打皱,显然是他从什么人身上强行扯下来的。
        晓星尘抬手按住晕沉的额角,有点发懵:“我……”
        他只能模糊想起昨夜那桂花酿绵甜爽净、十分可口,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后来还被子琛夺走了酒壶。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点都记不清了。
        门扇一声轻响,宋岚恰好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起来,手巾浸满了铜盆里的温水,又被仔细地拧干递过去:“先净脸。”
        晓星尘接过手巾,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子琛,我昨夜……可曾有过什么失礼之处?”
        这句话甫一落下,晓星尘便见到他这位素来从容坦荡的好友,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堪称微妙的复杂神色。纠结、躲闪、不知所措……还有一丝不知何处来的羞赧。
        宋岚回想起半夜时晓星尘扒他衣裳的情景,此时就想转身走人。
        见他面上神情变幻莫测,晓星尘不知详细,只以为自己喝醉后太能折腾人了,不由心中歉然,“子琛……我,十分对不住……”
        “……无妨。”
        此事便这般匆匆揭过,然而后遗症也很明显。
        数月后。
        “子琛,久闻临仙镇的罗浮春之名,我们既然到了,便去尝尝如何?”
        “不去。”
        “我保证只喝一点,绝不喝醉。”
        “不许。”
        “好罢,那……子琛你在客栈等我,我晚上就回来。”
        “回来……我这就去买。”
        总之,从那以后,宋岚从没有让晓星尘在外面碰到过一次酒。至于带回来慢慢喝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完-


        IP属地:中国台湾7楼2019-02-16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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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日♂常


          IP属地:中国台湾8楼2019-02-16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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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一轮明月悬空,皎洁柔和的光芒洒满院落。气氛不像之前想的那样凝重,反倒分外轻松,阿箐全然忘了白天哭鼻子的事似的,提着裙摆转来转去让人夸她的新衣裳好看,也不记得把腰上挂的男子玉佩藏一藏。晓星尘忍俊不禁,又时不时走到东厨站在门边和里面的人说话。今晚是宋岚下厨,因为阿箐义正言辞地和他谈过,再过两年我就要嫁出去了,你还不学做饭打算干什么?嗯,等着谁呢?
            宋子琛道长哑口无言,一个平常洁癖得连沾染少许灰尘都觉难以忍受的人,乖乖地和炊火打起交道来。试了两次,做出来的菜味道竟然也不是特别可怕,阿箐当即拍板,以后的饭菜就由宋岚包揽。
            我作为一个精怪,有生之年竟能和两位身负盛名的道长同桌用饭,心情也不可谓不微妙。
            月色很好,梨花泡的酒香甜却不醉人。阿箐喝了两杯,兴致上来,起身在院子里载歌载舞,笑啊闹啊,清亮柔和的歌声像要越过院墙山岚,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风掠起发丝衣摆交缠,两盏酒杯轻轻一碰,仿佛就是此生了。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罢。
            05
            在白雪观的第三年,阿箐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明明该是很欢喜的事,临出门却实实在在大哭了一场。画着精致妆容的新嫁娘哭起来,依稀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小丫头,拽着晓星尘的衣角,莫名委屈到不行。
            晓星尘伸手抚摸她的发:“阿箐,哭什么?”
            阿箐抽抽噎噎:“道长,我以后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呀!”
            晓星尘笑起来:“你天天见我,久了会腻烦的,你该和那个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去才是。”
            阿箐气得跺起脚来,道长你才肯定是烦了厌了我了,我走了,真的走了!噔噔噔跑到花轿旁,搭着欧阳子真的手登上了轿,帘子放下遮住了少女窈窕的身形。说是不回头,等走了好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偷偷掀开一侧的轿帘回头望去,却只能看到山顶隐约的青松和白云。
            晓星尘目送着迎亲队伍一路吹锣打鼓地下山去,直到末尾的人都成了山脚一个个小小的红影,才轻轻地叹出一口蕴在胸口很久的气。
            “子琛。”他问,“欲有所得,必要有所失吗?”虽然叫了宋岚的名字,却更似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应当很多年前就曾想过。十七岁的晓星尘下山之时,并非是因为山上不好,而是他更愿意以己身所学报芸芸众生,沧苦人间,因而选择了入世这条路,以身践道,死亦不悔。
            宋岚站在他身侧,清风吹拂两人的衣摆,声音沉稳淡然:“得失输赢,唯在己心。”
            我想,他们不愧为至交好友的。
            这个词的分量或许比爱人还要重些,不疑不弃,交付生死,此生纵霜雪加身,若能与君偕肩同行,虽处隆冬犹暖春尔。
            此后的年月里,宋岚和晓星尘时常一同离观外出,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有一回我跟去了,见他们在巴蜀地界徘徊数月,除去当地积滞已久的剧毒瘴气,又向东南而行,一路到了山明水秀的江南之地。
            那天夜宿林中,清晨的曙光和鸟鸣声一同唤醒了沉睡的整片林子。溪水沿山路蜿蜒而下,水声淙淙,如环佩啷当,晓星尘在上游掬水洗野果,清澈的水流从他的指缝间漏下,如琼玉乍碎,好看极了。林中无人,明月清风的道长挽起了袖摆裤腿,弯着腰对不远处的宋岚笑道:“子琛!这水干净得很,你不是嫌衣裳污了么,四下里无人,可要来洗洗?”
            宋岚站在溪边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竟然也微微地笑了:“那我可得避着你才好。”
            他们在溪边过招比剑,在林中一路追逐,对月饮酒,折花论道,似全不受世间诸多牵绊,长剑相击衣袂翻飞间,依稀可窥见当年意气风采。
            那是很好很好很好的宋子琛和晓星尘。
            妖的寿命可达千岁,凶尸亦未见得短,而修士阳寿不过百年。即便抱山散人那样的得道高人,存活四五百年已极为不易,而这四五百年的漫长岁月里,世间也只出了一个抱山。
            后来两位道长出去得少了,更多的时候留在白雪观里,晓星尘是神魂凝聚之体,若有心寻求延寿之法也未必不可,可是宋岚不让。他怕晓星尘这一世强撑着陪他,宁可把自己耗至油尽灯枯,好不容易聚起的魂魄又散了,下一世就不知还能不能拼得齐。
            阿箐也时不时会回来,无论到了多大年纪,她在晓星尘面前还是如同长不大的少女似的,托着腮抱怨:“哎呀,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老啊!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道长你看看,你看看,我都有白头发了呢。”
            晓星尘看着她,就觉得还是当年那个喜欢撒娇赌气的小姑娘,笑着摸她的发:“是吗?我来看看。”
            阿箐又闹着不许他看了,打打闹闹间,宋岚立在门边轻轻叩了两下,招呼两人去吃饭。
            日子静如流水般过去,就像水总会流尽最后一滴,夕阳总会隐去最后一线光芒,都是再自然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也是初夏,如晓星尘来时一般,现在他要走了。
            宋岚坐在堂前,身形不再像平常那样挺直,让晓星尘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怀中。树影婆娑摇曳,稀落的蝉鸣一声声传入耳中,却显得四周更为寂静了。
            “子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便到戍时。”
            日沉西山,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晓星尘伸出指尖碰了碰宋岚的唇,沿着亲吻了无数次的轮廓轻轻描绘,扩开一点温和的笑意:“子琛,你听我说。”
            “我听着。”
            “今年还是陪你过完了生辰,一年又一年,总会有个尽头的。”
            “我知。”
            “此去并非永别,既然两个人都活在世上,总还有机会再相见。”
            “我知。”
            “转世之后,或许不再记得前尘往事,子琛,我留一缕魂魄在你身上,到时便循着来找你。”
            宋岚的身子抖了一下,慢慢地抱紧了他:“……好。”
            任他这么抱了好一会,晓星尘轻轻地推了推,笑道:“子琛,再使一次剑给我看吧。”
            拂雪剑自跟随主人起,出鞘过无数次,曾斩无数邪魔,也曾与霜华相击,但从未有一次像此刻一般,仿佛要倾尽全部心血去舞一套剑招。剑光凛冽清寒,破开长风,一刺分作数十点寒芒,所过之处如冰霜寸凝。宋岚的剑招一直很漂亮,在他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刻苦练习时就已经初成气象,凌厉潇洒,收放自如,而如今这一手施放出来更是漂亮上数百倍。
            晓星尘一直没有阖眼,唇角挂着温润柔和的笑意。
            暮色四合,最后一线红光也渐渐地隐没下去,天色彻底地暗了。
            宋岚不知道累一般,仿佛只要他剑招不停,这一刻就能永远地延续下去。或许他只是不想停下来。
            角落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鸱鸮叫声。
            拂雪一剑掷出,入地寸余。宋岚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下颌关节不住地隐隐颤抖,可他一个死人,早就流不出什么眼泪来了。
            06
            得失离散,人生无常。
            那一晚之后宋岚就离开了,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
            宋岚穿着一身素净的漆黑道袍,又负上了两把长剑,面容平静,只是微微低了点头看向我。他说世道不甚太平,问可有意随他一道荡妖除祟。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如实以告:“宋道长,虽然和你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我毕竟还是个妖,世上哪有妖去除妖的道理呢?”
            宋岚点了头:“各安其所,本也应当。”
            他这么说,倒也未必是认同的意思,既然非同道,他便转身要走。我道:“宋道长且慢!”
            这些话其实不当问,尤其是在往事俱已成烟的现在,可我大概也只剩这一次机会了,索性一次问个清楚:“我对生死一事存惑。”
            这个话题显然触动了他,宋岚停下脚步,一双清亮平静的黑眼睛望过来。
            “我想问……生死是否皆由天定,亦或可为自己掌控?我曾为人纵火所伤,是天命?是人为?若当时我已修出人形,侥幸逃脱了此劫,是天意,是我为?”咬了咬牙,继续道,“若死非己所愿,生亦非所愿,强留于世,肉身已死而灵魂尚存,还会是原来那个人吗?”
            这话的指向性极其强烈了,宋岚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并无动怒的意味:“究竟事在人为,还是人谋亦在天命之中,此事我亦不知。不过,我并非是被强留在世间。”顿了顿,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回忆,他道,“何为死?一为肉身毁,再为灵魂灭,二者兼具,方称死亡。我即为我。”
            的确,当初若非一系列可称惨烈的事端,‘傲雪凌霜’的宋子琛不会变成凶尸宋岚,他不必这样年复一年地活在世间,不会衰老,不会死亡,只能看着故人一次次离去。人既由生而始,也总该有死亡的权利,可宋岚已经不知道有没有了。这是一件比死亡本身更为绝望的事。
            而宋岚说,既然灵魂尚在,他就仍旧是他,不过改换一幅形貌罢了。除妖魔,行世路,一切皆出于心,是‘傲雪凌霜’的宋子琛也会做的事情。
            所以,恶意并不能真的摧毁什么,真正摧毁一个人的必然是他内心的崩溃。
            但一个人若被摧毁了,难道要去怪他不够坚强吗?
            我想,我一定是那个承受不住磨难的人,世间心志坚如宋岚者毕竟太少。退后三步,深深一揖到地:“受教。”
            宋岚还礼,随后转身缓步离去。依旧是高挑清瘦的背影,一柄拂尘,两把长剑,孤高清冷不似凡尘之人。白雪观,大概也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之后很多年过去,果然就再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了。
            -END-


            IP属地:中国台湾11楼2019-02-16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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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白首
              [一]
              人间又一春。
              乍暖还寒,细雨如游丝,纷纷飘飘。
              天边方透出些亮色,街旁的商户人家已早早地打起帘子,支上叉竿,迎接一天的生意临门。街上渐渐有了三两行人,手把纸伞春衫轻薄,偶尔伞缘相碰,各自轻轻掉转开,似乎不忍扰了清晨一刻的宁静。
              雨声淅淅沥沥,淌过青苔遍生的石板缝隙,长街尽头雾气依稀。有一青色纸伞缓缓沿街而来,在路旁一家杂货铺前驻足,细雨斜飞,伞面微抬,露出苍白的下颌和一双清亮好看的眼。
              分明早春已至,这人身上却似携着终年不化的清寒风雪,漆黑的道袍式样老旧,不知是哪一年做的了。店主人心道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道:“您要这个?”
              架子上摆着一排小玩意,都是些零散物件,店主人取下一条系着玉坠的雪白穗子,递到黑衣道长手中。见那人接了,指尖微蜷捧着看的样子,不禁八卦心起,搭讪似地问:“道长可是送人?”自古以来,穗子玉佩之类的多被用来传情达意,若肯承对方这份情意,便收下东西,所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说的便是这些事了。
              店主人生的一副热心肠,自顾自帮着出主意:“依我看道长是个不善言辞的,这光送东西可不行,您不主动袒露心意,您的那个……嘿嘿,心上人,若也一般矜持,岂不是白白错过一段姻缘?”
              道人静静听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店主人还待絮叨,却看苍白得有些病色的手指放下银钱,只好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连声道满意再来。
              青伞行远,背影清癯孤寂。
              宋岚的手指缓缓地触上心口,指甲长而锐利,冰冷的心脏不再跳动。他的心上人,也已经死去百年之久。
              系着小玉坠的白穗挂在了锁灵囊上,布料崭新柔软,或许里面的魂魄对此一无所觉,可宋岚总想为他做点什么。这些年来各地奔走,风尘仆仆,寻尽温养之法,微弱的魂魄终是在漫长的时日里一分分丰盈起来。每当这时宋岚甚至会因自己的凶尸之体生出几分庆幸,他等待了很多年,还可以等得再久些,日子但凡有一丝盼头,便不算太煎熬。
              星尘,这次换我来护佑你。
              这是宋岚道长在人间行走的第二个甲子。漫长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红颜成枯骨,朱阁作荒场,百年天地亦可覆。
              现任的蓝家家主为了改换义城恶劣之极的风水,曾花费数十年的功夫移走尸骨,安抚怨灵,重建城池,慢慢才使得这里重新有了人气。如今两三代人过去,义城较当年人烟更盛,居民也不必再靠替人操办丧事为生。没有人会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妖雾弥漫,不见天日,炼化活尸,鬼哭震天,那都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时间又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名字,晓星尘。每当抚过霜华冰冷的剑身,心口的疼痛不曾稍稍减缓过半分,不为自己,为魂飞魄散的友人。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对着孤潭清月静坐,耳边似乎总能听到那日霜华坠地的清脆声响,听到晓星尘绝望的呜咽。
              晓星尘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满脸血泪,说,饶了我吧。
              宋岚看见他双唇无声地开合,说的却是,子琛,我该怎么办啊。
              为人所控的那几年里,这一幕总在眼前浮现,极度的悲恨与刺入颅内的压制日夜厮斗,不肯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工具。那算得上是非人的折磨,可疼痛总比混沌好,后来离了义城,他也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宋岚带着晓星尘和阿箐的残魂重新踏上世路,凶尸的形貌常招来厌恶忌怕,他便有意避开人群繁华之处,默默地以己之力去尽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也有那淳善质朴的人,受了他恩惠,压着害怕壮起胆子上前道谢,笑容小心而感激。宋岚静立着目送他们离去,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挨擦怀里的锁灵囊,星尘,你看,日子并不算太坏。
              [二]
              那之后又过去了很多年。
              有一次宋岚路过姑苏蓝家的仙府,正撞见一头老花驴子慢悠悠地从门口踱出来,背上驮着个魏无羡,旁边站着素衣雪袍的含光君。隔着老远魏无羡就直起腰,兴高采烈地扬手:“宋道长,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这一下动作大了些,那驴子老虽老,脾气却不输当年,猛地一尥蹶子差点把背上的魏无羡摔下去,还亏蓝忘机扶了一把才稳住。宋岚走上前来,与二人见过礼。确是多年未见了,两人鬓边皆已生了丝丝霜色,面上却依稀仍是少年神气。宋岚运起灵力聚尘成字,询问他们:“二位向何处去?”
              魏无羡嘿嘿笑了几声:“这些年风光也风光够了,折腾也折腾得不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和蓝湛想着呢,去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住下来,也过上一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哈哈哈哈哈。”结庐织布,逍遥山水,这是他们青年时就有过的心愿,为俗世所绊大半辈子,如今才终于有机会实现。蓝忘机静静地听他说话,淡若琉璃的眸子闪了一闪,抬手状似无意地拂去飘在他头上的一片叶子,引得魏无羡又是三两句调笑。
              魏无羡握住蓝忘机的手,又问了几句锁灵囊的现况,便双双与宋岚别过,乘驴一同悠悠离去。
              蓝家家主更替的事情宋岚有所耳闻,这件事也算在修真界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无非是有些人觉得温氏遗孤决不能接替家主之位,又扯出些血脉世家的论调来,蓝曦臣对此不闻不问,倒是金麟台那边大动肝火,气得发了好一通脾气,直言血脉之论无用至极,如今家主皆是选贤任能,还提什么血脉!金蓝两家态度鲜明,加上蓝思追自年少起便显露出过人的才干与稳重,风评素来优秀,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便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风云变幻,人事更迭,如花开极盛而败,世家绵延兴盛数百载,近年也渐现了衰败冷落之象。自金光瑶身死,蓝曦臣退位,两家家主皆由小辈接任,江澄与聂怀桑也已近垂暮之年,早已不复当年四大家族鼎立之势。修仙问道一途不再由世家牢牢把控,各地大小门派接连兴起,凡有资质者,不论出身地位,皆可拜入门下。修真界的轶闻奇事渐渐流入寻常人家,为人津津乐道,并纷纷以标榜自家后院曾是某某仙门遗址为荣。
              就连村口卖烧饼的王老汉逢人也会说道,别看俺们这地儿偏,嘿,后面那座山头上也曾经住过一群修仙的道士呢!边说着边用铁铲给锅里的饼翻了个面,沾满锅灰的手一拍大腿,颇为遗憾地叹气,可惜呀,百年之前让贼人使奸计灭门了啊。大家笑他瞎编,老汉瞪圆了眼睛吹起胡子,我怎么胡说?那道观有名有姓的,叫什么什么,白……白云观!对,白云观!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嘿。
              后来有好奇的年轻人循着路找到那座破败的道观,却见传闻中百年前曾被一场大火焚毁的地方,奇迹般地生出了连片怒放的梨树。枯木逢春,烧得焦黑的躯干重又焕发盎然生机。本该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立着一位黑衣道长,身负双剑,臂挽拂尘,背向院门,仅得见一道站姿极正、高挑削瘦的背影。花瓣如雪纷扬坠落,断壁颓垣间萧索之意愈深,那窥视之人心中陡惊,心想莫不是这道观中哪位仙长的幽魂显灵?惊疑不定再去看时,只见满地梨花堆积,风起处飘飘扬扬,哪里还有什么黑衣道长。下来后逢人说道,别人也只笑他编话儿,要不就是白日见了鬼。
              梨花雪几载,空度春与秋。
              自温卯衰门派而兴家族,百年来对外强取豪夺,内部倾轧斗争不断,终由鼎盛一步步走至衰微,如今各地门派如雨后春笋纷纷而出,大约世事俱有轮回一说罢。宋岚怔怔地拈了一片洁白的花瓣,心中想起的却是有一年梨花树下乘月对酌,他借着酒意去握晓星尘的手。那时他许诺,星尘,世事艰难,我与你一道承担。
              未料一别,再见即生死。如今最黑暗的时候已然过去,正是你我当年期许的清平盛世,星尘,你可还愿见一见这人间?
              这些年宋岚负双剑,行世除魔,别人不敢不愿去的山穷水恶之地,他从不推却。有一回与一株千年道行的花妖相斗,那妖花不知吸收了多少修士的修为,厉害得很。宋岚仗着不惧毒侵,不知疲累,与其一刻不歇地缠斗上七天七夜,这才寻着空隙一剑刺破花妖的内丹,将它降服。
              花妖在剑下疯狂地扭动挣扎,厉声尖叫,那些人自愿用一身修为来换一场虚幻的梦,皆是你情我愿,何错之有!偏你要来多管闲事!宋岚不为所动,拂雪剑刺得更深了几分,花妖妩媚艳丽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无比,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不再动弹,却似吊着嘴角冷笑,声音幽诡而讽刺。道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中也有欲望么?
              喜怒哀惧爱恶欲,此为七情。不能绝情,不得大道。
              或许因为那一战伤势过重,此后便时常精神不济,屡觉困顿。死人应当是没有这种感受的,宋岚猜想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或许在哪一次夜猎途中,甚至如往常一般拭剑、行走的时候,仓促间倒下去,便不会有机会再爬起来。
              有生之年,还是应当往义城走一趟。
              宋岚抵达城门那天恰遇细雨缠绵,天空灰蒙蒙的,城墙俱被翻修过,墙根处却又有了孩童新画上去的涂鸦。这座城里曾经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浸过鲜血,倾盆大雨也洗刷不去那样的气息,把整座城重建一遍,多少都有抛却过往重新开始的意思在。宋岚挽着拂尘沿街缓缓而行,有贪玩的孩童跑上街道,遇见这么一位进城来的陌生道长,纷纷涌上来好奇地踮脚去拉空中飘动的拂尘尾。一群尚不及膝的稚子挤挤挨挨地把宋岚围在路中央,有人扯着他的袍角,童音清脆:“道长从哪里来?来寻人么?什么人?我们或许见过呢!”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得不到回应也围着不肯散开,倒叫宋岚少有地为难起来。直到各自的父母找出来,这才如鸟雀投林,呼啦一哄而散。
              当年他火化尸骨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客栈,宋岚在门外站了很久,小二打着伞急匆匆迎出来:“哎哟客官,怎么在雨里站着呢,快里面请?”
              满室昏暗,雨声未歇,渐渐倒落得更大了些。
              一灯如豆,明明灭灭,雨点噼噼啪啪打着窗纸,那股浑身酸软无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宋岚小心翼翼地将锁灵囊捧到唇边,极轻地碰了一下,唯有此时此景,才敢放任自己的情感流泻片刻。星尘,他无声地翕动嘴唇,你何时能归来。
              漫漫长夜里,这句话重复地问了无数遍,却从未得到过回应。阿箐的魂魄多年前就消散了,临去前见了欧阳公子一面。宋岚有时甚至期冀,即使魂魄能入梦见一面也是好的。可是凶尸无梦,他只能对着一只锁灵囊发呆,回忆晓星尘的音容笑貌,想从前两人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想得久了,心脏就缩成一团似的疼。
              太上而忘情,似他这般心有妄念不愿放,大约是不能得道的罢。
              灯下暗影飘晃,似有柔声游走劝哄,既有前情难了,就让我赠你一场美梦可好?


              IP属地:中国台湾12楼2019-02-1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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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梦有三千境,如堕魔障,不可返也。
                雾气缈缈,月色下一树梨花雪白,香气馥郁。
                “星……尘……”多年不曾使用的嗓子哑得很,抖抖索索地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宋岚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发现那条断得彻底的舌头竟又长好了回来。
                桌旁坐着的白衣青年闻声偏过头来,眼覆白绫,却在微笑:“子琛?过来吧。”
                宋岚情知陷入了过去的某一段回忆中,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回过神来已经在另一面坐下。他不敢问晓星尘的眼是怎么回事,张了几次口,临了心里又退却,默默地将霜华取下来放在桌上,道:“剑。”
                晓星尘笑:“眼睛不好,就不要用剑了。”这么说,手却摸到了霜华的剑鞘上的纹路,慢慢地抚了两下,缩回手指去提酒盏,“好似很久没见了,陪我喝一杯吧?”
                宋岚一直看着他,看不够似的:“好。”酒入白底青瓷盏,盏面浮了一片雪白的梨花瓣,极是好看。陈酿入喉,多年前尘封的记忆味道扑面而来,宋岚顿时如同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坛酒是当年他和晓星尘一起埋下去的,犹记得仙人似的白衣道长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两只手和袍角都沾了灰土,清亮的眼睛里却笑意盈然。子琛,他抿着唇角打趣,白雪观秘传的酿酒方子就这么随便地教给一个外人了,可如何是好?宋岚被那一笑晃了眼,竟略觉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好一会才听见自己说,不是外人,一个酒方罢了,你若想学……这一身剑法也可以教你。白雪观的规矩没那么严,可这话终究有些冒失了,宋岚掩饰般让晓星尘给两人酿造的酒取个名字。当时正逢世家间明争暗斗愈发激烈,不断有人上门游说拉拢,不胜其烦,晓星尘想了一会,说,那就叫‘忘忧’吧。
                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
                宋岚慢慢地饮尽了,望向对面的人。那人面容清减,气息却还温和清冽,既不似两人少年同游时的心无挂碍,也还未至最后相见的悲痛凄绝。宋岚微微垂了眼,道:“星尘,这些年,我一直盼着和你再见上一面。”
                晓星尘抿了唇,轻声道:“我已经在这里了。”
                “你可愿留下来?”
                晓星尘慢慢地道:“我留下来,还是你留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微微偏过头来‘看’向宋岚,明明两个眼窝都空了,却好似真有一道视线透过层层的绷带投过来。宋岚咽喉如梗,一寸不移地与他对视,初见时强作的镇定过去,满腔情绪如同酒后微醺滔滔不尽翻涌上来,似爱恋,似痛苦,藏在袍袖下的指甲紧紧攥住,一丝不肯放。
                “星尘……”宋岚站起来,几乎算得上冒失地抓住晓星尘的手臂,冰冷的手指和温热肌肤相触,猛地打了个颤。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久久发不出一个音来,似乎说话本身也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挣扎。
                花妖幽幽地笑,道士,你心中有愧,也有情爱,因情生愧,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所以明知是梦,明知虚幻一场,却也想要欺骗自己来成全心底那一点妄念。人因有情才成其为人,舍不了道义,斩不断情丝,你曾因此死于一人剑下,如今又心甘情愿再一次把性命奉上,真是可笑。
                晓星尘一动不动。宋岚揽过他的颈子,头垂下去,下颌搁在削瘦的肩膀。
                晓星尘忽然道:“子琛,你不该这样的。”他的手伸出去,在空中停了片刻,慢慢地落到了宋岚背上。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声音轻缓而透着哀伤,“我已经是百年前一场云烟,生时累你诸多,死后仍旧,你早该……把我放下了。”
                晓星尘摸索着摸上宋岚的脸,指尖轻抚那冰冷僵硬的皮肤。这个人,岁月不能摧其风骨,苦难不能改其心志,独独为他而露出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哪怕因此遍体鳞伤。晓星尘心口疼痛,可他早已没有泪水可流。
                两人这样无话地抱了好一会,晓星尘轻轻去推宋岚的肩膀:“子琛,回去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很平常的语气,仿佛只是一次简单的分别,隔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
                宋岚轻轻地道:“你醒了,是不是?”
                晓星尘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宋岚扳过他的脸,双手揽得死紧,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唇贴着脸颊,仿佛抓住的是此生唯一的希望,声息几近哽咽:“你醒了,星尘……是不是?”
                宋岚素来孤高自持,几乎无法可想他在人前露出这样近乎软弱的姿态来,可人真到了情绪顶峰难以控制的时候,又哪里能顾得上狼狈与否呢。
                怀里取出的锁灵囊已然空了,就是不久前的事。梦境固然是花妖为宋岚设下的陷阱,沉沦其中便会耗尽灵力修为,乃至气血性命,可到了真正危及宋岚性命的时候,锁灵囊中晓星尘的魂魄就醒了,并悄无声息地以自己的魂力替上。他这副灵魂已经修养得七七八八,缺失的部分便是一双眼睛。
                宋岚伸手去抚自己的眼眶,指尖猛然用力:”星尘,我把这双眼还你。“
                “子琛!”晓星尘慌乱去阻拦,指尖抖得不知所措,摸到一行缓缓落下的温热液体,不知是血是泪。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覆眼的白布隐约洇出两团血色,似乎极为痛苦地低声:“别,别还了……”
                他们之间相欠的,又何止一双眼,一条命。愈是相知,愈魔怔般地想用己身替对方的伤痛,纠纠缠缠,因果簿上早不知涂抹叠加了多少笔。
                宋岚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双手穿过晓星尘胁下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开口:“对不起。”怀中身躯微颤,继续道,“星尘,错不在你。”
                晓星尘望着茫茫的黑暗,身体被人珍惜地紧紧拥住,好一会才发觉脸颊湿润,鼻端嗅到了腥甜之气。这么多年,心中潜藏的愧疚与负罪感如同恶鬼,时刻提醒着他曾经对宋岚、对无辜的村民做过什么,那非他本心,却是经他手造下的杀业。晓星尘不会为自己辩解,尽管承受了最深痛苦的是他,却宁肯散去魂魄,自弃于世,不入轮回,沦成一团无知觉的混沌。
                在锁灵囊里的漫长岁月里,零散的魂魄被一点点拼补,一年又一年,他看着宋岚奔波于世,满身风霜。很多次他拼命试着挣脱束缚于身的枷铐,心底却有一个恶意声音徘徊不去,晓星尘,你不辨善恶,屠戮无辜,如今那些人的亲朋故旧都死了,时过境迁,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你满手鲜血,有什么资格再站在宋子琛的身边?
                这是他心底的魔障,勘不破,走不出,便不能再世为人。
                如今宋岚却对他说,错不在你。
                宋岚用指尖一点点擦去晓星尘脸上的鲜血,道:“星尘,善恶是非,我与你一同承担。”许多年后他再回想当初曾有过的痛苦和挣扎,一度剧烈动摇怀疑自我到道心近溃,如今说出来也只剩表面浅浅的一层波澜。
                曾经的风雨再大,熬过去了,就再不能压垮他们。
                就像在走了很久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点一点出现的光,晓星尘慢慢地握住宋岚的手,眼中缓缓流出的,竟然是涓澈晶莹的泪水。白绫松散滑落,露出一双清澈如映星辰的眼睛。
                晓星尘望着他,仿佛目中有无穷的眷恋和叹惜,却确实微笑起来:“子琛。”
                [四]
                当年的‘明月清风晓星尘’重归于世的消息并没有惊动多少人,这个名号已经更近于一个传说,何况还能认出他的人当世已经寥寥无几。
                从梦境强行破出后两人都伤了些元气,一路行走一路养伤,没有什么目的地,全当百年后重新入世,看什么都略觉新鲜。夜猎时晓星尘一柄拂尘、一把长剑,白衣飘飘仿若仙人,斩杀妖兽后每每还要自叹剑法生疏,倒是子琛你如今越发精进了。
                宋岚顺着他的意思,指尖比划,以后多练习就好,我陪你。
                两人如少年时那样每日练剑试招,结伴夜猎,闲时游赏山水,也不觉光阴易逝,不经意间匆匆数年过去。这一天来到一处风景秀美的小村庄,住户十来人家,恰到傍晚饭时,家家户户屋顶上都冒出了缕缕炊烟。
                暮色西沉,门前经过一条涓涓溪流,一位黑衫男子正坐在家门口垂钓,盘着腿,模样闲适惬意。他身侧站着的人素衣若雪,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若不是手中编着竹篮,看起来倒像是一位十指不沾泥的世家公子。
                似乎有所觉,垂钓的男子朝旁边转过头来。
                远远的,他忽然一下亮起了眼睛,高高扬起手来招呼,兴高采烈,中气十足。
                “小师叔,宋道长,今晚留下来吃鱼啊!蓝湛手艺可好了!”
                -完-


                IP属地:中国台湾13楼2019-02-16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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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中国台湾15楼2019-02-16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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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癖如何过夏天
                    骄阳灼灼,焦金流石,百里枯野。
                    酷暑难捱,人们衣衫也轻便,街道旁树荫下随处可见打着赤膊敞着怀纳凉的汉子。如果有人非常怕热,却又偏偏要衣着整齐,那就很不妙了。
                    不巧,宋岚就是这样的人。
                    更不巧,他还是个洁癖。
                    “哗啦——”一声水响,宋岚今天第三次在晓星尘面前除去衣裳跨进桶里沐浴。刚打来的泉水冰冰凉凉,浸泡着赤裸的身体和长发,但也只是暂缓燃眉之急。宋岚双手搭在桶沿,闭目沉心,仍然止不住身上不断渗出的躁意和汗水。
                    这体质太糟糕了,宋岚想。但这其实不能怪他,宋岚之前一直在偏北一带游历,遇见晓星尘后才随他一起南下见识江南风光。
                    面对南方不讲道理的闷热,宋岚措手不及,毫无办法。
                    晓星尘也是第一次到南方来,但他耐热一些,而且也不像宋岚这么讲究。左右客栈里没有别人,索性脱了外袍鞋袜躺在竹席上,取了把白天在街旁摊子上买的纸扇摇啊摇,很是惬意快活。
                    “子琛,你还要泡多久?”晓星尘在榻上翻了个身,换个面继续晾自己,这会干脆连里衣也掀了一点上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肢。他合拢扇子点了点,语气严肃:“我也要洗。”
                    宋岚白天只出了一会门,浑身就像泡在水里一样湿透了,有洁癖的宋岚当然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于是他就干脆回客栈真的在水里泡着了。晓星尘下楼逛了好几趟,又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让小二晚上送过来,回房时就见屋子里挂满了宋岚的衣裳。晓星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宋岚热成这样,还要坚持穿着黑衣,层层叠叠严严实实,一件也不肯少。
                    你热也是应该的啊。
                    晓星尘把手伸进水桶里搅了搅,撩了一道水泼在宋岚身上,又伸手去摸他浮在水面上的肩膀,指下肌肤散发着热度,还有几分滑腻腻。
                    晓星尘很忧愁:“我是养了一条大鱼吗?”
                    入夜之后,白天的燥热消了一些下去,这条‘鱼’才终于肯从水里爬出来。但这时他才发现了一件事情,除了刚换下的这件,他好像……所有的衣裳都……洗好挂起来了。
                    湿漉漉的宋岚陷入了人生的第二个茫然。
                    穿湿的或脏的衣裳显然不可能,好在已经是晚上,这么将就着睡一晚也没什么问题,明天起来衣服就会干的。
                    于是擦干了水的宋岚就这么赤着身子爬上了晓星尘的床。但他毕竟不能毫无心理障碍,还是要拿被子遮一遮重点部位,这样躺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出汗。
                    “子琛,别盖了。”
                    “……”
                    悉悉索索,窸窸窣窣。
                    “别乱动……”
                    “我替你擦擦汗。”
                    “热。”
                    “这里也热吗?”
                    摸摸蹭蹭,嘎吱嘎吱。
                    月上中天,一张竹床摇得正欢。
                    无妨,出了汗再一起洗就好了,夜还很长。


                    IP属地:中国台湾16楼2019-02-16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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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挚友总在撩我怎么办
                      那道目光第七次向这边投来的时候,宋岚终于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了,捏着茶盏的手指微松轻放在桌上,沉声道:“为何总看我?”
                      清冷严肃中流露着微微困惑,这幅神情极少在宋岚脸上出现。晓星尘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被取悦了,食指屈节抵住扩散笑意的唇角,注视着宋岚反问:“子琛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宋岚噎了一下,想要回答并非有意,又反应过来纠缠此事未免过于幼稚,遂岔开了话,“快些用茶罢,天黑前还需找个落脚处。”
                      昨日他们方从金麟台下来,听闻云梦边界出了极厉害的水祟,求援之人连夜奔赴莲花坞时却得知江宗主又出外寻捕修炼邪道之人了,因而决定走上一趟瞧瞧情况。
                      抵达云梦码头时暮色四合,正当伏月,暑气未散,码头上密密地挤着纳凉的百姓,说笑吵嚷声不绝。一片黑压压映入眼中,宋岚微微拧了眉心,并指一点召出拂雪,拉住晓星尘的手臂一道御剑升空向镇子里行去。
                      “哎……子琛!”立足不稳,晓星尘下意识拢了一把,耳边骤急的风声忽地缓了些许,额前吹乱的发丝不再遮挡视线,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抱住了宋岚的腰肢。
                      掌心下的腰触感坚实有力,微微僵硬,晓星尘腾地耳尖发烫,极快地收回了手,不知突然被好友抱住的宋岚心中又是何想法。
                      “这边吧。”
                      水祟非一日之祸,这时辰再去别人家中拜访调查也显得不妥,不如暂歇一晚明早再议。按落剑身,两人在一家简朴素净的客栈前停下,宋岚说了那句话,要了几样清淡菜式和一壶茶,便坐下默默地斟茶自饮。
                      “子琛。”晓星尘按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地好笑道,“你都喝了大半壶了,做什么?又醉不了。”
                      宋岚本就心神不宁,强作镇定了这么一会才稍觉好些,又蓦地被抓住了手,被握住的指尖颤了几颤,微微闭眼,正要说话。
                      “客官,菜来啦——”这家店里人少,老板是个热情憨厚的中年汉子,肩上搭着条白巾亲自给宋晓这桌送上菜来,取下白巾抹了抹桌角,“您二位慢用嘞!”
                      这么一打断,两人的手各自都收了回去,晓星尘偏头对着老板微微一笑:“多谢。”
                      这样一位仙人般的白衣道长竟对着自己笑,老板受宠若惊,舌头都打结了似的连连摆手:“不,不用。”脚步飘忽,晕晕乎乎地到柜台后面和自家媳妇说道去了。
                      晓星尘不以为意,转回来见宋岚脸色较方才沉了几分,温声劝道:“子琛,夜晚极难寻到水祟踪迹,此时忧心也无用,不如明日早些动身?”
                      宋岚点了点头,手掌微微一侧:“荷叶粥,多用些。”
                      食不言。晓星尘舀了一勺清淡碧绿的粥米,细细咀嚼两下,荷香与米香交融在齿颊间,在炎炎盛夏里亦有几分清净消暑的功效。云梦水泽之乡,吃食多软糯清甜,这一顿饭用得甚合晓星尘心意。
                      老板那里却不知怎么了,说话声忽地高了起来:“堂客,你瞧我弄啥哩?”老板娘是个面俏性辣的主儿,登时闹了个红脸,拧着腰便上去戳老板的脑门:“死鬼,你不瞧我,咋晓得我瞧你撒?”
                      大堂里的食客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有人高声叫了句:“老板,和媳妇儿感情真不错啊!”
                      宋岚执箸的动作一顿,心里微妙地打了个突,抬头时正见晓星尘也恰好转过脸来,目光相接,晓星尘眸漾笑意:“子琛,这回可是你先瞧我的。”
                      夏夜沉闷,客栈外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晃,蝉鸣连绵交织着躁意,偶尔从巷道深处传出一两声蔫蔫的犬吠。
                      白日里茶喝得多了,夜里便睡不安稳。宋岚躺在床榻上睁开眼,刚撑起小半个身子,忽然觉得头皮一紧,低头向一旁看去,原是自己的一绺头发被晓星尘压住了。
                      “星尘?”宋岚低唤了一声,伸手握住自己那绺发小心地往外抽,俯身的姿势让他和晓星尘挨得十分近,几可细数对方的睫毛和呼吸。鬼使神差地,傍晚时那个无意的拥抱浮上脑海,晓星尘清浅和缓的呼吸同此刻一般地喷洒在自己颈侧,生出微微的痒意。
                      有些心思若不被点穿,或许连自己也瞒了过去。宋岚用手按住颈侧,神思恍惚地退下床,披好外裳出门被夜风迎头吹了半刻钟,勉强定下心来。
                      月至中天,一朵飘过的云彩轻悄悄地遮住了。
                      宋岚又回到了床边,怀着一腔欲说还休的慨叹望着沉沉黑夜里模糊的轮廓。左右是睡不着了,他便取出拂尘轻轻挥扫,替晓星尘驱赶这夏夜里的蚊虫。往日毙命于这把拂尘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多少人望而生畏,谁能想到有一日竟也会被宋道长用来做这等事?
                      宋岚赶了一夜的蚊子,那些难说分明的心思却怎么也驱不散,徘徊扎根,一个劲儿地对着他诱惑般地重复:晓星尘,晓星尘……
                      “晓星尘……”不觉念出了声。
                      身旁的人被这一声唤醒了,尚有些茫然地坐起了身,看向穿戴整齐面有隐色的宋岚:“子琛,怎么了?”
                      这人一夜倒睡得安稳,几番动作都不曾吵醒他,宋岚深觉庸人自扰,压住心底一声叹息将晓星尘的衣物递给他:“换上吧,我去外面等你,稍后便动身。”
                      天色初晓,乳白色的晨曦夹着几缕淡金洒进屋子,晓星尘捋顺枕得微乱的长发和衣领,清澈眼睛噙着温暖明亮的笑意:“好。”
                      清澈流水彼此推送着向前漫上石群,朝晖穿洒云层柔和照耀着码头上劳作的人群,有鹰隼振翅自天际翱翔而来,清鸣相应。宋岚负手于身后临栏远望,清风掠过耳际,苍生百态入他眼中。
                      忽就释然。
                      左右已和这人约好一生并行,天涯同往,将来开山立派一起实现共同的志向。天下知我莫若君,那么爱侣或是挚友,又有什么分别呢。
                      身后两扇门一声轻响,晓星尘素衣若雪,臂挽拂尘,缓步行至宋岚身侧:“子琛。”
                      红尘有幸与你结缘,虽命数渺渺不可勘,仍愿尽己绵薄之力,于浮世中共开一方新天地。
                      青空之下,两道飞剑并行而过,向着云梦边界茫茫的波涛行去。
                      END


                      IP属地:中国台湾18楼2019-02-16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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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情人间
                        [一]
                        岁末峭寒,夜半有风拂开未掩实的门,漏下一地苍白的清莹月华。
                        宋岚在榻上坐起,额角沁着梦魇后的冷汗,伸手向一旁摸去:“是你吗?”
                        没有回应。他这才想到刚才多半是风,并不是有谁回来了,手慢慢地垂下去搁在被上。
                        过了明日,他在这座山上就待了整整一年。
                        伤势最重的第一个月,他神志不清,封闭自我,如同已经死去。晓星尘日日守在床沿照料,几近哀切般求他坚持,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又这么生生被拽了回来。渐渐有了知觉,便能感到晓星尘每日小心地扶起他喂药,却不敢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有时宋岚抿住了唇不肯喝,那人便慌起来,连声道,宋道长,你别同自己置气,一切都怪我。
                        宋岚在无声的黑暗中回答,不怪你。错不在你,我如何不知,只是……不堪相对。
                        换眼后的第三天,宋岚甫一醒转,唤不到晓星尘,心中霎时便一片通透,拖着虚弱的躯体挣下了床。抱山散人守在门前,轻挥袍袖将他扫回去,掷下冷冷淡淡的一句:“莫白费了他的苦心。”
                        抱山嘱他戒躁戒悲戒怒,好好修养晓星尘留给他的一对眼睛。这一留,就留到了岁末。
                        室内烛火幽微,宋岚在铜镜前端正跪坐,微微低头双手探到脑后,裹眼的白绸一层层软软垂落,显出一张苍白清俊的脸。
                        镜中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依旧亮如星子,往常总盈着三分温和笑意,如今却在他的眼眶中透着沉静的悲伤。
                        “星尘。”宋岚伸手抚上眼眶遮住,喉中似乎梗了什么,“星尘……”
                        你没了眼睛,现在何处。
                        簌簌的风雪从半开的房门卷进来,满室寒凉,烛火将灭未灭地摇曳着。宋岚起身至门前,入眼是满山寂寂的温柔夜色,数点寥落星辰,它们曾陪伴晓星尘度过数十载的岁月,如今依旧温和地照拂着他。
                        就如晓星尘照拂着他一般。
                        那也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他气息低微,伤痕累累地被晓星尘负着一步步上山来。愈至高处,风雪落得愈急,呼吸间寒意呛入骨髓,晓星尘只得寻了背风处把他抱在怀里,揉搓他冻得失去知觉的手脚,一遍遍地叫他,子琛,子琛……雪纷纷落满衣襟,覆了发冠眉眼,冷意遍躯,恍惚中有慌乱而温热的触碰落在脸颊,贴住双唇渡来热气。
                        [子琛,子琛……宋道长,撑住,就快到了。]
                        那人是对他如何地珍惜愧疚,又如何跪在师尊面前乞求医治,却因自己一句‘从此不必再见’负剑下山,孤身离去。如今想来,字字锥心。
                        雪覆了长阶,远望与微明的天色融成一片,宋岚缓缓拾级而上,黑色袍角并拂尘随风微微飘动。
                        抱山散人已等在门前,淡声:“你这便要下山?”
                        “蒙前辈施救之恩,宋子琛定当铭记。”宋岚伏地恭敬地行了一记叩礼,既为救治之恩,也敬其是晓星尘的师尊,“星尘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我须去寻他。”
                        抱山散人不知年岁几何,眉发皆是雪色,面容却仍如一位姣好的年轻女子,此时那双阅尽沧桑的双眸透出悯色,似是叹了一声:“去吧。”
                        既入红尘,便与此间再无干系。
                        [二]
                        [入我门者,须得立誓此生潜心修道,绝不下山。如若离山,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自力更生,红尘中爬摸滚打,再无关系。]
                        [星尘,你立誓罢。]
                        晓星尘坐在窗前静静回忆着从前的事,寒风裹着雪花从破损的木窗间呼呼钻入,落在掌心皆成冰凉,他握着那雪,便又想起了宋子琛。自己怀报世之志投入滚滚红尘,此生本不该再与师门有所牵扯,然而唯一的挚友受他所累,又如何能不管不顾。
                        [你为何而来?]
                        [弟子不肖,自毁誓言,但求师父救救子琛!]
                        三叩首,长跪不起。
                        雪纷纷而落,覆了一层又一层,似无止息。晓星尘伏在阶前,雪融成冰水浸湿了头发和大半个胸襟,整个人几乎被白雪埋了个干净,却始终一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头顶落下一道无奈的轻叹。
                        [你素来心性坚韧,罢了,为师应你。]
                        子琛,你现下如何,双眼可好全了么?
                        身后忽然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想是床上的人被冷风吹醒了,拥被坐起轻轻打了个喷嚏:“道长,你在那里吗?”
                        虽然看不见,晓星尘还是朝那个方向侧头,温和道:“我在,天色尚早,再睡会吧。”
                        “不睡了,道长你坐了一夜,才该去睡会呢。”晓星尘摇摇头,阿箐抓到搁在床边的竹竿摸到他身边坐下,顿时被从窗缝漏进来的风雪冻得一个激灵。
                        晓星尘面露歉色:“对不住。”
                        “没事没事!道长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阿箐急忙摆手,生怕晓星尘责怪自己“以前下雪的时候,没地方可去,我在街上找个避风的角落捱一捱也能过。现在遇到了道长还有客栈住,已经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啦。”
                        晓星尘微微一笑,不知是否错觉,方才笼在周身的寂寥气息亦散了多半。
                        阿箐混迹市井这么多年,何等擅观颜色,逮着机会便卖起乖来:“所以呀,道长要是丢下了我,我就只能回街头继续流浪过活了,忍饥挨冻不说,被人抓到了还要遭一顿打,那多可怜呀。”
                        晓星尘摇头:“你不先偷人钱袋,别人又怎会来打你?”
                        他即便是责怪,语气仍是温和的,仿佛在教导自己不懂事的幼妹。阿箐知道晓星尘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吐了吐舌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道长,你什么都明白。”
                        晓星尘一言不发,面上也无异状,阿箐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过了一会,她把腿并起来圈拢好让自己暖和些,下颌抵着膝盖,一手垂下去捻玩自己的衣角,闷闷道:“道长,我说实话吧。我死缠烂打地要跟着你,不仅因为你人好,对我也好,还因为你和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我……”顿了一下,怔怔道,“我不想再过从前的生活了。”
                        或许是触动了什么往事,阿箐的双眸隐隐泛起水光,晓星尘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出声线的些微变化,终究心肠软了下来。
                        “你心地并不坏,以后若不再做窃人钱财之事,跟着我也无妨。”
                        “我改!道长,我一定改!”阿箐几乎要跳起来,泪花尚不及擦去便扑过去抱晓星尘的胳膊,神情欢喜,“道长管着我罢,若是哪里不好,就用竹竿敲我的手心。”
                        “伶牙俐齿。”
                        阿箐缠了这么些天,总算磨得晓星尘松了口,心中止不住地雀跃,被晓星尘托着坐直了身子,两条腿儿仍是晃晃悠悠:“道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们数月来行踪不定,似乎全无规划,听到何处有作祟异事便前往解决,却又专拣偏僻少人处行走。阿箐原先以为晓星尘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那么此时总该有个确定的去处。晓星尘眉尖微拢,想了一会儿:“再往前半日路有座义城,在那买些东西,便折身往北去罢。”
                        “向北去做什么?”
                        “为故人扫观。”
                        霜华静静置在一旁,青铜色的缕花剑鞘裹着雪一般的冷光,大约刚被擦拭过。晓星尘伸手一寸寸抚过,剑穗的黑色流苏轻轻扫过掌心,也似乎在心头轻轻地挠了一道。
                        那是他的一点儿小私心。临下山前,他将拂雪的剑穗与自己的调换了,往后孑然一身的漫长寂寞岁月里,权当是为自己……留个念想。


                        IP属地:中国台湾20楼2019-02-16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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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被八卦过的道长们
                          《江湖八卦报》今日头条:惊爆!傲雪凌霜昨携明月清风回观,举止亲密一夜未出。
                          白雪观的高岭之花被刚下山的美人儿拿下啦!消息一出,修真界立时炸开了锅,街头巷尾的茶棚里聚满了热议此事的八卦人士。
                          这边有人坐下要了壶茶,听了一阵众人谈论的内容,忍不住插嘴:“傲雪凌霜?哪个傲雪凌霜?”
                          旁边立刻有人接他的话:“还能是哪个?白雪观宋子琛,穿一身黑衣裳,又俊又冷,很多小姑娘迷得嗷嗷叫的那个。唉,还是我那师妹的梦中情人,怎么就断袖了呢?”
                          “真真儿的,我老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要不晓星尘怎么推拒了各大世家的邀请,偏偏要和宋子琛天天待在一块呢?”
                          围观群众纷纷拍腿作恍然大悟状,兄台所言极是。
                          《江湖八卦报》是民间一家颇有威信的报纸,早些年修真界公子颜值排行榜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上面刊登的花边八卦虽然不担保全然真实,但基本也是有凭有据,因此深受广大吃瓜群众喜爱,流传甚广。
                          这不,就流传了一份到白雪观。
                          观里的小师弟今早下山去镇子上买菜,被熟识的菜摊大娘异常热情地拉住了,开始叨叨。“小道长,观里来了贵客,今儿这菜可得多买点吧?你们宋师兄没跟你说那位爱吃啥?哎,要说小宋道长这年纪呢,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时候了,何况是那样神仙样的人物,哎哟真是般配。观里什么时候要用着红鸡蛋了,可别忘了照顾我的生意啊!”
                          小师弟:?????
                          Sorry,I don’t understand.
                          用完早茶,宋岚盥清水洗净了手,微微侧首询问:“星尘,可要下山走走?”
                          晓星尘道:“也好。”他坐在桌旁慢慢饮着半盏茶,看宋岚用绢布细致地一根根擦净手指,不由地忍俊不禁:“子琛,平常见你已是十分爱洁,原来回到观里竟还要讲究些。”
                          宋岚抿唇,被打趣得移开了视线,耳尖略略擦上一点薄红:“走吧。”
                          集市这会很是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沿街的小贩吆喝叫卖。现世太平,人们生活安乐之余十分热衷于讨论修真界的八卦,两人不过走了半刻钟,身边已聚集了一堆凑热闹的百姓,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仙门侠士。
                          晓星尘觉出身边之人微有不适,好脾气地向众人笑笑,熠熠生辉的双目温和明亮,又侧首对宋岚道:“子琛,去那边的酒楼坐坐吧。”
                          宋岚求之不得,立时颔首,晓星尘便拉着他进了路边一家酒楼,上二楼寻了一处僻静的雅间坐下。众人也不好跟上来,有那按捺不住八卦心的便待在一楼,要了些点心茶水,兴奋地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诶诶,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果真仙风道骨,赏心悦目啊。”
                          “是吧?自从当年射日之争里冒出的那一辈后,许久没见着这样年轻有为的修士了,假以时日,不可限量啊……可你说,这些年轻男子怎么都没一两个红颜知己?莲花坞那位不必说,脾气暴得没人敢亲近,姑苏的蓝宗主,清河的聂宗主和他弟弟都至今尚未议亲,至于那位蓝二公子么……传闻心中有个人……”
                          “这不挺好?是谁?”
                          “是……”这人压低了几分声音,悄悄道,“是夷陵老祖魏无羡啊,你说这可不……唉,孽缘。如今这两位又,嗯?”
                          他们议论的声音虽轻,又如何瞒得过修仙之人敏锐的五感,楼上两人将这番对话尽数收入耳中。宋岚毫无反应,只垂眼默不作声地喝茶,晓星尘微微一笑,忽然道:“知己,我有子琛足矣。”
                          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教人拿不准心思。宋岚蓦地心跳得快了半分,张口仿佛要说什么,却又羞于启齿,然而晓星尘全然不急的模样笑眯眯地等着他,舌尖抵了齿关半晌,终是缓缓道:“我亦然。”说完这句,仿佛不好意思般偏过头去。
                          晓星尘见他果然如此,哧地轻笑一声,盈亮的黑眸微微弯起,主动伸手去抚了抚宋岚黑衣上的一处褶皱。方才在人群中不慎被擦着了,宋岚想掸一掸却又落不下手,已是纠结难受了许久,被晓星尘这一抚,微蹙的眉宇立刻便松了开来。
                          楼下响起了说书声,醒木一拍,抑扬顿挫地讲起了一段往事:“话说那魏婴纵鬼将军行凶,作恶多端,终于引起众怒,四大玄门世家率数百大小门派齐聚乱葬岗……”
                          听了一阵,宋岚摇头道:“不尽然。”
                          晓星尘神色一动,看向他:“怎么说?”师姐的这位孩子,他下山以来所听到的有关传闻皆是劣迹斑斑,也曾深为惊讶和痛心,然而人死魂消,一切终究已不可挽回。他深知好友秉性正直,嫉恶如仇,而对这位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态度竟不十分厌恶,实在有些奇怪。
                          “当年之事,或有蹊跷。”宋岚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什么,“我出观历练之时,穷奇道截杀刚刚发生,也是自那以后魏婴的风评急转直下。”一位曾经飞扬洒脱、屡屡舍己救人、颇受赞誉的少年修士陡然心性大变,与宗门决裂,大开杀戒,不能不令人心惊,也不能不令人多加关注。“鬼将军杀死金子轩是真,此事本无争议,然而我却渐渐发现兰陵金家在暗暗引导舆论,压制为魏婴说话和提出疑点的声音,并极力煽动其他人士激愤的情绪。而他们本不需如此。”
                          杀人偿命,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若足够坦荡,金家何必遮遮掩掩?宋岚生了疑心,就金子轩之死一路查下去,查到了金子勋中‘千疮百孔’恶诅的经过,几乎要摸到幕后黑手之时,却似乎被人察觉了,所有线索一下断得干净。
                          晓星尘怔了一会,道:“然而金子轩之死和血洗不夜天都已发生过了,有目共睹,确为魏婴所为。”
                          宋岚道:“不错。”
                          话到此就说尽了。魏婴已死,虽然宋岚查得金子勋受恶诅非他所为,夷陵老祖身上的罪名亦有栽赃嫁祸而来,那又如何呢?大错已铸,无可辩解,惟以死相赎。
                          晓星尘忽觉谜团重重,结局却又清晰无比,闭了闭眼:“我若……”若什么,却半天说不出来。
                          纵然事有蹊跷,又如何?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没人知道魏婴当年究竟是如何想的,他死啦。
                          楼上气氛沉寂,楼下却截然不同一片热烈,有人正挽袖奋笔疾书,一叠纸一叠纸地往外传送。
                          “XX年XX月XX日,宋子琛与晓星尘于某某酒楼点了一盘花生米两壶茶水后独处近一个时辰,无外人进出,据本人推测……”这位大概是《江湖八卦报》的幕后执笔,工作态度十分认真,亲临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越写越兴奋,连带着群众情绪也热烈了起来。酒楼老板也很兴奋,甚至开始琢磨要把花生米和茶水的搭配作为本店招牌菜,或是把两位道长用过的茶具供起来招揽生意……一时思绪腾飞,不能自已。
                          晓星尘俯身从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略觉不解:“他们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门被怯生生地扣了两声,一个模样可爱的小姑娘提着花篮进来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直奔着宋岚去了,甜甜道:“道长哥哥,买束花吧!”
                          宋岚道:“……不必。”他从未和姑娘挨得这么近过,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向后,看上去很有几分僵硬。小姑娘却很执着,劝他:“道长哥哥,买一束吧,不贵的呀。你买一束送给旁边这位白衣裳的道长哥哥,他肯定会更喜欢你的!”
                          晓星尘屈指抵唇忍住笑意,温和明亮的黑眸似漾着微光。宋岚看了一眼,竟不知怎么地鬼迷心窍般,应了声好。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窘迫,低头去看篮子里的花。
                          晓星尘笑道:“子琛,你随便选一支好了,我都喜欢。”
                          花朵虽鲜妍多姿,宋岚却觉得没一朵配得上晓星尘,磨蹭许久勉强选了支玉簪花。花苞似簪,色白如玉,倒还有几分脱俗之意。付完银子,宋岚捧着花在原地站了会,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这物递给晓星尘,几乎想当此事没发生过。晓星尘也不催,只笑吟吟地望着,对视片刻,还是宋岚先扛不住,微微朝前伸出了手:“星尘,你……”
                          晓星尘接过,微微一笑:“子琛,你怎么这般紧张?”少年捧着玉雕似的玲珑花朵,非但没有半点违和之处,反而令宋岚更增了几分亲近的念头,心神一动,立时克制地移开眼去:“不曾。”
                          晓星尘不拆穿他:“好吧。子琛,正巧我也有一物送你。”
                          他取出一对剑穗,一黑一白,样式简洁大方,黑的予了宋岚。两人并肩而行时,背后的剑穗便随风微微飘动,甚是相称。围在酒楼门口的群众纷纷失语,目送两位仙人般的道长远去,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交流起来。
                          “晓星尘道长进去时手里好像还没有花?”
                          “我看到了什么,一式两样的剑穗?这是道侣间最新的秀恩爱方式吗?”
                          “说起来,‘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这是哪位聚聚想出来的名号?聚聚了不起啊!我现在拜师学习还来得及吗?”
                          后来,修真界就流行起了送剑穗表心意的说法,众人纷纷效仿。对此晓星尘道长和宋子琛道长表示,不是很懂你们。


                          IP属地:中国台湾22楼2019-02-16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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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晓】画舫play
                            愉快地又开起了车,尺度一旦打开就收不回去了(。


                            IP属地:中国台湾23楼2019-02-16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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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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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岚X晓星尘】重生
                              林间的夜风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拂过面颊,枝叶飒飒作响,偶有一两片离了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在身上……不对,他……何时能感受到外界的温度的?
                              宋岚猛地睁眼坐起,身下铺着一层软软的树叶作垫,他不及查看自己身在何处,颤抖着手摸上了自己的面颊。
                              触手生温,呼吸急促,向下摸索……舌头也完好地待在它应在的地方。
                              怎么一回事?!
                              宋岚明明记得自己早已是一具凶尸,带着两只魂魄游走世间已不知多少年月,为何一睁眼却回到了自己生前?月色凄茫照着这方天地,宋岚扶着树缓缓地站起来,心里的不可置信和隐隐的激动让他无**制地颤抖起来,嘴唇微动念了一个名字。
                              还来得及。
                              今夜的月光格外黯淡,时不时被飘过的云彩遮挡住,义庄内人影幢幢,偶尔传出两三声人语。
                              “道长,道长,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阿箐不知怎么心里惴惴的,扒着棺材边露出一双白瞳的大眼睛,流露出可怜兮兮的意味来。
                              不待晓星尘说话,薛洋嗤笑一声,垂眼拖长了调子:“小丫头,爱睡不睡,再闹把你扔到外头去。”
                              阿箐被他语气里无端的阴沉吓得一缩,又觉得不服,壮着胆子呛回去:“你就知道吓唬人!道长,你看他又欺负我!早晚要把……呀!!!”突如其来的一道电光划破天际,照得屋内亮如白昼,轰隆隆的闷雷紧随其后劈下,声音大得如同炸雷响在耳畔。阿箐吓得尖叫一声就扑进了晓星尘怀中,脊背微伏瑟瑟发抖。
                              薛洋皱眉:“打个雷怕成这样?装的吧?喂。”说着伸手去扯阿箐肩膀,扯了两下竟没扯动,晓星尘挡开他的手,不悦地轻声道:“别吓她。”
                              薛洋哼了一声:“谁知道她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阿箐以往常有见着点什么就大惊小怪咋咋呼呼,趁机往晓星尘身上蹭,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晓星尘也每次都好言安抚她。但这次倒不是装的,她从前装瞎在外行乞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雷雨天,那种灭天绝地无处可躲的可怕景象深深地印在了心上,每次遇见都会恐惧不已。晓星尘又轻拍了两下阿箐的背安抚,侧耳沉心聆听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这雷来得奇怪。”
                              片刻,雨倾盆地落了下来,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声势愈来愈大,整座城都被淹没在了这场大雨中,再听不见其他一丝声音。
                              阿箐慢慢地安静下来,只伏在晓星尘膝上不说话。薛洋等了一会儿,没耐性地抬手打了个哈欠:“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去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晓星尘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砸下,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中,门上竟传来了清晰的两道叩叩声。
                              三人顿时都怔住了。
                              这样糟糕的天气,什么样的人会在街上行走呢,还正好摸到了这里来?
                              晓星尘心善,猜测道:“也许是过路的旅人无处可去,见有灯光便往这儿来了。”
                              薛洋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开门,见晓星尘已经站起了身,不满道:“行行行,你坐着吧,我去开。”
                              他起身时眉眼都带着一股子阴郁,晓星尘看不见,只微微一笑道:“麻烦你了。”阿箐却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和阴沉,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薛洋嘴上说着不妨事,手里却暗暗扣了个什么东西,伸手摸上了门板,笑着道:“贵客……”
                              两扇门忽地随风雨被狠狠地掼开,一道覆着雪光的剑意迎面而来,直直没入薛洋胸口。
                              薛洋脸上的笑凝固了。
                              来人一身黑衣尽皆被雨打得湿透,面容苍白肃杀,双眼射出冷如冰窖的光。正是宋岚。
                              剑入皮肉,薛洋看起来却在思考别的事情,神情一瞬变换了几轮,最终定在了最危险的那一种:“这是何意啊?”
                              宋岚道:“杀你。”
                              简短的两个字,熟悉的声音落在晓星尘耳边却不啻惊雷,他顿时整个人呆住了:“……子琛……?”
                              他怔怔地扶着桌子站起来,手脚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似乎连前面有个人被一剑穿胸都忘记了,极不确定地喃喃询问:“子琛……子琛,是你吗?”心神激荡之下,白布裹缠下的眼眶又隐隐渗出了鲜血。
                              趁宋岚分神,薛洋猛地扬手洒出了一阵粉雾,捂着血流不断的胸口后退撤出剑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就要往地下掷去。宋岚当然不会上第二次当,在他扬手的瞬间就闭上了眼,他此刻心神坚定,剑法精妙更甚往昔,绝不会再中薛洋的暗算。“砰”地一声巨响,蓝色的烟雾平地而起,迅速弥漫开来,呛得阿箐连连咳嗽流泪。一片烟雾中,鲜血飞溅开来,是宋岚一剑斩断了薛洋的右手。
                              拂雪架在他的脖颈上,宋岚冷冷道:“薛洋,你该死了。”
                              薛洋果然极能忍疼,胸口被刺了一剑断了一只手,血流如注还能站立说话,似乎很惊讶:“宋道长,张口就要我死?你都是这样草菅人命的?”
                              “草菅人命。”宋岚重复了一遍,忽然厉声道,“屠观之仇,挖眼之恨,难道我不该找你讨?!”
                              薛洋像是才想起这件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事来,哦了一声,抬眼看宋岚的神情透着轻蔑:“挖你一双眼睛,还是太便宜你了。”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他只是挖了宋岚的眼睛而没做其他更残忍的事,是一件多大的恩赐似的。
                              “好奇怪啊,宋道长,你现在的眼睛怎么是完好的?又是谁挖了自己的眼换给你的?”薛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说出的话却带着森森的恶意,“你不是也害得那人失了眼睛么,怎么,一点儿也不愧疚啊?”
                              即使是第二次听到这段话,宋岚仍是全身发冷,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立刻斩杀薛洋以绝后患,然而事实上对方说的话却又牵扯着他,让他握着剑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薛洋恶劣地笑起来,仿佛很开心:“咦,你怎么不敢看呢?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自己在发抖?”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吐出话来刺激宋岚,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然身后铮然一声剑响,霜华对准了他的后心。
                              晓星尘一身白衣,握剑的手很稳,他把两人的话都收入耳中,此刻只是为了确定般问了一句:“……真是薛洋?”
                              薛洋的眼睁大了,刚才得意的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瞬怒极:“晓星尘!”到这一句,终于用回了本音,他当然听得出晓星尘是什么意思,“我是薛洋,你就毫不犹豫地要杀我?”方才宋岚把剑横在他脖子上时都不曾慌乱的表情一下崩裂了,变得扭曲又可怕,恶狠狠道:“好、好、好。一起生活了两年,说提剑就提剑,姓宋的一来,什么都变了!晓星尘,算我挟恩图报呢,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你有没有心?”
                              他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和委屈般,咬牙切齿,不顾颈侧的拂雪剑转过头去,两处伤口的血汩汩地流出,不知用怎样的意志力撑着,只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晓星尘。
                              在薛洋看来,他同晓星尘待了两年竟没有下手对付他,还好声好气地对待着,真是天大的奇迹。他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对一个人动了点真意,多难得啊,心里仅有的一点善良都给了他,要对方全心相待好好回报也是应该的。何况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晓星尘的事,晓星尘失去的那双眼睛是他自愿换给宋岚的。至于他屠了宋岚的道观又弄瞎他的眼,后来骗着盲了的晓星尘去杀那些是活人的“走尸”,也不过一时兴致来了的恶趣味罢了,总之旁人的命死多少条都无所谓,与他无干,更何况这段日子他已没再骗晓星尘了。他已经打算就这样过下去,宋岚又何必突然来搅局呢?
                              该死,都该死。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对温暖的向往,却又被人狠狠地摔碎了,让他重新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这个世界对他多么不公平。
                              宋岚神色冷漠如冰:“你所谓的恩,就是没有杀了他吗?”
                              薛洋的逻辑毫无道理,对别人的仇他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而对别人少的可怜的一点好意,却希望别人十倍百倍地回报自己。只看得见自己的付出,看不见自己做下的恶事,这样极端地自私,自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亏欠辜负了他。
                              晓星尘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杀人偿命,薛洋,你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想要人原谅吗?”
                              薛洋却好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爆发出一阵大笑,眼泪都快笑得掉下来:“杀人偿命,我的好道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不知道吧,你杀的那些走尸……”
                              他的话断在空气中,宋岚终于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薛洋半个身子都浸在血里了,鼻息已断,脸上却仍然挂着嘲讽又怨毒的笑。
                              “痴心妄想。”宋岚抽出拂雪剑,神情冷然,“你永远也不能把别人变得和你一样,脏的只有你而已。”
                              薛洋的身子倒在了地上,晓星尘的心神还在他说的那句话上,有些茫然道:“什么……?”听见脚步声走过来,却又有些无措,四处看着,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相对站着,竟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隔了那么多年,再见到活生生的晓星尘,宋岚一时想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一时又想一言不发地抱紧他。还是阿箐轻轻扯了一把晓星尘的袖摆,这丫头当真胆子大,方才那一番争斗竟没吓坏她,只关切地望着晓星尘:“道长,道长,你没事吧?”
                              宋岚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抱住了晓星尘僵硬的身体,歉疚道:“星尘,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却迁怒于你。对不起,当初没能……早点找到你。
                              晓星尘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放上了宋岚的后背,缓缓抱紧了:“子琛……不必。”他的心终于落了回去,这几年身上的孤寂感似乎忽然散了个干净,微微一笑,如明月清风。
                              从此山长水阔,并行于世,除魔歼邪。


                              IP属地:中国台湾27楼2019-02-1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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